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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听见坐在前面驾驶台的雷震子给我说:“妈的,这个狗杂种有钱啊,三哥,你看这个饭店装修得……啧啧啧,老子长这么大还没有进过这么豪华的店子吃饭。”
巨大的心理压力之下,雷震子不着调的闲谈让我一阵心烦,斜斜地瞟了他一眼之后,忍住了没搭话骂他,强迫自己的注意力依旧放在前方饭店。
谁知道,他看我不作声,虽然把语调压低了一些,却还在没完没了地自言自语:“老子什么时候发财哒,也搞这么家饭店,红问饭店。名字起得就不好听啊,呵呵。”
一股怒火在我心底油然而生,刚准备开口就骂,却又意识到有些不对头,雷震子说的饭店名字和将军两兄弟曾经跟我说的不太一样。诧异之下,仔细对着前方的饭店招牌看了一眼。顿时,我又想气又想笑,说:“雷震子,你少他妈的出洋相好不好?你仔细看看,这是个问字啊?红河饭店。你个蠢货!你他妈的少说两句话,不讲话不会憋死你。安心做事好不好?操!”
原来,那个饭店的招牌是用行书写的,“河”字旁边的那三点,除了上面一点还算是清晰之外,下面两点连成了一片,看上去很像是“问”字,雷震子这个没出息的居然就真的读成了“问”。笑着笑着,不知道是心里的压力还是雷震子的愚蠢太让我失望,我又有些不耐烦起来,口气也越来越凶。
雷震子讪讪地望着我,有些不知所措。等我火气慢慢消退,不再骂他时,我听到他小声地说道:“三哥,其实那个字,我认得。我只是想逗你笑一下,你这两天话都不怎么说。我想让你开心一下。你别生气了。我不说话哒。”
顿时间,百样感触汇聚心头。我不喜欢动不动就向人道歉,越是亲近我就越说不出来。这种内疚怪异的心态也让我感到尴尬,我只得将脸偏向一边,故作专注地看向了饭店方向。
就在那一刻,我看到了熊“市长”。
我只见过他一面,但是当时他的气势太盛,气势磅礴的人是很难让人忘记的。所以,当极为瘦削的他和几个一看就是有权有势的场面人模样的同伴一起走向饭店大门时,我一眼就认出了他来。
眼前的熊“市长”谈笑自如,举手投足间与上次给我的那种嚣张跋扈的印象完全不同,斯文有礼,的确很像是一个正正经经的成功商人。我拿出口袋里将军给我的那张照片,再次对比一下之后,确认没错。不由得重重吐出一口气,我知道,鱼儿已经上钩,接下来就要看我这个渔夫的功夫了。
下午一点多钟,熊“市长”再次出现在大门前,和方才一起进去的那几个场面人一一握手告辞。原本假模假样、道貌岸然的场面人现在已经喝得面红耳赤,与一个黑道大哥勾肩搭背,喜笑颜开,亲如兄弟。
送走了那帮人,熊“市长”转身进了饭店,下午四点多钟,他再次走了出来。这次,跟在他身后的是几个一看就是流子的年轻男子。他们分别坐四辆慢慢游,一起去了市区西边的一家普通民宅,就连晚饭都没有出来吃。雷震子装作路过,在门口听了一听,听见里面有推牌九的声音。
我们一直等到晚上九点,熊“市长”那帮人出门了。到了市中心之后,人们各自散去,熊“市长”独自一人坐慢慢游进了一个大院,院子大门上挂着市文化局的牌子,正是之前将军给我说的那个香功大师的住址。
十点多钟,熊“市长”从文化局大院出来,他没有坐慢慢游,沿着街边步行了四五分钟。夜已深,路上虽不时有车辆经过,但是行人已经不多,路两边都是一排排的民居或者门面,大多已紧闭大门。
一路上,熊“市长”没有表露出半点戒备的举动。甚至,我还看见他在四周无人时,做出了一种只有小孩子才会做的手舞足蹈的动作,我想他一定很高兴。之后,他拐进了另外一个属于食品公司的院子,再也没有出来。
这是他自己家。
回到宾馆时,已经快午夜十二点,小将军早就等在了那里,和牯牛一起待在癫子的房间闲谈。见到小将军之后,我给他说的第一句话是:“明天早上七点之前,你把所有东西给我拿过来。”
那一天,我已经知道,自己一定可以摆平熊“市长”了。不是因为我厉害,而是因为熊“市长”太强。身边那些以平辈论交的场面人和身后那些剽悍忠诚的小弟充分证明,在这个市,熊“市长”已经强到拥有了自己的势力范围。一个整天待在自家门口的人是不会有太多戒备的。所以,我就能办他。
情深不寿,强极则辱,世间万物,如是而已。
破旧的车厢里充斥着浓烈的柴油味道,窗外的寒风从缝隙吹了进来。我揉搓着有些发僵的手掌,看向窗外的文化局大院。
今天气温又下降了,空中时不时地飘下一两片分不清是雪还是冰粒的东西,钻进脖子里,冷得人全身都起鸡皮疙瘩。街上的行人比昨天的更少,公路两旁都是黑糊糊一片,只有偶尔一两间民居的窗口上投射出的那些温暖的橘黄色光芒提醒着,我身处一个城市的怀抱,而不是荒郊野外。熊“市长”进去半个多小时了,时间应该差不多了,早些准备总是好的,看了雷震子一眼之后,一拉门闩,我走下了车。
“嘭嘭”两声关门声响起,牯牛和癫子一左一右站在了我的身旁。
“走吧。”我紧了紧大衣的领口,手臂接触到了怀里的那把杀猪刀,心里微微有些发紧。我回头招呼了两人一声,率先走向了路边。身后,发动机发出了低沉的呻吟,车子顺着路边开动,转了个弯,擦着我们身边远去。
以文化局的大门口为中心,癫子和牯牛两人走向了左边,而我一个人走往了相反的方向。
我站在离文化局大门二十米远处的一块草坪后面,附近十米左右的范围内都没有建筑,草坪中心一簇城市美化用的植物,刚好挡住了前方街道上过往车辆发出的光芒。站在这里,我隐身于黑暗之中,看得清外头,外头却看不到我。
食指和拇指夹着烟蒂,将烟头的光芒掩盖在手掌当中。我一口接着一口地抽,烟雾从口中吐出,飘荡在冬夜,带着一种模糊的淡橘黄色,美丽得迷离而妖异。
我想起很久之前,在那些还只有快乐的日子里面,曾经听老梁说过的一个故事:在山的另外一边,有这么一家人,家里非常贫穷。某一天,父亲出门捡了两条咸鱼,回家后舍不得吃,悬挂在饭桌上方的房梁之上。从那一天开始,父亲便吩咐母亲做饭时不再做任何的菜,全家人吃饭时,想要吃菜了,就抬头看一眼咸鱼。刚开始的时候,由于咸鱼的诱惑,全家人吃得津津有味,慢慢时间长了,大人还能支撑着勉强下咽,几岁的儿子却怎么都吃不下了,有一次实在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咸鱼。父亲勃然大怒,拍着桌子大骂说:“小畜生,你也不怕咸死?”
那一年,刚听到这个故事的时候,我并没有什么感觉,我只是和其他的小孩一样,看着老梁略带期待的眼神,迎合着他,张着嘴一起傻笑。但是,在这一刻,当这个故事莫名其妙地出现在我脑海中时。我突然发现,也许老梁当初期待的并不是我们的傻笑。
也许,我们每个人的心里都有这么一条咸鱼,正是因为这条看得到得不到的咸鱼的诱惑,我们才开始争夺名、利、权、贵,才开始有了胸怀天下与不甘平凡。
也许,导致熊“市长”今晚这一劫的真正原因,并不是我和将军,而是他的那一条咸鱼。我们每个人都被这条咸鱼勾引着向前走,无论前方的路是如何艰难。
没有人考虑过是否值得,更没有人想过假如真的得到了这条咸鱼,吃的时候,我们会不会真的被它咸死。
我们只是这样贪婪而可耻地往前走着。
我不知道熊“市长”是否已经吃到了这条咸鱼,我不知道在摆平他之后,我和将军会不会得到我们的那条咸鱼。我更不知道淡泊潦倒的老梁是不是早就已经看破红尘,明白了为了一条咸鱼不值得的道理。
我只晓得,还没有吃过咸鱼的我真的很希望吃到属于自己的那一条。我想,我付出的代价也许就是那些傻笑的快乐日子。
一阵隐约的说话声将我从沉思中惊醒过来,抬头望去,穿着一件深色中长棉袄的熊“市长”一边和门卫打着招呼,一边走出了大门。
小心醉汉
戴上了事先已经预备好的棒球帽,拉开半截拉链,将手伸进胸膛,我握住了杀猪刀上那个带着体温的干燥刀柄。
吸进最后一口烟,把帽檐向下一拉,擦动了身边植物的叶子,我走了出来。熊“市长”低着头在前方十几米处向前走着,也许是因为寒冷,今天他的脚步比昨天快了一些,少了点昨天的轻灵,多了些冬夜的归意。
抬眼望去,隐约间可以见到远方空旷的街边停着一大堆黑糊糊的东西,那是雷震子的车。可是,为什么没有见到癫子和牯牛两个人?现在我已经走过文化局大门一两百米的距离了,为什么他们还没有出现?
难道出了什么事情?紧张中,熊“市长”突然扭过头来向我这边看了一眼。就在那一瞬间,我感觉自己身体里面所有的血液都已经凝固。我脑中几乎无法控制地冒出了一个念头:我完了!我的双腿下意识地放缓了节奏,我几乎都已经做好了转身就跑的准备。
熊“市长”将自己的脑袋放回了原来的位置。原来,在他的眼中,我只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陌生路人。散于九天的魂魄回到了身体,我看见前面五六十米外的地方,不知道从哪里突然冒出了两个歪歪倒倒的醉汉,相互搀扶着、打闹着,向我们这边走来。
癫子和牯牛终于出现了。在扑面而至的寒风中,我甚至都能听到他们呢喃不清、醉意盎然的对话声。我加快了自己的脚步。
熊“市长”明显停了一停,看清是两个醉汉之后,他有些嫌恶地避向了更为黑暗的路边。两个醉汉却好像是完全走不了直线一般,歪歪斜斜地对着熊“市长”迎了过来。
前方,已经被逼到了路边花坛边上的熊“市长”终于不得不停住了自己脚步,其中一个醉汉不偏不斜地撞在了他的身上。
“捅你娘!瞎哒!”一声暴喝响起,那是癫子荒腔走板的普通话声音。我们当然可以不用这么麻烦,夜深人静,直接上去干倒熊“市长”就行。但是,昨天一天的跟踪,让我的这个想法起了一些变化。
在将军被砍的这两天里,熊“市长”表现得如此轻松,完全没有设防。这向我传达了两个信息:一、派人去办将军的人就是他自己,他知道不会再有人办他,所以他不怕;二、他已经和办将军的人达成了协议,知道自己没有了危险。
那么,我们再这样上去直接开干,就显得有些奇怪了。所以,我们对最初的计划做了一些小小的改动。
改动的目的在于,让熊“市长”费尽心思地去想,他被人办到底是因为一个意外,还是有更为隐秘的内幕,比如那个和他达成了协议的人。
骗人,就是要骗得他抓耳挠腮。
癫子一把抓住了熊“市长”的衣服。我飞快地跑向了前方,熊“市长”后脑勺上的头发已经清晰可见。
“你晓不晓得我是哪个?”熊“市长”说出了一句大大出乎我意料的话。那一刻,我发现,让将军当大哥是对的。因为,熊“市长”他不配。如果是唐五,他一定不会这么说。唐五会带着和蔼的微笑,柔声说:“朋友,你喝多了,早点回去。”
“老子管你是哪个?你是不是瞎哒?”
牯牛刻意地挑衅着。我无声无息地站在熊“市长”背后,将杀猪刀从怀里抽了出来,
“妈了个小麻皮,你晓不晓得老子是哪个?我哥哥又是干什么的?是不是想死啊?”
“是,老子是想死,还想钱!”模仿着他们市的方言说出这句话的同时,我一只手从后头伸出,捂住了熊“市长”的嘴巴,另外一只手向前一送,些许的阻挡之后,手里的杀猪刀被两层温软湿热的物体紧紧吸住,很难动弹。
“不许喊!不许喊!喊一声,弄死你!”
癫子的斧头也架在了熊“市长”的脖子上,他的眼中冒出了极度的惊恐,沉闷不清的呼叫和热气一起从我捂住他嘴巴的手指缝间冒了出来。
“搜身,拿钱,拿钱!”癫子非常聪明,忙里偷闲,继续演着戏,边说边一把抢过了熊“市长”手里的小包。牯牛则装模作样地搜着口袋,我死命将挣扎不休的熊“市长”往更为黑暗的花坛后面拖。
三个人合力把熊“市长”摁倒在地上,牯牛拿着铁锤对着熊“市长”的额头就是两下,熊“市长”的呻吟声开始变小,人已经有些晕乎,双腿的剧烈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