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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热让我在颇有些受宠若惊之余,也心生了几分疑惑。
“没有,五哥,搭帮你。吃得好,歇得好,比在外头都还舒服些,呵呵。”
接下来的时间中,我们三个人都在不咸不淡地聊着,亲密而自然。最初的疑惑也在这样的气氛下,变得越来越淡。我甚至都开始在心底责怪自己的多疑。
直到访客时间快结束前几分钟,唐五突然给我说起了闯波儿手下被挖了眼睛的事情,说话的时候,他面带笑容,语气平和,可是我却始终觉得他看着我的眼神非常专注,好像想要在我的脸上找出什么东西。最后他说:“义杰,这件事,你真的一点都不透彻?”
“五哥,我怎么可能晓得,我都进来这么久了。”
唐五没有回答,嘴角一弯,露出一抹微笑,双眼中光芒闪烁。他拍了拍我的肩,拉开凳子,站起身来,说:“那要得,小杰,你这个伢儿有出息,老哥喜欢你。你在里面好好照顾自己,莫想多了。早点出去,今后有什么事,就给老哥说一声,你和一林关系这么好,就和我的亲弟弟一样,千万莫见外,晓不晓得?”
所有的疑虑在这番话中涣然冰释。
走之前,唐五给了我三条万宝路的烟。
在当时,中华、玉溪这样的高档香烟还没有在市面上广泛流通,普通老百姓抽的都是一两元的君健、芙蓉、洞庭,而唐五出手就是极为少见的万宝路,一送就是几条,相当之慷慨。
不过,比起这几条烟,更令我难以忘怀的是夏冬的礼物。他慢慢吞吞地拿出了几个系得整整齐齐的塑料袋,对我说:“义哥,我本来也想买烟,五哥又买了。我也实在是没得多余的钱买这个烟,我个人帮你搞了些干辣椒炒肉末,你在里头吃不好。这个可以放很久,不易坏掉,你平时就用来下饭,莫嫌弃。等你抽完哒,我下回过来再帮你买烟。”
夏冬说这话的时候,一直都在讪讪地微笑着,有些愧疚,也有些难为情。接烟的时候,我感谢了唐五,但是把塑料袋拿在手中的那刻,我却没有说话。我只想告诉夏冬我心里的感动,但是我终究还是没有说,因为阵阵发酸的鼻子已经让我再也说不出来。
在聊天的过程中,我曾不经意地看到,离我们两米开外的另一张桌子上还坐了两个人。我还和其中一个穿着囚服,脸型瘦削,显出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深沉老练的年轻人有过几次简短的眼神接触。
当时的我,不可能会想到这种极为寻常的冷漠而生疏的对视背后居然会隐藏着那样深层的故事。我更加没有料到,十几分钟之后,这个人就会与我相识。
相识的原因,就是那三条烟和几袋菜。
当时在接待室的并不是只有我们一桌,因为十里山看守所的会客时间基本都是固定统一的。当时注意到我们的也并不是只有上文那位瘦削的年轻人,还有另外一个人。
因为舅舅的关系,我被安排到了一个人员成分相对简单、气氛相对和谐的牢房。虽然平时出来劳作,也难免被其他牢房的老油子敲诈过几次烟和钱,但是作为一个新丁来说,我几乎没有受过什么苦,也没有被人欺负。不过,日子长了,听得多了,我也晓得牢里混得好的是哪些人,必须要晓得,不可能不晓得。
其中一个人叫做罗勇,是当时九镇所属那个县的头号大哥,而罗勇手下有一个叫做河马的哥们。
这哥们为什么叫河马?因为他有着河马的体型,极为肥胖,更重要的是他像河马一样只有一个爱好。
吃!
注意到我的就是这个人。
接待时间一到,唐五、夏冬告辞,下午的劳动也马上要开始了。出了接待室,我就随着其他几个同样从接待室出来的狱友一起回监,准备把东西放好了之后,开始工作。
胳膊下夹着烟,手里拎着菜,我心里满是幸福,和狱友一边走一边聊,突然听到身后不远处传来一声大喊:“喂,前头的,高个子的,走慢一点。”
我回头望去,看到一个大胖子,他手上也拿着几条烟,摇摇摆摆地朝我走了过来,下巴抬得很高,远远地看着我说:“朋友,烟不错啊。”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的麻烦来了,看了看胖子手上的烟——君健,心里大概也就明白了怎么回事,有些紧张地抬起头看着来人。
“你晓不晓得我是哪个?”胖子如同一座肉山一般站在了我的跟前。我不免有些紧张、害怕,轻轻点了点头。显然,胖子看出了我的畏惧,嘴巴一张,得意地笑了下,突然又高吼了一声:“老子是哪个?”
“河马。”
“妈的,河马是你喊的?”
“河马哥。”
胖子又一次笑了起来,一根肥硕的手指伸在我的眼前,指着我手里的烟说:“晓得就好,我们换!”
我是有些害怕,但是害怕不代表我喜欢被人欺负。双手把烟往后一收,我刚准备拒绝,旁边一位同房间四十多岁的牢友却伸出手死死扯住了我的衣服。
“怎么的?你不舒服啊?换!”胖子的声音又提高了一些,将手里的塑料袋递到了我的眼前。
看着面前摇摆不已的塑料袋,我心底的怒火开始爬升,一动不动地与河马对视,同时却也感到身旁牢友扯住我的力道越发大了起来。
“姚义杰,你换唦,换唦。不就是几条破烟吗?给河马哥一个面子,呵呵。”牢友赔着笑脸,半个身子挡在我们中间,边说话边伸出手用力扳走了我胳膊下的三条万宝路,递到河马面前。
我默默地看着眼前一切。我知道狱友是个好人,他为我好。
看着河马得意万分的讨厌笑容,强忍着所有的愤怒与羞耻,我伸出手,抓向了河马手中的君健。
我没有抓到。在手指马上接触到君健烟的那一瞬间,河马却将原本放在我们之间准备调换的塑料袋猛地收了回去。他摊开手掌,待那位牢友将万宝路送到掌心之后,再一把撸住,放入了塑料袋里面,说:“没得换的了,给脸不要脸,老子今天看你这个鸟样不舒服。”
一股火热从我肚脐眼下方猛地涌起,传遍全身,我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就懵了。我很想打他。可是,理智告诉我不要惹,惹不起。我一转身,扭头就走,一只手却从后面飞快探过来,抓住了我的肩膀:“塑料袋子里头是菜吧,也给我!”
我以一种非常慢的速度转过头来看着河马,尽最大的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尽量轻柔地说:“河马哥,烟你拿走算哒,交个朋友。”
“现在告饶啊?迟哒!老子说,你把菜给我!”
“河马哥,这个菜给不得。”
“最后一句,拿来!”
“我不给呢?”
听到我变得无比强硬的回答之后,河马脸色大变,将手里塑料袋往地上狠狠一摔,伸出手就掐住了我的咽喉。几乎同一时间,牢友飞快地冲了上来,拦腰抱住了我瘦弱的身躯,再次硬生生地挤到了我和河马之间:“河马哥,河马哥,这个麻皮伢儿不懂事,年纪小得很,才来的。你莫理他,给我个面子,给我个面子。姚义杰,把菜给河马哥,听到没有?你这个伢儿,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啊?给他啊。一个菜,你没有吃过啊?不值得啊。姚义杰,听话。老刘,你接下姚义杰的菜。”
旁边另一位牢友将手伸了过来,扯住了我手上的袋子,不停地向我使着眼色。我死死抓住袋子的手终于开始松动,牢友一把抢过,递向了河马。
“小杂种!”河马低骂一声,抵在我脖子上的手掌被我用力往前一推之后,这才离开了我的喉咙。
你知道,愤怒到极致的感觉是什么样吗?就是你的脑海会变成一片空白,你已经忘掉了包括让你发怒的原因在内的一切事情,仅仅只是不断地默默念着:搞死他,老子要搞死他。
当时的我,只需要最后一点火星就可以完全焚烧起来。牢友善意而坚决的劝阻让我想要赶在焚烧之前离去,一句与众不同,带有浓重九镇所属市区特有口音的说话声却从近在咫尺的地方传了过来:“要是我,我就不得给。”
我回过头,发现所有人都已经循声看了过去,就在河马旁边一两米的地方站着一个高高大大、脸型瘦削的年轻人,他用一种很奇怪的表情看着我。
河马又怒又恼,一张大脸猛然充血,如同深红的猪肝。他两步走到那人面前:“你个市里来的狗杂种,你是不是想死在这里?”
那人淡淡地看了河马一眼,没有丝毫惧怕,就那么自顾自地把目光落在了我的身上。
那种目光不惊不忙,淡然自如中好像还带着一种讽刺。在这样的注视之下,我突然之间就感到自己矮了下去,一股强烈的羞耻感涌了上来。这种感觉让我发狂,我知道,我被点燃了。
没有丝毫犹豫,我一把推开挡在身前的狱友,猛地跳起,抬腿就对着河马宽大的后背踢了过去:“河马,狗杂种!老子捅你的娘!”
当腿踢在河马背上的一刹那,我的余光看见光影一动,那个原本安静地站在原地,一直都没有动作的年轻人,也高高跳起,挥起拳头向着河马的面门狠狠砸了下去……
人们蜂拥而至,我与那个年轻人一起被人们死死拖开。躺在地上,已经被打得满脸是血迹、灰尘的河马状若疯狗,大叫大喊:“狗杂种,你叫什么?你有种就告诉我,老子要弄死你!”
年轻人对我一笑,从两个押着他的警察中间回过头,还是那副深沉平静的表情。他说出了两个字:海燕!那一刻,我清楚地发现,河马满是横肉的脸上突然就变成了一片雪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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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完全改变了我在狱中的时光,也让我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见识到了什么叫做真正的大哥。对于我来说,那一次的入狱是一次苦难,却也是一种涅槃重生般的改变。
很快,日子过去,我出狱了。
我有一个结交广泛的好舅舅,还有一个能出得起点钱的好家庭,而且与我发生冲突的又是一个早就恶名昭彰的大流子。所以,我真正坐牢的时间并不太长。
被砍的闯波儿判了两年半,刑期服满;砍人的我却只判了一年零六个月。在号子里待了七个多月之后,我就获得了保外就医的机会,重获自由。
回到亲人身边,心中的惭愧、羞耻让我度过了一段平静日子,一切都好像回到了往日。只是,在那个年代,一个年轻人拿刀杀过人、坐过牢,还剃着个走到哪里都极为显眼的光头,一切还能回得去吗?
当然不能。意料之中的是我失去了在文化站的工作,意料之外的是没有其他任何单位再愿意收我,就连私营企业也一样。
我知道父母也很伤心、无奈,最后他们终于死心了。他们告诉我,先安心待着,过段时间之后家里出点本钱,做点小生意。
可是然后呢?
然后在九镇周边某个乡村找位家境贫寒,一心想要嫁到九镇来吃国家粮、走水泥路,相貌中下却也能生能养,不嫌弃劳改犯的姑娘。和姑娘守着自己的小摊小店,生个孩子,逢年过节提点礼物,带上妻儿,踏着泥泞小道去乡下给岳父岳母拜节,与那些脸上带着卑微、淳朴、奉承笑意的乡下亲戚们喝几杯。醉意茫然的时候,我会想到什么?是与王丽在小旅社的那一晚,还是砍在自己或对手身上的刀,或者是那些虽然疯狂却也酣畅的岁月?
监狱的生活已经彻底改变了我。我再也不是以前那个单纯的少年,现在的我想得更加长远、更加复杂。对于这种可以预见的未来,我绝不甘心却又无路可寻。我只能迷茫而痛苦地过着,日复一日地感受着生活与现实压在我心头上的无奈,我越来越不想和人交谈,越来越觉得压抑、无助。
很快,苦闷至极的我就再次与何勇、鸭子、夏冬、北条等人混在了一起。终于,两件突发事情的降临,让我彻底地开始了打流生涯。
与夏冬最好的人是北条,在我们相互还不认识的时候,他就已经和夏冬一起穿着开裆裤玩泥巴了。凭良心说,北条是个老实人。
只是,老实人往往一根筋。在政府门前那一夜,我抛下夏冬,独自逃跑之后,他就已经对我有了意见。他没有明确说过,但是我不蠢,彼此对话,我能感觉得出来。
我坐牢出来了,他对我的态度好了一些,却也难免有些隔阂,相处时,没有了往昔那种亲密无间的随意。如果说,我还是以前的我,这些当然就没有关系。只可惜,那时的我已经不是入狱前的那个姚义杰了。砍闯波儿之事,除了给我带来牢狱之灾外,还在我的生活中留下了另外一个抹不去的痕迹。
名气!
几乎是一夜之间,我突然发觉,每当我走在街上、站在道旁,总会有些认识或不认识的小流子、老大哥们故作熟悉地走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