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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刃背着自己的包裹,点点头。自从和林泽生认识,他已陆陆续续帮任刃准备了与自己相同的医者器具,瓶瓶罐罐的各种伤药以及银针匕首等,如今终于派上了用场。
两人一东一西分开行走,各自在遍地的尸体中寻找着一线生机。
身边陆陆续续有搬运尸体的士兵和百姓走过,任刃与他们擦肩而过,却没人说话,战争的余韵还未消散,心情沉重的如同天边阴霾的乌云,透不出半点暖意。
“等等,别动他!”任刃出声拦住眼前想要搬动一个胸口插着箭羽的伤员的几人,快步走过去,表明身份,“我是大夫。”
几人对看一眼,便立刻让开了位置,转身去寻找其他幸存的人,没人再来打扰任刃,却被任刃叫住,留下两人为他帮忙。
两个士兵打扮的人静立一旁,看着任刃蹲在这人身边,先摸了摸他的额头,翻开眼睑查看一番,并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颊试图唤醒他,却不见他有反应。
见人已经陷入昏迷,任刃将包袱在身旁的地面摊开,取出一个浅红色的瓷瓶,扒开瓶塞,用小剪刀剪开插着箭羽处的衣服,将瓶口对准箭羽周围缓慢均匀的铺撒上去,白色粉末瞬间与流淌的血液混合在一起。任刃指尖一转将银针捏住,辨认了一下便对着胸口周围的几个大穴扎去。
转眼间,这人从胸口直腹部都被参差的插上几根银针,任刃这才抬头叫过一人,指着伤者道:“我施最后一针的同时,你将他身上的箭拔出来,可做得到?”
这人吓了一跳,不甚信任的忐忑道:“就这么拔?会失血过多的……”
任刃对别人质疑他的医术很是不满,不悦的指着伤者的伤口道:“你没发现他的血已经流的慢了许多?若不快点拔出箭羽,我没法将他的创面完全闭合,才是更容易失血而死。”
这人一看果然血流已经从刚才的成股流出变成了一点点的渗出,便信了几分,咬牙点了点头,将手掌摊开,置于箭羽旁边。
任刃右手执针,看了那人一眼,沉声道:“准备,拔!”
吐字的同时手中的银针分毫无误的嵌入眉心的大穴,与此同步的是箭羽被“噗”的一声从血肉中拽出,带起的血珠不可避免的飞溅起来,任刃离得极近,却不躲不避,温热的液体滴落到脸上,甚至脸眼睛都没有眨一下,迅速的将之前的浅红瓷瓶中的粉末再次倒在伤处,然后食指与拇指捏住银针,从眉心的穴道开始一点点的旋转,同时观察着伤者的脸色和创口情况。
过了片刻,直到看到伤者胸口不再渗血,任刃才松了口气,从下至上将银针缓缓拔出收进随身的针囊中,才示意一直等在身边的两人可以将伤员转移到镇中了,镇中的大夫应该可以应付了。并嘱咐道:“用担架让他平躺,注意不能让他身体折到伤口,一定要平起平放。”
“是!”两人观看了任刃急救的全过程,早已信服。他们也是士兵当然知道这种直中胸口的伤势是多么致命,却在这个大夫手下短时间内便将人救了回来,心中早已将眼前的少年当做了神医。
任刃缓缓站起身,敲了敲蹲久有些不过血的双腿,收拾好包袱继续搜索,不多时又发现了断肢的伤者,便立刻过去止血急救。不到一个时辰,任刃已经连续急救了四五人。又将一人从死亡线上拉回,任刃站直身子,仰起头缓缓吐了口气,吸入的却是满腔的腥臭之气,心里更显疲惫。
这就是战争啊……
迈开步伐,任刃虽然疲劳但也不想现在回去休息,只想着能多救几个人。任刃揉捏着脑侧,觉得自己变了。曾经的任家二少高高在上,总是以优越的目光俯视着平民百姓,不屑于与身份低微的人交谈,更何况还主动帮助他们?
但重生一次,也许最初的义诊只是为了检验自己医术的突发奇想,但也许真的是在那段时间里渐渐有了身为医者的自觉,见到伤者已经无法控制的就想去尽能力去帮助治疗。
任刃从不认为自己是什么善人,自私自利、龌龊阴险才是他的行事风格,但现在的举动,究竟是出于对医术的喜爱,还是对伤痛中的百姓生了怜悯之心?任刃有些分不清了……
心狠手辣、杀戮成性的任家二少竟然变成了善良的大夫?任刃嗤笑。
脚踝突然被扣住。任刃低头,看到一个男子正趴伏在地,他似乎是从几步远开外爬过来的,他的身后有着长长的血迹,鲜红的曲线蜿蜒出求生的欲望。
任刃蹲下身,不悦的将男子血肉模糊地手掌从脚踝处掰开,仔细打量男子的装束,是水寇呢。
任刃将男子的身体翻过来,看到他还在勉力支撑着混沌的意识,呼吸间从口鼻出溢出的已是血沫,却大大的睁着眼死死盯着任刃,断断续续的发出声音:“救、救我……”
任刃打量着男子,挑了挑眉,蹲在地上撑着下巴道:“我是华国人,为何要救你?”
男子不肯放弃,眼中是执拗的恳求:“医圣……针……”
任刃从他的只言片语中明白了他的意思,点点头逗着他,“你的意思是,看到我施针,便认定了我是医圣谷的人?”医圣谷的标志就是一手银针用的出神入化,有起死回生的神奇功效。医圣谷的银针并不普通,是用秘银打造而成,然后浸在医圣谷独有的续命药中一年方算炼成。
但除了医圣谷之人,外人并不知道,银针可以救人,也可以取人性命。医圣谷后人都会在指缝中秘密存入一根银针,与骨相依,若是到了生命危急关头可用特殊手法弹出或自救或自尽。
这是医圣谷后人用来自保的秘密武器,也正是因为秦太医为他保留的这根银针,让他躲过了死刑前的检查,让上一世的他能保留最后的尊严。只是,今生他并没有机会植入银针,还算不得医圣谷的后人呢。
任刃低头看着一脸污渍的水寇,够聪明,知道向医圣谷的人求助。医圣谷的讯条是不分敌我、医泽天下。若是寻求到了医圣谷的庇护,即使这是在华国境内,在敌人的地盘,他的性命也是能保住的。
可是……任刃嘴角轻扯,低喃道:“你猜错了哦。”与他话语中尾音同时上扬的,是男子的喉间的鲜血喷溅出的线条。
任刃将手中匕首上的血渍在男子身上抹净,才站起身,俯视着倒地抽搐了两下便再无声息的尸体,嗤笑:“自寻死路。”
“小刃!”突如其来的呼唤让任刃有些慌乱的回首。
“你做了什么?”林泽生大步走到他身边,脸色森然的蹲下身查看了一下刚刚死去的尸体,霍然起身,茶色的眼眸中的冷然让任刃有些陌生。
面对着这样的质问任刃心里有些微微的泛疼,知道自己刚才的举动竟被林泽生看到了,便将掩藏于袖口处的匕首干脆拿到手中把玩,嘴角划出讽刺的弧度,斜睨着眼前的人,一副不在意的模样:“你不是看到了?我杀了他。”
“为什么?”林泽生心口发凉,盯着眼前的少年要一个解释。
“为什么……”任刃将他的问题在口舌间回转一圈,冷笑一声,食指指向脚下的尸体,“因为他是水寇。”
“那又如何?”林泽生一贯和煦的笑容早已消失无踪,双眼中隐含怒气和失望,声音也冷了下来:“你忘了医圣谷的谷训了吗?”
任刃状似懒散的活动了下臂膀,不甚在意的样子与林泽生的严肃形成鲜明的对比,挑眉反问:“你忘了我说过我不是医圣谷的人吗?”
“小刃!”林泽生目光愈发阴冷,语调加重了几分:“即便你不肯归于医圣谷,那么两军交战不杀俘虏你可知道?”
“俘虏?”任刃摇头失笑,“他不是俘虏,只是个残、兵、败、将!”一字一顿,少年澄澈的眼逼视着他。
“你知道你对我提了怎样的要求吗?不仅不杀敌人,我还要救他?然后放虎归山再来骚扰我国?也许下次交战,就是我救的这个敌人,会一剑刺穿我爹或者我大哥的胸口?”任刃步步紧逼,锁住林泽生的双眸质问道。
“我……”林泽生突然词穷,他从小接受的教育便将“不分敌我”的观念深植于心,他也历来是这么做的。即使跟着任家军这几年,在战场上他也是不分敌我的进行救治,并没有人因此站出来指责他什么。
他不是没有想过,也许他治疗的水寇,在某日会杀死军中的战士,在某日会继续屠杀华国的百姓。但水寇即便被治好也大都成为了俘虏,所以他才没了后顾之忧。可他显然遗忘了,任刃和他是不同的,他的至亲还在沙场浴血奋战,出生入死。多放过一个敌人,就等于让亲人多了一分危险。
“不要把你的处事原则套在我的身上。”任刃最后淡淡瞟了他一眼,眼中哪里还有平日的温情,只余一片冰冷转身离去。
他讨厌被人操纵,讨厌被人控制。过够了那种没有自我的生活,重来一次的生命,任刃决不允许任何人勉强自己做出不愿的事情,任何人。
挺直的脊背昂出高傲的高度,背负于身后的双手交叠出漫不经心的姿态,不紧不慢的步伐宣誓着他的毫不在意。即便是拂袖离去时的愤怒,也坚守着他绝不肯低头的骄傲。
重生的任家二少,绝不会允许任何人折辱他的骄傲。
作者有话要说:处事原则的不同,很容易产生矛盾滴~
波折的情路呀~摸下巴奸笑ing~
28、冷战伊始
连续的阴雨天终于过去,骤雨初歇,树叶都染上了新绿,空气中弥漫着青草的芳香。新石板铺就的地面也被洗刷的干干净净,几日前遍地的狼籍与伤疤都仿佛不曾存在,焕发出新生的光洁。
林泽生推门而入,在张力身侧坐下,端起碗筷。
“我吃完了,先走一步。”任刃站起身,头也不抬的从林泽生身侧走过,宽大的袖袍几乎触碰到他的手臂。
林泽生执筷的手一顿,随即若无其事的夹了一口青菜送入了口中。
张力眨着眼,目光追随着任刃直到他消失在门口才收了回来,复又转向林泽生,忍了忍还是开了口:“你们两个怎么了?”这种状况持续了好几天了,就连粗神经如张力都发觉了两人间的不对。
“没什么。”林泽生低低的说。
能有什么呢?没有争执也没有交流,两人就好像视彼此为无物。这几天忙着战后的伤员救治,两人空闲的时间并不多,但难免在医馆、伤员居住处一次次的偶遇,却是目不斜视的擦肩而过。
没有得到答案的张力暗暗“嘁”了一声,也就没有多问。别人的事情就算再好奇也不能多插嘴,大汉扒了口饭,一边咀嚼一边回忆着莫风似乎就是这么说的没错。
“我也吃饱了。”林泽生也没了胃口,吃了几口菜便放下了筷子,向在座的几位将士点了点头便起身离开。
漫步在还带着湿气的地面,林泽生思绪有些纷乱。怎么会搞成这样的呢?刚刚明白了自己的心思,就将对方激怒,然后开始冷战。他清晰地记得那天看到的场面,清秀的少年挂着漫不经心的笑容,却手起刀落间夺了人的性命。
战场之上,生死较量是正常的事情,但那少年杀害的却是一个无力反抗的重伤之人。即便没有医圣谷的讯条,林泽生也无法接受这种举动。这是他从小根深蒂固的思想,无法撼动,不能颠覆。
他清楚地看到事后质问少年时,那孩子眼中的冷漠,仿佛他刚刚夺去的不是一条生命,而是打碎了一个无关紧要的花瓶。那是对生命的漠视,或者说,那是一种深入灵魂的残酷。
林泽生游历行医近十年,跟随任家军几年时间也经历了大大小小的战争,每次目睹战后惨状时,即便多年来已经习以为常,但每当面对流离失所的百姓,痛苦哀号的孩童时,也免不了难忍酸涩,心生怜悯。
但那少年眼中没有。
那孩子眼中没有少年人该有的纯真,没有普通人都有的恻隐之心。他似乎对这些视若无睹,似乎这些人的悲惨都无法进入他的世界,影响到他的心绪,好像只是单纯的重复“救人”这个指令,尽职的为伤者治疗,却并不是基于怜悯和善良,而只是基于职责。
林泽生想,若这个孩子不是大夫,那么如若遇到这种情况,他可能根本会视若无睹的走过,绝不会施以援手。任刃,似乎缺乏了最基本的人性。
这样的想法让林泽生心惊。
他见过这样的人,谈笑间夺人性命,邪肆的张狂狠毒。他担心这个孩子会走上一条歧路,最终迷失了自我。可林泽生的担忧却无处可诉,他要如何去告诉任将军和少将军,你们的儿子、弟弟也许是个阴狠残酷的人?
他无法想象这个时而乖巧时而伶俐的少年变成杀人如麻的恶魔,也许是他多虑了,也许是他想法有些偏执了,但是关心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