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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骁勇善战,这时候的他已经被破格提至连级,程瑞尧看重他,特地给他安排了当地最好的医院,当然,就是程白所在的那家。
李贸然不知道这场急病是福是祸,他只觉得紧张,紧张得坐立难安,仿佛医院并不是一个让人平心静气的地方,至少对他来讲不是。
白天有年轻的小护士来给他打针,她们都喜欢半羞赧半怨怒的叫他的名字,她们说,李贸然,你到处瞎走什么,还打不打针了,你不打后面还有别的病人要打呢!
李贸然笑嘻嘻,一手抚着寸头说:打打打,我马上就过来打。
坐到椅子边了,小护士又说:“你天天的到处乱跑什么,这里又不是前线战场,用得着你侦查敌情一样的四处巡逻么?”
李贸然说:“是啊,我都习惯了,到哪里都不肯闲,狗习性一样改也改不掉。”
小护士咯咯的笑,推着针管说,哪有你这样的人,还说自己是狗的。
李贸然说:“不怕你笑,我以前在大户人家做帮工,后来当兵打仗,不是一年四季都跑动着么,忽然静下来,还真有点不适应。”
小护士说:“你在哪家帮工啊,哪家会要你这样油嘴滑舌的帮工?”
李贸然一本正经道:“你别不信呀,还真有大户人家愿意花钱雇我去的。”
小护士依然不信,压着他手臂上的止血棉球追问道:“哪家呀,你倒是说上姓氏名字来啊。”
李贸然说:“程家,程将军他们家。”
小护士道:“哎呀,真是这样嘛,那你一定认识程医生啦。”
李贸然说:“认识认识,可他不是也在这家医院么,怎么我找了好久都找不见他?”
小护士说:“你不知道么,他早不在这里啦,城里新开了一家日本医院,程医生上哪里做研究去啦。”
李贸然几乎有些不信自己的耳朵:“什么?日本人的医院?”
小护士说:“是呀,他年前就跟那家院长的女儿好着呢,听说最近就要结婚了。”
李贸然问:“那程将军呢,程将军知道这件事情么?”
小护士说:“怎么能不知道呀,程医生还因为这个跟医院请了一段时间的假,估计是闹的父子不合了吧……”
话没说完,诊室外面来了打针的病人,微微的把门推开一些声响,那小护士就瞬时收住了嘴,伸手来推着李贸然道:“行了,给你打完了,你赶紧的继续巡逻去吧。”
“哎,好,好。”李贸然嘿嘿的笑,起身往诊室外走。
诊室外面是一道雪白的走廊,这走廊一直通往住院区的病房。另一端,开着大门,是医院的入口,一阵嘈杂的脚步声之后,几个医生护士拥着一辆推车往里面跑进来,还有几个哭得泣不成声的妇女小孩儿跟在咕噜噜作响的车轮子后面。
一群人跑得东倒西歪,廊上的病人和医护人员纷纷主动自觉地往两边靠。当中有个小姑娘躲不及,一歪身倒在地上,李贸然怕她受伤,冲上去把她抱了起来。当他抱着小孩儿站在墙边看那辆快速移动的推车消失在拐角时,他听见那个小姑娘软软的说:“叔叔,你是不是哪里疼啊?”
李贸然摇摇头:“没有啊,叔叔不疼。”
小姑娘伸出手摸摸他的脸,歪着脑袋认真的问:“那你为什么要哭呀?”
李贸然还是摇摇头,用力的眨了一下眼睛说:“没有啊,叔叔没哭。”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三章
关于程白的消息又开始断断续续的出现在报纸上——有个美利坚来的大老板专门出钱给他开了一间研究室。研究室设在那家新开的日本医院里,一起刊登在照片上的还有个面容姣好的高个女人。小护士告诉李贸然,这就是程医生的未婚妻。
李贸然看了半天,对手里拿着报纸的小护士说:“真好看。”
听出他语气里似有若无的遗憾,小护士咯咯的笑起来,一边笑一边面带揶揄瞟了他一眼道:“哎呀,你们男同志就是这样,只挑着好看的说好看,好像别人不知道、不会看一样。”
李贸然附和似的点点头,站起来往诊室外面走,这时小护士坐在白椅子上问了一声:“你又出去巡逻呀?”
李贸然把门边的水壶提起来了:“今天水房只供到四点,我要早出去,好预备晚上要用的热水。”
在短暂的和平时期里,天空总是蓝的好像一张无忧无虑的水彩画,整个世界看起来都是通透明亮的。
李贸然慢吞吞的在长廊上走,沿途的白布窗帘外,一阵阵掀来潮热的风。
这一年的夏天特别长,长得仿佛白昼与黑夜都被人抓在手里拉了又拉,扯了又扯,最后勉强的捏出个几欲变型的黎明作为白与黑的分界线,也成了生活的另一种刻度。
无限延伸的单调与漫无目的中,李贸然考虑到了不久之后可能降临的死亡问题。那通常只是一眨眼的事情,或许是一粒呼啸的子弹,或许是一场轰然降临的大爆炸,反正总有一天,战壕里的黄土和草屑会成为他生命里的最后的休止符。
离开医院回部队之前,他带着托人买的礼物去看程将军,说是看,但正常来说多半是见不到人的。
然而自从苏参谋死后,程将军就成了个半隐退的状态,所有事物都叫给程瑞尧来处理,他本人只负责专心的在花圃里看看花,或者站在院子外的大树下,仰面朝天的数数天上飞来的麻雀。
这样百无聊赖的时候,李贸然来了。
程将军很高兴,不管是镇定自若的表情,还是故作冷淡的言辞,无一不暗暗的向外传递这个信息,他说好啊白小子,你居然还能想起回来看我。
他眼前的李贸然长高了,身体也结实了,剃个毛刺刺的寸头,面孔是健康发亮的小麦色。
程将军很不满意,虎着脸说:“丑,你怎么变得这么丑了,简直黑得跟煤球一样。”看见对方在自己面前露出腼腆的笑容,他又有了新的不满,“还好牙是白的,不过牙白更糟糕,越显出脸黑,怎么搞的,晒得这么黑。”
两个人一递一句,李贸然频繁点头,不管程将军说什么他都应,嘴里除了嗯就是嗳,并没有其他句子。
良久之后,程将军说:“白小子,你还回来么?”
李贸然楞了一愣,回道:“将军啊,你看我这粗手粗脚的样子,回来还能干嘛,替您刷浴缸么?”
程将军很豪气的摆摆手:“不不,不要你擦了,你太大,进了浴缸连个来回都不好打,还怎么擦?”
李贸然笑起来:“所以您就让我安安心心的留在部队里吧。”
程将军说:“白小子,你不怕死么?”
李贸然很仔细的想了想说:“以前怕,后来是没空怕,现在,现在已经不怕了。”
在见到程白之前,他是舍不得死,现在已经见到了,虽然只是新闻报纸里的只言片语,只是印刷并不清晰的黑白照片,但这也足够了。
他甚至庆幸自己并没有在医院里真实的与他相遇,因为他不知道自己遇到他会说什么,说我一直都注意着你的消息么,还是说我每天都想着你,我想你,太想你了。
对话进行到尾声,屋里渐渐没了声音,大概是回忆让两个参与者都感到了疲倦。李贸然起身说,将军啊,我该回去了,不然晚了怕搭不上车。
程将军说,怕什么,没车我派人送你回去。李贸然当然知道这是客气话,便笑着推辞,走到门口一只脚都踏在外面了,后面程将军忽然低声的问了一句:“你见过二少爷了么?”
李贸然穿着便服的后背僵了一瞬,扭过脸说:“报纸上不总是登他的照片么,也不用特地再见了,再说二少爷也忙……”
程将军打断道:“你去见见他吧。”
老人眼中期许的目光使得李贸然嘴角的笑容渐渐凝固,迟疑片刻,他用力的点点头,说:“好。”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
长达半年之久的休假结束,李贸然第一个见的是程瑞尧。那阵子他住在东面的程公馆中,上面是米白的西式二层小洋楼,底下挖了地窖,改造成避难用的防空洞。与防空洞相连的是隔壁一间珠宝行的仓库,而特殊的情报机构就设置在这个仓库里。
李贸然把所有的资料交给文书,很快就被人带到了后院那个带着大泳池子的西式花园中。
这是个晴朗的夏日清晨,太阳还懒洋洋的把自己裹在棉白的云朵里。
李贸然走过乳白栅栏隔出的小路,在茵绿的草坪中央看到了程太太。
程太太笑道:“小李啊,你来了?”带有钻戒的手秀气而精致的往耳后掖了掖黑云般的头发,她弯下腰去抱起地上的女儿,“你们师长在换衣服呢,一会儿就来了,你先坐会儿?”
李贸然点点头,在她的指示里走到旁边的一支阳伞下。接着程太太就走了,一手牵着女儿程婉於,连衣裙随着高跟鞋一摇一摆的飘向米白的大房子。
李贸然这一辈子见过的女人有限,尤其是那种受过良好教育并且容貌姣好的富家小姐。程瑞尧的妻子傅雅珍是一个,而另一个则是把小铃铛交在他手里的日本女人——东野妙子。她是程白在医学院里认识的女学生,她的父亲当时在那所学校任教,而程白则是他的得意门生。
站在阳伞底下看着傅雅珍和程婉於越走越远,李贸然怎么也不会想到几年之后他也会收获一个这样小小的,却漂亮的像朵花似的小铃铛。
小铃铛笑起来尤其好看,两支辫子垂在圆乎乎的耳朵边,用脆脆的声音叫他,爸爸,爸爸。
见过程瑞尧之后,李贸然依旧回部队去,他的队伍此时已经开到了长沙边境。为了赶时间,他马不停蹄的坐了好几天的军用卡车,车子头也不回的在山路上颠簸狂奔,他的心也一道颠簸难平。
程瑞尧说程白为了他的研究事业,已经跟程家断绝了亲子关系,他现在不姓程了,继承了那个日本教授的衣钵,他改姓东野,叫东野白。
李贸然并没有对这件事情发表任何感想,他只是沉默无声的,看着程师长把那张金红烫印的结婚请柬丢进垃圾箱。
并不宽敞的驾驶室里,除了司机还有个十七八的勤务兵,看着李贸然脸色不太好,小勤务兵忍不住劝他,李连长,要不你先睡会儿吧,一会儿到了休息的地方我再叫醒你。
李贸然说,不睡,睡不着。
勤务兵说,那多累啊,你身体又刚好,还是歇歇吧,不然到了前线,可就真是一点打盹的机会都没了。
李贸然沉默,两只血丝遍布的眼睛牢牢的盯着汽车玻璃外飞奔不止的景色,半晌才低声的回应说,我再看看,再看两眼。
尘土沙沙的从车轮底下翻滚而过,月亮慢吞吞的升起来半颗,犹抱琵琶半遮面似的掩藏在山体之间。
李贸然想,终于到了这一天。先是离开将军府,再到离开省城,终于也到了他离开程白的这一天。
隔着汽车玻璃,他感到有两个世界正在慢慢的交汇。
外面的和里面的,这两个世界里都有程白。
不同的只是里面的程少爷鲜活可爱,翻脸跟翻书一样快,会任性会撒娇,还会在打不过他的时候撒泼耍赖。而外面的程医生却成了一片僵硬的黑白,带着一板一眼的油墨香,不说不笑,只透过淡黄的报纸默默凝视。
两个都是他的程白。
随着悄然游动的浮云,两个人在李贸然的眼睛里汇成了一个影子。两张相似的面孔,却用着截然不同的表情。
这时候他忽然明白了程将军的感受,那种既复杂又痛苦,却又偏偏连血带肉,痛不欲生的感受。
程将军托他去看二爷,他没有去,这件事成了他一生的遗憾,直到半年前老爷子因病去世。
参加完葬礼,他在一家小酒馆里遇到了程白,是不期而遇。程白喝得酩酊大醉,多年不见,他脸上这时候已经架起了眼镜,只是因为醉酒的关系,戴得有些歪。
李贸然从他身边过的时候,他正被一个跑堂的扶着往门口一辆黄包车上坐,偶然一眼瞥见李贸然,就哑着声音叫了一句,小李。
夜风裹着他发红的脸颊,酒馆门口的灯光里,他的眼睛亮得吓人。李贸然看着他眼镜上方的眉毛慢慢的皱起来,皱成一种半痛苦,半彷徨的表情,接着又听他哑着喉咙叫道,混账东西!
这一声,声音不太清晰,被风吹散了刮远了,竟有些喃喃自语的意思。李贸然站在原地,几步的距离仿佛成了天与地的距离。
这时候车夫问:“先生去哪儿啊?”
跑堂也问:“东野先生,您去哪儿啊?”
仅一句话,程白眼里的光顿时就熄灭了。一只手挡在面前扶了扶眼镜,他迅速的坐到黄包车里,然后用一种平稳而低哑的声音向车夫报出个了一个地名。
车夫爽快道:“好嘞,您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