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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梓凡事留有余地,也是好的。”清歌笑着看向我,眼中竟多了一些神采。
我从不知清歌是如何活在黑暗中的,从不恐惧,从不怯弱。或者他也曾懦弱过,只是我不曾看到。即便看到,能生生挨过早已超出常人。他本不是常人。
却也不由自主道:“清歌,你是个孤独的人罢。”
清歌却道:“心中清明,便不孤独。”
我想我是了解清歌的,或者说他是个令人愿意去了解的人,虽然意味不同,但于我,倒无甚区别。清歌总是让人觉得清雅美好,而这种姿态,却是发于心间。
农家鸡鸣扰了我的美梦。起床行至屋外,倒未见清歌。便有农妇递于我了一张字条。
这倒是我第一次见到清歌字迹,俊逸自然,字如其人:“事出紧急,就此一别,有缘则来日相见,安居勿动,则有人寻你”。
我隐约回想起半夜似乎有马声嘶鸣,时间并不甚早,现今追赶总来得及。便不知心中如何想的,只是想追了清歌回来。
一旁的农妇见我上马似是有些焦急。此山间来回,便是一线天,清歌当不会向北,我便策马向南。
却不知清歌却在昨夜买下了这间小屋,农妇亦是他后来安置,我未曾留下,他那时在暗处已是知晓。
这一路策马疾驰,我并未考虑其他,山路却是狭长。
忽而左右响起了呼哨声,时而短促,时而悠长,继而便是窸窣人声。我心中甚是不安,迅速勒马,竟将将避过了前面早已安置的绊马索。
才恍然觉得似乎是被打劫了。再回头欲奔时,却发现后方早已被人马堵上,人强马悍,再无退路。
也曾听清歌讲到过些绿林豪强之类,走投无路,便开山立寨,以劫为生。只是我从上到下打量了自己,既无贵重之物,穿着也甚是普通,难道是相中了我的绝色?苦笑一声,这群贼盯上了我,委实眼光独特。
他们迟迟不动手,我慌忙思虑对策。思虑的结果,无非两个,一则被绑架撕票,二则被人发现女儿身,当了压寨夫人。似乎哪个都不怎么美好。
正感慨天要亡我之际,却忽而听到后方人潮一阵耸动,兵戎之声响起。
遥遥的似乎能望见熟悉的清逸身影,依旧跳脱灵动,却招招溅了鲜血。清歌看不到尚能武艺如此,若他能看得到,也许天下难有人敌也是应当。
原本清歌已将众多人马引走,只是可能是因为他过于生猛,强盗逃窜时却惊了我的马。马声嘶鸣,顺便夹杂了我的尖叫。
清歌身形一顿,施展轻功向我奔来,扯了缰绳,勉力向前,劈开一条血路。
清歌一人本是极好脱身,无奈多了个不会武艺的我。便有些捉襟见肘,仍是勉力支撑。
清歌身上的血迹越来越多,素蓝的长袍被鲜血染得深一块浅一块,看得人心惊。我甚至能看到他握剑的手已渗出血色。我强忍了眼中泪水,咬紧了牙关,不能开口。清歌生死,便在一线之间。
我丧失意识之前,看到的最后一幕便是一批黑衣人加入了战局,清歌终于体力到了极限倒下,却有一支钢刀,欲向他头顶劈下。
我始终在做噩梦,口中清歌清歌叫个不停。我不知道自己又躺进了明黄的锦帐,更看不到少卿听到我唤清歌时有些铁青的面庞。
我醒来时,是在少卿的未央宫,见到的,仍是那个略有些憔悴,却儒雅的少卿。仍旧向我笑了。我却看了他满头的银丝,恍若一梦。
作者有话要说:
☆、曲中无别意
我有些木然,醒来之后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也不说话,常常一个人发呆。少卿心中疑虑,但见我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也不多问,索性由我如此。
我始终想说服自己清歌尚在人世,可觉得他活下去的可能微乎其微,便有些恍然。可又忽而想起,若换了清歌,无论遇了何事,总是会努力活下去罢。似乎想通了。便是他在世,如今我身在皇宫,又如何得见?怀着已有的这些,活下去便好。
慢慢不再那样木讷,发呆的时日渐渐少了,我知道少卿当是知晓清歌生死的,几欲开口,却又迟疑。
终是未再开口,索性全将这事托给了缘分。得见便见,若再不得见,便是有缘无分,也是好的。
碧儿被少卿从公主府接入了宫来,仍旧服侍了我。多时未见,碧儿红了眼眶。她自小同我一起,这倒是头次分别许久。我带着些歉意向她笑了。碧儿是个喜欢原谅的人,后来我想了想,却是因为她从未有选择原谅与否的权力。
这日清晨,碧儿特地熬了些红豆莲子粥,权作早点。同清歌呆得久了,凡事看不得别人忙里忙外,也厌了宫中饭食繁华,简单些便好。亦要扯了碧儿与我同吃。起初也是推辞,只是碧儿拗不过我,便坐了,间或聊些闲话,同姐妹无异。
碧儿望了我,欲言又止。我看了她,笑道:“怎么?想说些什么,不必忌讳的。”
碧儿便道:“总觉得主子这次回来,变了不少。”
我只觉有趣,眉毛轻扬:“怎么讲?”
碧儿沉默半晌,道:“从前觉得主子日日都有些消沉,便是笑,心中似乎也是苦涩的,如今倒爽朗了许多。”
我淡淡笑了,同清歌这样清明的人一同,便看破了许多事,看淡了许多事。便如清歌所讲,人活于世,本是幸事,却总自寻烦恼,又是何必?无论清歌生死,我便要努力活下去,再多想,更是无益。何况,这应该是清歌也希望的罢。
如此便答道:“想来是不愿有许多事烦心了。”又执了瓷匙,舀起粥来,慢慢吃了。
却听得宫中珠帘响动,应是有人前来。月白绣金的长袍映入视线,轻抬了头,果见少卿笑颜。
“怎么这会儿子来了?”我取了碧儿递来的丝帕,轻擦了嘴角粥渍,问道。
少卿又笑了笑:“今天萧老头子竟未说话,众大臣亦不敢言,早朝结的早,便想来看你,倒好,有现成的粥喝。”未及言罢,便坐了我一旁,伸手拿了我的粥碗汤匙,自顾自吃了起来。
我苦笑摇摇头:“你倒不问我许不许,拿来便吃。”
少卿笑道:“这有什么许不许的,我不嫌弃你便罢了。”
碧儿在一旁见少卿的无赖样,捂嘴偷笑了。少卿却伸出手,轻轻敲打了这小丫头,“没大没小,还敢笑我。”
碧儿佯要逃跑,嘴中却不停:“婢不敢,只是皇上也没皇上的样子,想喝粥还要耍无赖。”
我见他二人闹得欢,也不阻拦,只是后来当了和事老:“好了好了,碧儿,莫要跟他一般见识,去厨房寻些糕点来罢。”
碧儿一撅嘴,倒也应了。少卿旗开得胜,做了个鬼脸儿目送碧儿。我无奈笑笑。少卿在我面前从不以朕自居,想来也是想告诉我,他从未变过。
恍然似乎回到了从前在公主府的日子。少卿被欺负了,常跑到我这里来,我虽比他年长,却也是孩子。可每次我都会轻轻擦去少卿面上的泪水,告诉他,男儿有泪不轻弹,大丈夫怎能哭哭啼啼。
却也时常带他回到房中,寻些点心来哄他。常见他同碧儿拌嘴,并不阻拦。我们年纪相差不多,境遇却截然不同。我一直明白少卿是个需要被保护的人。只是从前我护了他,如今他却要坚强起来,为了护我。
可我却再不能成为他的依靠。一个能够名垂千古的帝王,背后不该有一个像我这样的女人,更不该让女人,成为他霸业的支撑。
天边飞过一行秋雁,在燃的有些火红的晚霞中。我倚了窗台,愣愣望了窗外。深院高墙,倒将古今无数女人的梦尽数锁了去,到底只剩了深深的悲哀。
许是傍晚降临,心情有些莫名。即便平日欢笑,可也时常感叹身居宫中的不自在。
正思虑间,却有一只信鸽由远及近而来,停在了窗前。我苦笑一声,只道是谁家的信鸽走错了路,竟误入这深宫来,便伸手放飞了信鸽。
可一连几天,信鸽都停在了我窗前,我心中疑虑,便打开信鸽腿上的信札,却是一张字条。上面的字迹忽而再熟悉不过。只有四字,“安好勿念”。
内里所有委屈一刹那便化作泪水夺眶而出,终究清歌他还活着,何其有幸。
我不知清歌是如何寻到我的,只是想,他那样的人,怕是早已知晓了我是谁。从前间或言语间透露些少卿的消息,也是怕我担心。清歌从来是考虑的多的,成熟练达的有时不像是这个年纪的少年。
信鸽此后隔几日便来,我们的对话却也简单,间或几字,或是几句诗词,总胜过了万语千言。
这日偶然想到清歌从前弹的长相思,良久,只得了半句:“曲中无别意”,而后半句“并是为相思”。相思既在琴中,亦在心中。
我想无论是宫中轶闻,还是民间传言,多半会将我当成个祸乱宫闱的女子。这罪名我坐的实,便免去了解释的麻烦。也似乎是因为这一点,所有的矛头便指向了我,所有的罪责不过四字,红颜祸水,更何况这本是乱伦之行。
“怎么?”少卿轻声低语,将我从恍惚思索中拉了回来。
我手中犀角梳一顿,想来是刚刚弄疼了他,便笑道:“没事。”在伸手帮他梳拢白发时,却忽而觉得在犀角梳沉郁之色映衬下,这满头的银丝是如此触目,乱了心神。
“少卿,若有朝一日我不在你身边,莫要再如此折磨自己。”
少卿却转过身来,握了我双手道:“阿梓,我找你找的那样苦,再不许你走。”
我却苦笑了摇摇头:“少卿,皇宫不是我的家。”
少卿正色:“皇宫本就不是阿梓的家,有我在的地方才是。”
我再不忍伤他的心,强打了精神,露了笑颜:“梳好了,快去上朝吧。”
生活再平淡不过,每天早间替少卿梳了头,便送他上朝。晚间他时时歇宿在了我宫中,我却早早睡下。待他批好折子,月上中天,我或是熟睡或是假寐,他亦不勉强,只一声轻叹,便和衣睡在我身旁。
我明白他在等我,只是有些事,再回不来。
清歌的信鸽已有多日未来,我心中疑虑,恐是被人知晓了去。再细想来,能如此做的,唯有少卿了。只是少卿不提,我便不愿问。我需要的,不过是个离开的机会,再无其它。
偶然这日心血来潮,坐了镜前,伸手取了妆奁,却发觉其下竟有字条,屏退了宫人。展来看时,上书:“姑娘芳龄几许?可有意出阁?”
回复时,笔下却从容,“今当出阁,却不知郎君何处。”
朝堂上的风起云涌我也是过了几日才知,闹得如此大,我竟不知晓,无奈苦笑,倒费了少卿这些工夫,向我瞒着。
三日前,萧老将军向少卿进言,道萧家长子欲向当朝公主求亲。我心下讶然,我这么个烫手的山芋,年龄尚且不谈,单是同少卿这层关系,便难有人敢向我言婚。这萧家世子,好大的魄力。
况且听闻萧家子嗣不旺,萧成如今也只有这一子,体弱多病,长年身居别苑。萧成怎会舍得让他的儿子娶我这么个。。。残花败柳。。。难道是在向我示好?诸多疑虑,却也让人兴致盎然。
我恍然坐在书桌前发呆,几只鸟雀叽喳掠过,也未打搅我沉思。蓦然想起清歌来,莫非此事,与他相关?嘴角一抹轻笑,看来这萧家世子,需得见上一见。
晚间用膳,问及少卿此事,少卿却似乎有些怒气,不愿多言。若是寻常,见此情景我便不会再问,只是如今我却非问不可。
少卿略有迟疑,他极少同我论及朝堂之事,只是此事牵涉到我,他略略正色:“你可知那日是谁刺杀你同齐国世子?”
我有些异于少卿此问,眉毛轻扬:“难道萧氏?”
少卿淡淡点了点头,又道:“求亲无非为了自保。”
我心中明白,当初清歌救我性命,当与此事无干。只是清歌同萧氏究竟有何联系,我却有些猜不透。略一沉吟:“我想见萧家公子。”语气却是斩钉截铁,不容动摇。
少卿轻叹一声:“你若执意如此,那便见吧。”
少卿于我,总是十分包容的,我这要求实则已有些蛮横,他几日前舌战群臣,挡了这则婚事,如今我却旧事重提,任凭其他人都是要大动肝火的。他却不会。细细想来,仍是我欠他太多。
宫中的清晨来的早,大概是因为一大早便有鱼贯而入赶着上朝的大臣,有人的地方,便有生气。
我缓步入了御书房,少卿尚在早朝,我便在此处等他,平日从未起的如此早,禁不住呵欠连连。
对御书房的记忆再模糊不过。隐约是小时偶然如果一次,只是这样古旧的记忆,在踏入的一刻,竟有些鲜活。
正沉思,漠然抬头,少卿已站在我身前,并向我示意,想来是萧家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