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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华朝达又点头,但并不移步。他看着陈峻背过脸去,突然间又重温了昔日离开陈峻的痛感。这种席卷而来的痛苦一下让他冲动起来,“陈峻……”
“嗯?”陈峻犹豫了一下,并没有回过头。
“你现在有在交往的人吗?”华朝达手在兜里,因紧张而过力,将手中的烟掐断。
“啊?”陈峻忍着没回头;他被华朝达突如其来的单刀直入吓了一跳。
“有么?”华朝达咬咬牙,接着问,末了又十分凶恶地补了一句,“就事论事。”
“没……”陈峻一下有点迷惘起来。
“我想得很清楚了。”华朝达吞了口唾沫,“以前……我们没法在一起的那些因素,基本上已经消除或者缓解了。过去都是我的错,你愿意给我个机会补偿你吗?”
两个人都维持着原来的姿势没动,两厢对峙着。华朝达紧张得指间发白。半晌,没有听见回复,他脑中猜测着陈峻沉默的理由,又不愿放过这个兴许是唯一的机会,又补充,“虽说那些因素没有完全消除,但就算是异性恋也难以一帆风顺,对么。我有信心……”
“不是。”陈峻也仰了仰头,看不到表情。“我完全没有心理准备,也完全不了解你现在的生活。”
“我给你时间。”华朝达立马补上,“你想要了解什么,直接问我就行。”
“明天再说吧。”陈峻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头,实事求是,“我现在有点……摸不着北。”
“好。”没有被直接拒绝,华朝达像被大赦一般,几乎要在原地敬个礼。“明天再说,你先回去休息吧。”
陈峻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华朝达有很多话想说,他看到陈峻的第一眼就想说,陈峻,你又黑了,好像还瘦了点;他想说三年了,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他想说既往不咎,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然而当时他都没说,他只是伸手说了幸会。
幸而还能再见,幸而……你还愿意说,明天。
(十二)
回到宿舍,洗澡换衣之后,陈峻破天荒地没有开电脑加班,也没有打电话或是放松。他躺在床上,发现自己光荣地失眠了。
名为宿舍,其实居住条件相当好。中Y油把陈峻作为特殊人才引进回来,给他在油田生活区配了套两室一厅的房子,就他一个人,使用到他离职为止。油田生活枯燥,陈峻又没有举家迁来,老婆孩子热炕头。这个把月以来,他已经习惯了下班之后去食堂吃饭,然后宅着在家整理点材料,偶尔和同事出去打球,每天被工作占据,几乎没有娱乐生活。
好在他在美国的生活也相差仿佛,加上他人比较随遇而安,并不过分执着于生活环境,因此也并没有觉得这样单调的日子有什么不好。
然而华朝达的出现,彻底打乱了这种单调。
两人分手已经近三年;三年前那次分手,尤其是那种邮寄分手信、不多一句解释的方式,确实让陈峻极感受创——他自问投入极大,并在这段感情中问心无愧,这样分手,要说不受伤,那是不可能的。但陈峻性格比较体贴,他知道对华朝达来说,这个选择更加无奈,因此也并没有真的责怪他——何况感情已矣,无谓指责也没有意义。
陈峻被那种挫败和受伤的情绪困扰了近一个月,每天几乎都用加班来挤占一切时间,回家沾床就睡。再然后,他决定放下包袱,重新开始人生——他也许需要很长时间来慢慢开导自己,但同时不会放弃好好生活。
在Devon工作这两年,白天他守在现场,全身投入,事必躬亲;晚上他重审材料,分析报告,策划方案。每天工作12个小时以上,全神贯注,不计其余,不光是因为性格认真,更是为了多学一点技术,多掌握一些经验。油气行业属于国家战略重点,“外国人”并不多,陈峻从一入职或多或少受到隐性的轻视到后来同事交口称赞,只花了半年时间。顶头上司老头提起陈峻来,不用上一连串的“fabulous(极其优秀的)”“best I ve ever seen(我见过最好的)”绝不罢休。
在极度高强度的工作节奏之下,陈峻也dating(约会,注1)过几个人,还和其中一人短暂交往过两个月。那是个西班牙裔美国人,有金棕色的头发、开朗阳光的笑容和极为匀称的身体;他就职于Devon公司的公关部门,说话夸张而富有感染力。两人在公司年会上遇见,他便热情洋溢地追起了陈峻。两人交往的短暂时间内,陈峻颇感愉快,但却没有更进一步关乎情爱的感受,加上同属一个公司,来往多有不便,陈峻便满怀着负罪感先提了分手。出乎陈峻意料,对方也答应得很痛快,只说不是陈峻的Mr。Right(真命天子)觉得很是遗憾,但多交一个朋友总是件好事。陈峻离开美国之前,这位小哥还帮着陈峻搬运过东西,然后在陈峻再三感激时耸耸肩,说后悔了吧,我已经又有男朋友了。
陈峻觉得自己运气相当好,一路上遇到的人大凡真诚,而事大凡努力就能做成。往回看时他会真心地怀念和华朝达共处的时光,然后继续奔自己的生活。
直到华朝达再次出现在他的生活里,跟他说,还可不可以给我一个机会。
这个事发突然的相遇和这个开门见山的问题让陈峻失眠了。他捂着被子想了很久,然后突然觉得——其实我没有怪过他,现在用这个问题来反复困扰自己,有什么意义呢。
于是蓦地撑起身子,摸出手机,又拿出华朝达的名片,将华朝达的手机号、邮箱、工作座机以至于传真一一录入手机通讯录。他按了“发短信”,没有编辑好内容,又撤销。他想自己也没有想好,不能断然给他“是”或者“否”的回复,何必再让他休息不好呢?一切等明天再说吧。
然而华朝达是不可能安稳睡着了。他坐在床沿上,发现自己大腿像抽筋似的轻颤。他溜下床,去卫生间里抽烟,一根接一根,每次都点燃,吸几口,摁灭。他想这样不好,陈峻会讨厌这样的自己,但心里却根本不敢想陈峻还愿不愿意再见到自己。他心里默默想着陈峻的每种反应和自己的对策,像下棋一样,一步一步,步步为营;想到最终,又忘了之前的假设。华朝达一个人在厕所里走,无法安定,无法禁止。他靠在门背后,仰起头,闭上眼睛,任指缝间的烟头燃烧殆尽。
来之前,他所策划的一切,都有一个共同的底线,“我内心的想法是……我希望……”。而见到陈峻之后,这一切倏然坍塌了——他一下觉得自己内心的想法不足为道,而陈峻的愿望才是最重要的。陈峻愿意原谅他吗?陈峻愿意现在的生活被他打扰吗?陈峻愿意在这么长时间的失望之后,再给他一个机会吗?
如果陈峻不愿意,自己又要怎么做?
华朝达心里紧张,越夜越是兴奋,索性抱着电脑加起了班。直到凌晨两点时,他仍然醒着,对着镜子望了望自己略显粗糙的胡根,觉得无论结果如何,自己明天不能这么面青皮白地去见陈峻,便躺下来,强迫自己慢慢入睡。
而这微凉的春夜里星光熹微。
第二天一早,华朝达醒来,去二楼吃了个简单的早晨,豆浆油条、猪肉大葱包子。他想起陈峻可能每天都吃着类似的早晨,不禁露出了些温柔的笑意。接下来便是刮胡子,整理头发,从行李箱中拿出干净衣服换上。他对着镜子深呼吸,然后强自镇定,为自己打气,去接受命运的审判。
走到西门,给经理秘书打电话,然后被门卫放进去。华朝达掏出手机,拨了陈峻的号码。
“陈……工程师,我到了,能不能麻烦你……”
“站在西门,我马上过来接你。”
注1:两个人以互相了解为目的,单独约喝个咖啡就叫dating……灰常常见。
(十三)
应该说,工作上的进展顺利得让华朝达惊讶。整个上午,陈峻带他参观,给他讲解,然后为他解答疑问。不知道是因为曾经太过熟悉的两个人之间默契使然,还是因为华朝达做了足够多的工作,以至于两人思路衔接很快,进程顺利。华朝达不打断陈峻介绍,然后在他介绍完之后发问,问题切中要害,回答简明扼要,甚至连华朝达都能感觉到陈峻看他的眼光有种对他专业性的欣赏,这让华朝达很受鼓舞。
李经理没在,却特意让秘书把午餐安排在食堂二楼一个比较私密的小卡座,让两人可以边吃边聊。换做往常,华朝达会对这种“股价诉求”报以一笑,而此时他却是真诚感谢着这位经理的。
菜品是当天中午食堂菜,只不过单独给他们炒了一遍,以显得精致些。华朝达喝着去年的陈茶,没有洗过的熟茶让他微微不惯。他放下茶杯,不知道从哪里说起。
“喝不惯吗?”陈峻坐在卡座对面,问。
“不会。”华朝达安安静静坐正,“我在国内时间比你长多了,你都能习惯,我怎么会不能。”
“嗯。”陈峻点头,莫名感慨,“也快三年了……”
“是。”华朝达顿了顿,鼓起勇气,“我昨天说的问题,你有答案了吗?”
“说不上吧。”陈峻低头,喝了口茶。
“啊?”华朝达蓦地抬头,紧张到僵硬,“什么意思?”
“这个啊……”,陈峻放下茶杯,杯中水面映出他些微笑意。然后他转而严肃,直视着华朝达,问,“你确定你还是喜欢我?”
“对。”华朝达连忙表忠,“三年了,我连这个都确定不了,就不来见你了。”
“你家里人呢,能接受吗?你自己能接受吗?”
“我自己已经没问题了。”华朝达皱皱眉,交叠手指,开诚布公,“我家里人——除了我妈,其他人我已经不在乎了。我妈最终会同意,顶多过程漫长一点,这个我有信心。”
“哦。”陈峻点点头,沉默。过了一会儿,突然插入一句,“so never again; right (再也不会重蹈覆辙,对么)?”
“……”华朝达保持着没掉线,迅速跟上了陈峻的思维。他定了神,一字一顿,说得缓慢而吃力,“当然不会,我不会再允许……允许……自己再失去你一次了。”
华朝达闭上眼睛,等待审判来临。然后他睁开眼,见陈峻略带着笑,坐在他对面。正午的日光洒在他被晒成浅古铜色的皮肤上,因此暖和得无以复加。华朝达觉得值了,无论结果如何,无论两人能走到哪一步,是不是在这里就终结,就离别,就忘却,就回到各自朝九晚五庸庸碌碌的生活里带着过去的回忆直至死去,他都值了,肝脑涂地一塌糊涂。
“那我们谈点别的吧。”陈峻仍然带着笑,突然切换了话题。
“啊?”华朝达一时又跟不上。
“国内页岩气的分布比较扯淡,总体而言,跟其他能源一样,需求和供应在地理上是倒挂的——集中在需求较少的西部地区,而不是需求集中的长三角、珠三角、京津冀。”陈峻叠起了二郎腿,将刚上的菜摆在华朝达面前,一脸正色。
“……”华朝达懵了,“你说什么?”
“所以,”陈峻绷不住,又笑了,“I am talking about long distance problem(我在说异地的问题)。我可能会很长一段时间内留在西南地区,即使调动,也多半是去西北。你呢,工作性质离不开繁华发达地区吧?也就北上广深。”
“陈峻?”华朝达体会过来,措手不及又心花怒放,毫无防备又喜出望外,“你是说?”
“我什么都没说。”陈峻依旧是华朝达记忆中熟悉的笑意,“你说怎么办?”
“好办,好办。”华朝达牙关轻轻颤抖,手也如是,不是害怕,而是极度快乐——他就这样被大赦了,最好的结果,甚至没有一丝纠结痛苦。他太感激陈峻的从心所欲了,逾矩不逾矩又有什么要紧呢?兀自不敢置信,要强调一遍,落实一下,“好办,只要你愿意……你好好在这边工作,我过来看你。”
“还挺远的,飞机也得两三个小时吧,加上机场路上来回倒腾,你平时还要上班……”
“不要紧。”华朝达急忙打断陈峻,“不要紧,我来看你,不敢说频率,但只要时间允许就一定过来,每个月至少能过来两次吧。”
“不如……”
“没什么不如。”华朝达怕陈峻反悔,“只要……你愿意重给我一个机会。”
“嗯,”陈峻的鼻息轻不可闻,他表情很有些玩笑,声音也轻易,“虽然不完全归纳一下,感觉到还有点担心,但——不完全归纳又不具备科学参考价值,就试试吧。”
“陈峻,我发誓……”华朝达极为无措,忙不迭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