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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湛阴恻恻地说:“你个修道之人,居然在背后说人坏话…”
玄机子:“……”
何湛嘿嘿笑了几声。玄机子麻利地给他换好药,哼哼唧唧地叮嘱道:“你这伤好得差不多了,入冬注意御寒。”
小狼顶开门,颠颠颠地跑到何湛脚下,整个儿趴到何湛的脚背上,跟玄机子一样哼哼唧唧。
何湛用左手将它拎起来,已经不怎么费力。他摸着小狼的毛,叹笑了几声:“说不定我以后能来道观中,替道长照顾后院那些小兽。这些个小东西,着实可爱很多。”除了雪胖,它不算小。
玄机子不以为然,不经意地反问:“你身处朝堂,怎能来得观中?”
话是不经意的,可何湛却听到心中去。他沉思片刻,问:“道家有…赎罪一说吗?”
“心不安?”
心不安?
何湛将小狼放到地上,脚轻轻踢了一下它的小屁股,小狼屁颠屁颠地跑出门去。盯了门口半晌,何湛才说:“没有心不安。想想人这一辈子不过须臾,到最后全作飞烟,道又在哪里?”
玄机子抿了些笑意:“将吏只在身中,神明不离方寸1。行事持物皆以正心诚意为主,故道在心中。”
何湛没有再说话,只点头受教。
清风山的枫叶红了半山的时候,宁晋回到观中,随他一起来的还有凤鸣王。宁晋来,自是见何湛;凤鸣王来,是受皇上之命来接何湛回京,并且保护睿王安全。
睿王并不想让他保护。
两人来的时候,何湛正在教两个小道童摘桂花,小道童摘下来,他自个儿全兜走,想腌成糖桂花带回忠国公府去。好好的一棵桂花树,任它花落,着实可惜。
“叔。”
何湛环抱一筐的桂花,回身就见宁晋和宁祈一前一后走过八角门。他敛了敛容色,弯身行礼:“睿王,凤鸣王。”隔着刚好的距离,语气刚好的疏离。
宁祈率先开口:“皇上召你回宫。”
何湛说:“本不必王爷亲自来一趟。”
宁祈不会认为这是何湛在跟他说话,何湛不会这么正儿八经地喊他王爷。
“叔不必如此客气。我…很担心你。”
这欲语还休的语气…演得不错。
何湛说:“多谢王爷挂怀,臣并无大碍。劳两位多等片刻。”
何湛略略行礼就自行退下。
宁祈看着宁晋僵直的后背,说:“臣去帮他。”
宁祈随后跟上何湛,与他一起走向厨房的方向。
桂花的香味有些浓郁,熏得宁祈皱起眉,稍稍离何湛远了些:“你怎么了?”
何湛疑惑:“什么怎么了?”
“你跟睿王。”
何湛脚步顿住:“凤鸣王什么时候爱管闲事了?”
宁祈答:“与睿王有关,不算闲事。你是睿王的近臣,在朝中你能依靠的只有他,与他生嫌隙只会让敌人趁虚而入,得不偿失。”
走到厨房内,何湛拿出小陶罐子,将桂花全都倒进去:“皇上临走前,拍着我的手跟我说,属意我辅佐太子。”宁祈缓缓皱起眉。何湛却仍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你说我就是个挂着虚衔的忠国公,才疏学浅,对京都的门门道道看不清,也不想招惹。近臣…?远了就不近了。”
宁祈的声音冷了几分:“何湛,你没有选择,看不清,那就去学,去看。”
何湛将桂花罐子抱在怀中,半真半假道:“我忙着这些呢,没空去看。”
宁祈夺过他手中的罐子,狠狠摔到地上,陶罐应声而碎:“你爹就是看不清才死的!何湛,你…”
何湛怒声:“多谢凤鸣王提醒!”
“本王只是…”
“回京。”何湛吐出这两个字,桂花罐子也不要了。
与玄机子告别,雪胖咬着宁晋的衣角不让他走,何湛这时看它,才觉得生出几分可爱之感来。至于那只小狼,宁祈将它揣了回去。
三人一路上无言,抵达京都时已入夜,何湛只简单同两人告了别,径自回到自己的府邸。
翌日。
何湛本无需上朝,他离开忠国公府多日,花厅中的花草虽有花匠照看,但还是不如何湛亲自照料,他起了一大早,摆弄了一身泥,宫里突然来人宣何湛入宫。
何湛赶紧换上朝服,纳闷了一路,都没能想到皇上召他入宫意欲何在。
文武百官列于左右,何湛敛袍而跪,皇上当着群臣的面下旨封何湛为靖国“太子太师”,列于三师三少之首,辅佐太子,教导宫中皇子。
“臣领旨谢恩。”
太师,虚衔,俗称看孩子的。何湛接旨后,差点泪洒朝堂,没想到自己活生生挨了这一箭,仍然没能摆脱看孩子的命运。
下朝后,何湛暗抹辛酸泪,一一谢过恭贺他的人,一口一个“太师”称得他恨不得蹬腿倒进棺材里。
景昭帝玩得这一手太绝。
何湛顶着一品虚衔,封赏到位,防备也到位了。景昭帝既有心让何湛去匡扶太子,又不着痕迹地表明他对遇刺这件事的态度——太子犯错,可再补过,储君之位不动分毫。
早年景昭帝经历过夺嫡之争,扶持太上皇登位后,太上皇对他更是万分警惕,甚至不惜操控他子嗣生死,来牵制他手中的权力。手足相残,一直是景昭帝心头大病,故他在登基后就立宁左为太子,成年子嗣一律封王,早早打消其余皇子争权夺位的念头。
如今宁左因秋狩一事被人抓住把柄,早朝上已有不少官员以此诟病,提出对储君的质疑,故景昭帝召何湛而来,封他为太子太师,表明决心要宁左居储君之位。
一记封赏堵住悠悠众口。
何湛顶着太师的帽子顶得脖子都酸了,回府后一头倒在床上,生无可恋地听人来汇报宫中皇子的启蒙情况。
景昭帝老年得子,除宁左宁右和宁晋外,唯有四皇子宁恪已能读书认字。宁恪的母妃是淑妃娘娘,从前何湛还去过宁恪的百日宴,那时候淑妃还只是个妾。
再往下的五皇子和六皇子,要么是个连走路都不稳的,要么还是个连奶都未断的。景昭帝还有两个小公主,都是妃嫔所出,现如今已是待嫁年华。
过了年,等春风拂开芙蓉花的时候,宫里就要进行新一轮的选秀。或许不出一年,何湛又能见到新的皇子出生。何湛只觉前途一片灰暗,连肩上的伤都开始隐隐作痛起来。
他将头埋进软软的枕头里,黑暗中浮现的面容是
四皇子宁恪…
何湛倒是很久没见过这个孩子了。
从前他只是宁恪一人的少傅。
第82章 魔王
前世何湛回京的时候,依然是个绿豆大的小官。他想一心想要找到立足之地,随宁晋入宫时,不想碰见了养在深宫的四皇子宁恪。
何湛在孩子堆里混着长大,包括宁家三兄弟在内,什么样性格的他都应付得来,唯独宁恪…
要不是遇见宁恪这样的,他都不知道宁左竟是这么乖的孩子。最起码,宁左懂是非善恶,再调皮捣蛋都不会过分。就算当初他那样讨厌宁晋,将宁晋推下水后,宁左还是会让小六去救他。
可若换了宁恪,他大概会拉着小六一起拍手笑着看宁晋挣扎,以此为乐。
何湛以前从不认为应该说一个孩子歹毒,小孩的观念未成形,善于引导,小孩子不会有歹毒之说。
然而宁恪不是。
何湛第一次见到宁恪的时候,宁恪为了好玩将一个侍女推入池塘中,侍女嘶声呼救都不见宁恪动容半分,若不是何湛将侍女救下,侍女当真会被活活淹死。
宁恪见何湛坏了他的事,没跑去跟淑妃告状,只死死瞪着何湛,说了一句极为寒人心肺的话:“都怪你,本皇子没好戏看了!我要你下水里去!”
这个孩子没有任何是非观念,行为举止全凭一时之乐。
何湛不肯,宁恪就让侍卫捉了何湛,将他按到水中去。
何湛当时刚刚回京,不敢生事端,连反抗都不能反抗,只能任由侍卫拖着,若不是宁晋来得及时,何湛当真要做一次吃水的鸭子。
宁晋不管四皇子是他的弟弟,也不管他母亲是最得宠的淑妃,上去就打了四皇子一巴掌,一巴掌不够,还连打了三下,连侍卫都不敢拦。
要是换了寻常小孩子被打,早就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了,可宁恪硬得很,他不哭,也没威胁他说要告状,看着宁晋的眼里多了畏惧,可更多的是怨恨。
宁晋眸色阴狠得瞪着宁恪,直到宁恪偏过头去不敢与之对视,宁晋才算作罢。
何湛惴惴不安,总觉得宁恪可能要去跟淑妃和皇上告状。却不想不久之后,皇上擢他为少傅,入宫亲自教导四皇子宁恪。
想想之前的日子…
如若给何湛一次选择的机会,他宁愿从来没教过宁恪。
何湛挟了几本书来到宫中,何湛来时,宁左正在御书房受诲。景昭帝考了他关于旧朝新政的事,宁左没能答出景昭帝满意的答案,受了一顿训,父子俩僵持得厉害,还是皇后派人来请宁左过去,景昭帝才放走宁左。
何湛来鼎资堂讲课,他进门前,撑起一把油纸伞,推开门的那一刻,铜盆砸到伞面上,冷水倾泻而下。
堂中传来快活的笑,何湛淡定地收了伞,望向坐在书案旁的宁恪。
宁家的男儿一向生得端正,宁恪也不例外。他长着一张天真无邪的脸,极具欺骗性,以前何湛看他,就像看到早之前的宁晋,可他一点都不如宁晋讨喜。
宁恪见没能得逞,小眉头一皱,鼓着包子脸,很是不悦:“本殿下一点都不喜欢你!你给我滚出去!”
何湛将伞往宁恪书案前一扔,水花溅了宁恪一脸。何湛说:“巧了,这么多小孩中,臣见殿下是最讨厌的一个。不过皇上吩咐臣来传课,臣不敢怠慢。”
宁恪蹬着小椅子就跳到书案上,居高临下地怒道:“我不学!”
“太好了,臣也不想教你。”何湛笑着将腋下的书也扔了过去,凉声说。
宁恪又怒又疑,他还没见过这样的太师。何湛到一侧去窝在逍遥椅上,准备就在鼎资堂中耗时间。不过是换个地方消磨么,反正宫中的糕点也比忠国公府的好吃些。
“喂!你信不信,本殿下让父皇革了你的职!”
何湛将书搭到脸上:“不用见到殿下的话,臣会感谢皇上。”
宁恪毛毛躁躁得从书案上爬下来,抓起一把沾了墨的毛笔,作坏地要在何湛淡紫色的外袍上画花。
放前世,何湛任他画,现在他会怕这个小霸王?何湛一脚就把他踹开,不轻不重,却刚好踹得宁恪跌在地上。
宁恪没哭,爬起来就要打何湛,何湛挡了几下,开始兜着宁恪跑。宁恪再横,也才只有十一岁,被何湛兜着跑了几圈,便累得气喘吁吁。
见连何湛的衣角都抓不到,宁恪气得头发都快竖起来了。他将守在门外的护卫喊进来,说:“给本殿下抓住他!谁能抓住他,本殿下重重有赏!”
护卫面面相觑,他们有再大胆,也没有跟国公爷动手的胆。
何湛挽了挽袖子,眼都没抬:“你们退下吧,关上门。”
护卫战战兢兢地受何湛的令,将门关上就跑了。
“你干什么!你大胆!你想干什么,你这个狗奴才!”
“殿下,按辈分你都该叫臣一声叔。”
“你敢!你敢!”
紧接着,堂内传来宁恪的嚎叫声。
护卫眼观鼻鼻观心,默念数十遍“我什么都没有听到”。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鼎资堂里渐渐没了动静。
宁左离开景仁宫后就到鼎资堂来。听说何湛早早来宫中给四皇子授课,宁左头都大了。宁恪是什么样的,宁左心里清楚得很。
皇后因生双生子时伤了身体,不能再怀孩子。景昭帝等了很多年才得这么个小儿子,故对宁恪很是宠爱。淑妃是妾,虽因美丽的容貌而备受宠幸,但她知道色衰爱驰的道理,将后半生都托付在这个儿子身上,对其溺爱有加,将宁恪惯得无法无天。
从前在清平王府的时候,宁恪就搞得内宅鸡犬不宁,进了宫后更是变本加厉。
宁左来时,见堂门紧闭,左右侍卫惊颤着行礼,宁左就知道事情不太妙。
宁左踹门进去:“三叔!”
何湛应了声。宁左循声望去,只见宁恪端端正正地坐在书案上抄书,长长的眼睫湿润,一张小脸气得通红。见宁左来,宁恪的脸憋得更红。
何湛扔掉手中的鞭条,对宁恪说:“殿下,臣要等的人来了,就不陪您玩了。您随便。”他弯身将绑住宁恪脚踝的绳索解开,绳索的另一端就系在柱子上。
何湛冲他凉凉一笑,阴恻恻地说:“明天见。”
宁恪差点将笔握断。
何湛跟宁左弯身行礼,同他一起走出鼎资堂。
宁左说:“叔,你不用管他的。四弟被淑妃娘娘惯坏了,回头我去禀报父皇,让你不用来鼎资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