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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刃知道,林泽生跟他是格格不入的两类人。可偏又忍不住的,想要去靠近他带来的温暖,哪怕只是一瞬间,哪怕之后会更加寒冷彻骨,也挡不住靠近他的渴望。好像飞蛾扑火,明知前路,依然前行。
也许以前还能各退一步,相处下去,但这次之后呢?他的停战计划是必然会实行的,林泽生也早晚会知道的。这样狠毒的计划,这样残害无辜孩童的举措,林泽生怎么可能接受?那么之后呢?他会面对的是林泽生的又一次质问吗?
他觉得,那样冰冷的指责,来自于林泽生的指责,他没有勇气面对了。
任刃低下头,回望这个坐在椅子上执拗的拉住他的人,他的手掌有些冰凉,印在他的手腕凉丝丝的舒服。不敢再过贪恋,任刃抽出手,只是淡淡的笑了:“君子之交淡如水。何必太过亲昵呢?”只是这轻轻的话语从口腔溢出,却好像有了重量般砸在了心上,钝钝的疼。
“小刃!到底怎么了?”任刃的态度终于让林泽生再也维持不了平静,猛地站起身死死地抓住任刃的肩膀,将他搬向他。
茶色的眼眸一瞬不瞬的盯着少年的脸,想要探究出一丝端倪,却只能看到一片冷淡。感到心似乎在无限的下落,似乎下落到了冰窟之中,从心口散发出的寒气让身体都微微发颤。但他的手却越抓越紧,似乎恨不得刺到他的肩膀之中,再不分开。
一朵云彩从日头前飘过,挡住了炫目的日光,屋内两人的影子被阴暗侵蚀,混成一片。
林泽生的手劲突然放松,声音也平静下来,似乎刚刚失态的人不是他:“小刃,记得答应我的一件事吗?”
“恩,记得。”任刃别开眼没有看他,只是淡淡的回答。那是在与凤娘一起回滨门的路上,林泽生询问他将“生香玉露”擅自送人的事情。任刃理亏,只好由着林泽生提了条件,说以后要答应他一件事,当时只以为是开玩笑,便应了下来,没想到今日他会突然提起。
“告诉我,你在宫中的时候是怎么过的。”林泽生松开手,转去拉着他的衣袖将他又带到了椅边坐下。
任刃身体一震,难掩惊愕的看向林泽生。他知道了什么?他为什么会这么问?他到底想知道什么?
林泽生一见任刃的反应,更笃定了自己的猜测。之前他调查过任刃经历过什么变故,但任二少在弁京生活高调,十分容易查询,完全没察觉有何不妥。只有最近在宫中去做了太子伴读那一年,是无处可循的……
再加上,他刚刚进屋时虽没看到任刃在写什么内容,但也一眼瞟到了那隐藏起来的明黄,那是写给皇帝的奏章才会用到的颜色。那么,任刃到底在天仁帝身边经历了什么?
“不想说的就不说,只挑可以说的就好了。”林泽生拉着凳子紧挨着他坐下,轻声说道。终究,他还是看不得他脸上恍惚的神色,看不得他去回忆一些可能痛苦的事情。
“其实,没什么不能说的呢。”一些事情憋在心里太久太久了,他无从诉说,无处发泄,只能将那些回忆压在心底,腐烂成毒。偶尔,毒气会翻涌而上,勾出他彻骨的痛楚,再悄无声息的回落,酝酿着下一次更为惨痛的折磨。
这样的折磨,他只能独自忍耐,无从倾诉。今日,竟有人问了……
“只是一个傻子的故事罢了,那个傻子爱上了一个不爱他的人。”任刃顿了顿,回忆着当年年华正茂,意气风发的自己。没有注意到因他的话,身边的人眼神一痛。
“那傻子想着,我那么爱他,只要一直爱他,对他好,他就会爱上我的。所以,他死皮赖脸的跟在爱的人身边,想尽办法讨好他。他满心只有那一个人,家人不要了,朋友不要了,为了那个人变得可怕起来。只要是爱的人的吩咐,他都去做,杀人放火,栽赃陷害,手上沾了无数的鲜血和人命,每夜每夜被噩梦纠缠着,生不如死。”
是呢,第一次杀人之后的自己,每夜都要被惊醒,根本无法入睡。后来,他只好不睡,这么一坚持,竟是近十年。那时候的萧天弘可曾注意到了,任刃其实夜晚从未睡着过呢?
“最后,傻子爱的人终究也没爱上他。”任刃说到这里,便住了口。就因为直到最后萧天弘也没爱上他,所以才能将他毫不怜惜的推出去任人辱骂,最后毫不犹豫的抛弃吧。他跟在萧天弘身边十几年,唯一的心愿就是让他爱上他,可他失败了,所以这就是结局。
“小刃……”林泽生觉得心口处的闷痛让他的呼吸都有些困难,却仍只能小心翼翼的唤着他,手掌轻柔的摸上他的发顶,轻轻摩挲,似乎生怕他的痛会传递到他身上。
“所以我认输了。”任刃突然抬起头,看向林泽生,嘴角的笑容有些浅淡,浅淡的似乎在讲述别人的故事:“可是不认输又能怎么办呢?就算为他去死,他也是不稀罕的吧?最开始的时候,我还抱着希望:我那么爱你,你怎么会不爱我呢?可是也许就因为我那么爱过,那么努力地尝试过,但他还是没能爱上我,所以我彻彻底底的认输了。”
林泽生只是无声的摇摇头,手臂轻弯,将他头靠在自己的胸膛。就好像,之前他受伤时,他为他疗伤一样的姿势。
任刃的声音从他的怀中传来,居然带了几分愉悦的声调:“很神奇是不是?只不过是爱上他了,就什么都肯做了。你知道吗,其实那天在战场上杀的那个水寇,不是我杀的第一个人了。你当时那么生气也是觉得我对于生命太冷漠对吧?其实我也有怜悯之心的,真的,我都尽量避免滥杀无辜了,否则又该睡不着了。每天都不能睡觉,真的很难过的。”
“小刃,别说了,我不问了。”林泽生感到眼眶有些酸涩,似乎有什么要汹涌而出,让他几乎控制不住。
“不,我要说。”任刃撅起嘴,继续道:“可是没办法啊,也许是杀人杀多了吧,我只是麻木了。别人的生死在我眼里都是平常的了,跟踩死一只蚂蚁没什么区别。所以医治那些病人,我只是出于对医术的爱好罢了,我真的不是可怜他们什么的。”任刃抬起头,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林泽生的下巴,和轻轻扇动的睫毛。
“所以你看,我这样的人真的很恶毒很可怕,你最好……”轻快的语气突然顿住。任刃怔怔的抬起手,摸着脸颊上温热的液体,疑惑的从他怀里起身,清楚地看到了林泽生眼眶上挂着的泪滴。
“为什么哭呢?”任刃又笑了,那笑容有些飘忽,“我都没哭呢。”
林泽生也笑了,含水的眼眸里的温柔几乎能将人的心化了般,轻声的反问:“那你为什么不哭呢?你看,我都哭了呢。”
“也许是,也麻木了吧。”任刃轻轻的说。怎么能不麻木呢,一次次的希望,一次次的失望,一次次的绝望,直到死亡。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可是伤心到了绝地后,有泪也已是弹不出来的了。
“那么,你为什么会爱上他呢?”林泽生轻抚着眼前少年的发顶,语气轻柔的好似轻声诱哄一个不懂事的孩童。
“我也不知道。其实他对我不好,还有很多女人,性格很差,怪癖也多,道貌岸然之下明明是个无耻小人……可是,当时怎么就爱上他了呢?”任刃想着,是啊,怎么就爱上他了呢?
“现在想来挺可笑的呢,是吧?爱上一个不值得爱的人也就算了,还偏偏为了既不值得爱又不爱我的人把自己弄的一身肮脏。”任刃看着他,食指指着自己,语气却轻快地好似在嘲笑别人。
“不可笑。”林泽生将他的食指从眼前按下,反手将他的手掌握在自己的掌中,认真的摇摇头。“因为我懂得。”
那茶色的眼眸中翻涌着太多的情绪,让任刃的所有表情都在刹那间凝固。
“我爱你,所以我都懂的。”林泽生凝视着他,轻声道。
39、情谊初定
秋日的暖阳被不知何处飘来的乌云牢牢的遮盖住,天地间似乎都阴暗了下来,仿佛人间的暖意都被无情的剥离。秋风卷着几片落叶拍打着木制的门扉,一下一下萧瑟的如同拍在人的心门之上。
任刃从不知他竟是值得人爱的。他那么卑微的乞求过,那么全心全力的付出过,都没能让那人爱上他不是吗?所以,这样的他,怎么会有人喜欢,有人爱呢?
沉静的眼眸只剩迷茫,低低的问:“怎么会呢?不可能的。”
林泽生见他眼中没有厌恶才终于微微放了心。今天的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之外,他本没打算这么早挑明的。几个月来,他一点一滴的渗入任刃的生活,一步一步让他习惯了他的存在和亲近。他知晓了任刃对于男子相恋的担忧和厌恶,所以他小心翼翼步步为营,极有耐心的好似捕捉小兽的猎人,慢慢的等他自己步入他布好的局,一点点的俘虏他的心。
可是,计划赶不上变化,他的耐心被任刃这次突如其来的态度转变全部打乱了。他以为他是有信心、有耐力、有自制力的,但面对任刃似乎下定了决心般的冷淡,终于还是打破了自以为是的冷静。
耐心告罄。
他不敢冒险的继续进行着缓慢的计划,他不敢就这样放任他的冷淡,不能忍受看着任刃就这样走开再不靠近他。
因紧张有些冰凉的指尖轻轻蹭着少年的耳畔,与他突然凑近的温热气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轻声嚅嗫:“没有不可能的,小刃。我会让你相信的,相信我爱你。”
不知是不是这样反差的触感唤醒了任刃的初衷,他只是侧头避开了他的触碰,又恢复了之前冷淡的模样:“我们不可能的。你不会接受我的做法的,我也不能接受你们医泽天下的仁慈,这样根本的冲突是避免不了的。”
“那么,你突然疏远我,是因为做了什么我接受不能的事了么?”林泽生没有顺着他的话说下去,而是话题一转突然提问。
任刃惊愕的看向他,不知该说些什么。
“小刃,”林泽生探出手,轻轻将他拉到怀里。正是长身体的年龄,少年的身体在几个月内已经窜高了一截,如今竟只比他矮了大半头了。双手圈住他的腰肢,下巴搁在他单薄的肩膀,随着说话下颚清楚的感受着少年肩部的骨感,语气是那么的颓唐却坚定:“我拦不住你杀人,便多救些人好了。你的罪过,我替你赎……”
“你……”任刃心头一震,他知道这对林泽生来说意味着是怎样的让步。不由得又迷惑了,为什么他会为他退这样一步?竟这么爱他吗?但是,怎么够呢?他要做的,比亲手杀人还要残忍的多啊!
“林泽生,若是我杀人如麻,滥杀无辜,我的罪过你赎的起吗?”任刃冷笑一声,无情的问。
滥杀无辜、杀人如麻的任刃……林泽生怔怔的。
这样的人明明是他所不屑的,这样的人明明是身为医者的人最该讨厌的,明明是格格不入的两类人啊……可是怎么会爱上呢?怎么就爱上了呢?他想不明白,但他懂得。
所以他说他懂得任刃的疑惑,只因他也爱上了一个不该爱上的人。为什么只不过是爱上了,就什么都肯做了?他爱上了,所以他肯退步,肯妥协,甚至肯一再放低自己的底线,只想换他不要形同陌路……
可是他的退步仍不够吗?
苦笑从下颚一点点爬上他的眼角,林泽生心里涩涩的抽痛,这就是先爱上的代价。任刃不爱他,所以不肯为他后退一步,直接的了当的将他逼到悬崖,接受或不接受,爱或不爱,跳或不跳,他竟被他爱的人逼到了绝境。
突然的敲门声打破这濒临绝境的寂静。
任刃回过神,两人乍然分开,望向门口。任锋神经大条的感觉不到屋内奇怪的气氛,直接走了进来,看到林泽生在自家弟弟房间里,脸色立刻变得不善,瞪了跟他抢弟弟的某人一眼,说道:“刚刚爹在前面接了圣旨,我来传达一下。”
圣旨?两人惊疑,对视一眼,林泽生见他下意识的望向自己,面上顿时浮现了喜色,而任刃则是懊恼的别开眼,暗自告诫自己以后不要不经思考就看向他了!
任锋没有注意到两人的交流,还在想着之前接到圣旨时的震撼:“圣旨上说对于水寇的政策要有所变更,商停议和。但是两国积怨已久,为平民愤,推广陛下仁政之心,朝廷派出钦差来亲自商谈此次停战事宜。”
任刃点点头,看来自己的计策已经呈上,并被萧天弘采纳了。那么,视线瞟向宣纸下正写到一半的奏章,他不用亲自动笔上折子了。可是……能够有足够分量压住所有百姓和官员对于议和的非议的人选并不多。
“钦差是谁?”任刃脑海中闪过几个大臣的名字。
“陛下亲临。”任锋的四个字,将任刃砸的血色全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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