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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老师,您这么早就来了?早上没您的课,我还以为您得上午才到呢。”来人说着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这少年是凉水井徐立国家的老大,大名叫许朗,今年十七,看起来却只有十三四。还不到白行简肩膀,瘦得像根麦秆,身上衣服紧巴巴的,补丁一个接一个。
“啊,是许朗。你这么早就来学校了?上午我有点事,恐怕上不了课了,正要去跟校长请假。”白行简向他解释。
“啊……这样……”许朗失望地低下头,“……白老师您先忙!我去上课了。”说完鞠个躬就要往回跑。
“你等等!”白行简忙叫住他,“你下午还是去割草吧?放学之后我往庙子头过,要是有什么问题到时候可以问我。”
“啊!谢谢白老师!我,我先走了!”许朗又欢天喜地地鞠了个躬,转身飞快向五年级教室跑了。
白行简看着他背影不由得失笑。
许家是大队里最穷的,徐立国前些年去了,留下孤儿寡母三人。老大许朗,老二许明跟纪金差不多年纪。因着家里没有劳动力,吃食都挣不够,更不用提其他。许朗十多岁了才勉强进学校,是同班最大的学生。许朗从小就爱读书,虽然启蒙晚了天资也不算太好,但胜在十分刻苦,白行简倒是极喜欢这个学生的。
“哎,白老师怎么在这里?早上不是没你的课,过来看看?”背后传来问话的声音,白行简转过身看,却是教算术的林老师。
“林老师早啊,这是要上早读课去?家里有点事,想跟校长请个假,就来得早点儿。”
“这样啊……校长在办公室呢,快去吧。响铃了,我上课去了。”林老师催促白行简,笑着拍了拍手上的本子。
白行简道:“好,你先忙。”说完两人各自走了。
白行简进了办公室,看见校长果然已经在了。校长就住学校里头的靠食堂的两间屋子,每天早早就起来开校门。听见有人进了门,校长仍然低头批作业,一面问道:“有事吗?”
白行简连忙道:“校长,上午我有点事,能不能给调调课,我下午再过来。”
“请假?”校长这才抬起头来,看着白行简道,“原来是白老师。有很要紧的事情吗,要紧过几十个学生的学业?”
白行简脸皮一紧,赶紧解释:“老师,我妹子从家里来看我了,我想和她说说话,然后送她去坐船。”
张校长盯着白行简把话说完,没说话,过了会儿才把老花镜摘下来放作业本上,起身从书桌后出来:“你妹子?从北边儿过来的?这么远,一个姑娘家,够辛苦的。”
白行简道:“是我老师的女儿,如今是文工团副团长了。这不下乡演出吗,刚好到省城,顺道来看看我。”
“哦……是这样。”张校长背着手走到白行简面前,“那是该好好说说话。”白行简不由得暗暗松了口气,却又听校长道,“小白啊,我知道你是从大城市来的,有学问有背景。我们这儿是穷,但我向来说再穷也不能穷了学校。你也知道,知青下乡,我们大队统共就你和慕笉两个进了学校。慕笉是个大姑娘,教教音乐还可以,你可不能让我失望。”张校长看着白行简的目光显得格外意味深长。
“我……明白的,老师。”白行简垂了下眼,应道,“她也就是给我捎点东西,过来探个平安,没别的意思。”
“嗯,”张校长点了点头,拍拍白行简肩膀,“今天的课你也不用调了,我去上。好好跟家里人聚聚。”
白行简点头:“那就麻烦校长了。我先走了。”
“去吧。”
白行简刚走到门口,又听到张校长交代:“小白,今天刚好当集,你要不跟你妹子上趟街吧。正好油墨没了,过两天我还得印套卷子呢。”
“校长放心,我记下了。”白行简应下,这才快步离开。
“唉……”身后似乎传来一声长叹,又或许是错听了风声。
第3章 【三】
【三旧友】
白行简从学校回到凉水井,天已经完全亮了。竹林掩映下,两间茅屋显得格外寂寞。门开着,白行简伸手正要敲在竹门上,里屋出来个端着水盆的女青年,是昨天跟丁悦一起来的女青年,好像叫曾映红。
“白老师?”曾映红问了句,昨夜天黑,煤油灯昏黄,看到的白行简似乎与面前的有些不一样。
白行简点头:“我是白行简。小悦起了吗?”
曾映红道:“起了有些时候了。昨晚您说早上过来,没看到您,正等着呢。”说着把门让出来,请白行简进屋。
“五哥?”听到两人在外头说话,丁悦从里屋出来,“五哥来了,快坐下。映红你还端着水呢,赶紧倒了吧。”曾映红应了声,出门泼水去了。
“昨晚睡得还习惯吧?”两人坐下,白行简先开了口。
“没什么。有时候往县里乡里去的时候,也有这种硬板床。又不是什么娇贵的人,跑惯了,换个地儿一样睡的香。倒是五哥你昨晚没睡好?看起来气色有点儿差。”
白行简道:“那倒不是,早上起得早了点,先往学校请了个假。”
丁悦道:“要扣工分吗?”
白行简答:“校长人好,帮我顶上了,没事儿。对了,你这次……怎么到我这儿来了?”
丁悦笑着说:“就跟我昨晚上说的,团里演出,县城有个老红军非常喜欢我们的戏,就请了几个同志到县里演出。郭大姐他们也一起来的,我才能偷个懒直接过来。”
白行简道:“是这样……近来,老师和师母还好吗?”
丁悦道:“都好。爸爸已经赋闲在家,不用理会外面的事,也落了个清静。妈妈如今也是偶尔去剧团指导,闲暇的时候和爸爸一起写字养花什么的,倒也安乐。只是——”说到这儿丁悦不由得笑容暗了下去,“他们都担心你,不知道你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吃得饱穿得暖,是不是受了欺负。早就听说这边条件不好,又遇上灾荒年份,哪能不担心呢?五哥,你过得还好吗?”
白行简鼻子有些发酸,忙道:“好,都好。虽然这里条件艰苦些,但你们月月都寄来粮票,我一个人吃都吃不完,哪能被饿着?倒是你们,还得给我一份,你们怎么办?”
丁悦微微叹了口气:“五哥,其实那些东西……有一大半都是旭哥给的。虽说如今军部没有参加批斗,但当初四清的人,都是要划清界限的。旭哥也很不容易了。”
白行简低着头道:“我知道。展存旭他最近好不好?”
丁悦又是一声叹:“无所谓好或不好。你也知道他的性子,通常是不温不火的。一直踏踏实实跟着包司令,上面又有叶老,旁人挑不出他错,也没地方挑。”
白行简应了声:“那就好。烦劳你代我谢谢包司令,也谢谢赵司令。”
丁悦连忙道:“五哥这说哪儿的话!算起来旭哥叫老赵声师兄,依着我老赵也得喊他声大哥,都是一家人,不都是应该的?你也别担心别人,照顾妥当自己比什么都好。五哥,你清减了。”
白行简笑了笑:“如今常做些体力活,不比从前清闲,看着显瘦了些,其实结实了不少呢。”
丁悦道:“你也就别宽慰自己宽慰我了。我就是来看看你到底怎样,然后如实地向家里汇报。我若告诉他们你长胖了富态了,过得比谁都好,他们能信吗?五哥,保重好自己,不管是为了你自己还是为了别人。”
白行简点点头:“你也是。对了,你们还没吃早饭,我这里刚好有俩罐头,煮来吃了,省得放久发霉,浪费了。”白行简说着起身往墙边的立柜走去。
“五哥——不用了,我们街上去吃就好。”
白行简道:“那怎么行?让你空着肚子回去,我怎么向老师他们交待?曾同志呢,怎么不见回来。”
丁悦道:“我去叫她。”把曾映红叫了回来。
白行简的屋子本来是分给新来的两个知青,但那人后来走了,就白行简一人住着两间小茅屋。一间用来睡觉,另一间加了个小灶一口小铝锅,可以自己煮点东西吃。白行简拿出藏了有些日子的两个肉罐头,从缸里舀点水涮乐锅,把罐头开了,小心翼翼把罐头肉都倒在锅里,加点儿水,这才坐小板凳上烧火煮食。
煮好之后拿了陶碗盛好,不见人回来,正要去喊,却见丁悦和曾映红跨进门来,手上还多了点东西。曾映红左手拿着脸盆,右手拎着个兜子,里头是几斤红薯。
只听丁悦道:“五哥,刚队长路过带来点东西,收着吧。”把兜子交到白行简手里。
白行简接过来收了,一面招呼二人:“你们先吃饭,煮了点罐头,凑活着吃吧。”
曾映红笑道:“白老师亲自煮的东西,这样的心意就够了。”
白行简笑笑:“那你们快吃。”
丁悦和曾映红依言在竹桌子旁坐下开始吃早饭。
白行简掂量了下队长送来的红薯,恐怕有六七斤。细看下,虽说不算大个儿,却也都差不多大小,看来是细心挑过的。这时节,红薯还没开始收获,倒让自己尝鲜了。白行简将兜子放进旁边竹篓里,又用草帽往上头盖了,想着等送走丁悦回来,就把红薯拎纪明清家去。
吃过饭后,又闲话一阵,白行简领着丁悦二人去坐船。
离白行简住处最近的渡口叫做李家溪,有条小溪从渡口旁边汇入河流。不知道是哪朝哪代附近有家姓李的特别富贵,便以自己的姓给渡口命名。河流一路向下通往县城,河对岸顺流十里是汒溪场,属于临近的汒溪镇,从那里也可以坐车到县城。每天下午一点有一班船从上游流溪渡口开往县城,需要五个小时,而如果从汒溪场坐车,大概三个小时就到了。从白行简住处往李家溪渡头就一条弯弯的小路,出发后曾映红前头先走一会儿,白行简和丁悦则在后头慢慢走着。
“五哥,这段日子你都怎么过的?不要光说好话给我听。”走在路上,丁悦还是忍不住问白行简。
“也没什么,就是本本分分教书,安安分分做人。苦可能苦点,不过比起在家那段日子还清闲了好多。”
“五哥,”丁悦突然停下来,走在前头两步的白行简感觉到后面停下了,不由得回过头来。却见丁悦站在狭窄的田埂上,望着自己的眼神有些黯淡。
“五哥,我知道这些日子很苦,也明白就算知道了也于事无补。我没有办法改变现状,想知道你究竟怎么过来的,不过是希望能够在精神上为你分担一些。”丁悦说着叹了口气,走在她后头的曾映红则转眼去看远处河对岸的山。
白行简默认,过了会儿才道:“又怎么样呢,悦华。”转身继续往前走。
丁悦站在原地,心里有些酸楚,看着白行简消瘦许多的背影,心头抑制不住的悲伤。
他说又怎么样呢。
丁悦无言以对。这样的世道这样的境地,又怎么样呢?丁悦深深吸了口气,默默跟上去。
田埂很窄,窄得只能容一人通过。田埂上方的田里因为前几天的雨积了些水,一茬茬的稻桩已经有了腐烂的气息,混合泥土的味道,不断飘进鼻子里。白行简慢慢走着,静静地开了口。
“我刚下来的时候,被分到镇上。因为听说我留过洋,特意把我留下。镇上派下引导我的周同志很好,对国外一些先进的东西又感兴趣,没事的时候我们私下就会说起一些。这是个小地方,平日里来来往往也不见多少人,每天严格按照指示学习改造,再有周同志这个朋友,倒也不算难过。后来,差不多到了一个来月吧,有位抗美援朝的师长还乡,师长当年在朝鲜战场上丢了一只眼还失去了一位很亲密的战友,最痛恨的就是西方的帝国主义侵略者。也不知是谁提起了我和周同志私下的谈话,师长很是不喜。再后来,我就接受再下乡改造,到大队上来了。”白行简淡淡地说完,低头认真地走路。
“他们……怎么可以这么欺负人?”丁悦听完怒不可遏,“留过学又如何?难道只因为踏足过资本主义国家的领土就要被称之为走资派吗?我们的火箭、原子弹、汽车,哪个不是由留学生们带回来的技术,学习西方先进的东西也有错吗?当年……他们也是留过学的……”秋风吹过,丁悦的声音渐渐有些萧索,“后来呢?你就一直在大队上了吧?”
“是啊。”白行简抬头看了眼前方接着说下去,“从到了大队之后,倒是更安静了。大队给我分了间茅屋,本来和另一名知青同住,后来他因为一些原因离开了,就剩我一人霸占屋子,十分宽敞。
“你也知道,我是不会做饭的。有天被村小的张校长相上了,让我去学校做老师,教教孩子,顺便就把我安置在了纪明清纪大哥家。纪大哥也是上过朝鲜战场的,因为爱人家庭成分不太好,就没法儿调县里去。纪家有个小子,今年才六岁,但机灵得不得了,可惜你昨晚没看到。”说起纪金白行简脸上添了两分笑意。
“那还真是可惜,下次来就能看到啦。”丁悦说说笑了,“对了五哥,你现在还在坚持国学研究吗?前些日子碰上以前的留学时候儿的贾子轩,他还挺想念你的,尤其是当初你们跟宋彼得的争论,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