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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星观-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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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伤,只是我伤势颇重,神志不清,立刻本能地机警起来。腕间内劲一下子收不住,通身一震,恍然听见来人被震得咳嗽不止。
  我猛地睁开眼。常齐风脸色有点苍白,压着右手,看着有点怔怔。
  我握住他的右手,送了一点劲气:“不伤根骨。回去让常棋给你上点儿药。”
  常齐风眼神深深地:“少主,你……”
  常齐风在屋子里头,顾沉便在外面把守着。等常齐风告辞了,他才进来。进来也不说话,就只是跪着。垂着眼睛,双手支在地上,不知道在看什么,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我抬起头看了看屋顶,措了措辞,总觉得这时候说点什么都有些窘迫。
  顾沉已不是我的护卫。他是常墨的了。
  可笑,那混小子也配做顾沉的主子。他给顾沉做护卫还不够呢。说到底都是我对不起他。
  我朝顾沉勾勾指头:“你来。”
  顾沉近前,复又跪在我的脚边。
  “你什么时候走?”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怎么听都像是我在赶他走。果然顾沉面如纸白,撑起来就要跑:“属下这就走。”
  我赶忙按住他的肩头:“我说错了。没那个意思。”
  顾沉没看我,低着头压着声音:“午膳后。”
  我这个角度正好可以看到顾沉的发顶,黑色的长发用素色的缎带一扎,我抬手揉揉他的头发:“东西收拾好了么?”
  顾沉低声道:“尚早。还没收拾。”
  “带我去你屋子看看,我帮你收拾。”
  顾沉张了张嘴,大概是想说些“不敢麻烦少主”之类的话,最后还是没说,低声应是。
  顾沉的屋子是我替他选的,和我挨得很近。按着顾沉的性子,里头也不可能乱到哪里去。墙上挂了各式兵刃暗器,被他用布帛擦得雪亮。我问他:“你想带着什么?”
  顾沉就挑了几件儿贴身的衣物,我替他折好了放在包袱里。我坐在他床上,从他枕头底下翻出把旧扇,还是我之前下山赠给他的呢。我给他又塞回枕头底下,顾沉低声说:“带上。”
  我笑道:“你这是什么口气?”
  顾沉从我身后用劲抱住我。
  我一愣,暗自狂喜,这小子终于主动了!
  顾沉低声说:“属下不想走。”
  我继续暗喜。就知道你不想走。
  “我也不想你走。”
  顾沉说:“那属下去杀了常墨再回来。”
  “……”这么暴力,不是很好吧。
  顾沉在我耳边轻声说:“那我白日在常墨那儿当差,晚上过了三更,就从白星楼里溜回来。他让我干什么我就偏不做。少主,你给我留一个门儿成不成?”
  成!当然成!
  我把折扇递给他:“二十四条竹骨。我最多让你等二十四天。时间一到,我们就走,离了摘星观,再也不回来了。生生杀杀,这种舔血的日子,就再与你我无关了。常凌云出观斩敌了,等他一回来,就会定下一任观主了。到时候,我们私奔去。”
  顾沉说:“好。”
  常墨要是敢对顾沉有半点不好,我能把他住的白星楼拆了。白日盼着常凌云回来,晚上就等着顾沉回来。顾沉的确是夜夜都来,有时和我说一两个时辰的话,有时我睡着了就帮我掖个被角。
  得了空,也不能忘了另一个,不,一对救命恩人。
  我到的时候,常棋给常齐风做了一碗银耳汤,举着铁勺子一口一口喂常齐风喝。我想了一下,嗯,也得让顾沉喂我喝碗汤。
  常棋见了我,触了电一般撤手,银耳汤“啪”地扣上了常齐风的袍子。我饶有趣味的挑挑眉。
  常棋是常齐风的媳妇儿,常齐风自然是什么事都不会瞒他的。
  我抬头看看窗外:“青天白日,斯文败坏啊。”
  常棋红着脸说不出话。常齐风笑道:“少主,你就别逗他了。”
  小师弟平日里冷冷清清的性子,一到和常齐风碰上的时候,就是这幅腼腆局促的模样。我从怀里抽出张纸,递给他们:“上头的人可用,不在上头,万万用不得。”
  常棋愣了一下:“少主,规矩是比试赢了的,都……”
  “你看我像守规矩的人么?这摘星观里没有人比你相公更适合做这个观主了,我给常凌云说,万事可成。少主无能,师父能有什么办法?
  常齐风摊开纸一看,侧过头看我:“上头还有大师兄。”
  第一次见常墨,他还不是这个性子。小小的一个少年,瘦胳膊瘦腿,孤身上了璧山拜师。山上向阳花开了,他穿着薄薄的袍子倒在花里,身上都是血污还在往前爬。我只记得,常凌云那时说了一句“此子前路不可限量”。他勤学苦练,平日里也少话。练剑到天明,错过了时辰,我还偷偷到厨房给他拿过充饥的甜粥。只怕他是早忘了。那时他一心只想报仇,等真报了仇,心性也不复如初。
  我道:“可用。只是需得有人制衡,让他除了安分守己,无路可走。六师兄和小师弟才智过人,自有妙法。”
  顾沉折了二十根竹骨。
  第二十一天。
  我心情大好,在书房里自己磨了墨,铺了纸,提了一幅字,想着晚上要亲手送给他。
  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外头跑进来一个人,眼熟得很,我定睛一看,竟是常凌云的暗卫。他悲恸道:“少主,主上他……”
  (七)
  晚风轻敲门扉,我在院子里坐了一夜。月半墙,树影从墙上一直延伸到我脚下。头顶有一点点动静,一个黑影翻下来,停在跟前。我扯了一下嘴角,攒出一个笑来:“留了门你不走,非要爬墙进来。”
  顾沉说:“少主院外的门用得太久了,一推就有大声响。今日来得迟,我以为少主已经歇下了。”
  顾沉从屋子里头取出许多小蜡烛,摆在地上,一个个点燃。没用内劲,他是弯着腰一个个点起来的。我看着院子缓缓亮堂起来,好似天光初降。火光里,顾沉刀削似的脸愈加清晰。我认真地往前,想要看得更清楚一点,顾沉的脸反而模糊了。
  “顾沉。”
  “嗯?”
  “常凌云死了。”我惨淡一笑:“我爹,死了。”
  常凌云一死,璧山就要大乱。我根本不想知道璧山会不会乱,满脑子就只有常凌云的影子。我以为常凌云能活到茶寿之前,没想到连半百都不到。
  “我去把常凌云的尸骨抢回来。我爹可以死,但一定要葬在璧山。”
  顾沉说:“好。我替你抢。”
  我摇头:“你抢不过。”
  顾沉:“能的。”
  “你功力和常凌云不相上下,他们人多势众,你怎是敌手?”
  顾沉沉默了一下:“十日不回。少主就不用等我了。”
  “胡闹。”我覆手在顾沉指上:“常凌云是我亲爹,你是我亲媳妇儿啊。我让你赴死,自己苟且偷生?”
  我拽起顾沉冰凉的手指碰上我的脉门,他登时立定般怔住。
  “此事只能告诉常棋和常齐风。让他们稳住摘星观,等我回来。”我凑上来,蜻蜓点水般轻轻碰了一下顾沉的唇,一触即分,“顾沉,我一定回来。”
  途中经历了什么,我记不清。我只知道我见着常凌云的尸身的时候,开了杀戒。天热,我只能把他的骨灰带回去。短短地在客栈歇了一夜,就听见奉酒的小二哥说,璧山乱了。
  璧山。
  乱了。
  常凌云的事还是没能瞒住。一众宵小,自然趁机起事。我目不交睫地赶回璧山,刚到山脚下,便见山上一片火光。璧山再乱,我一回也定能压制,倒也不能算难事。论起血脉、论起功力,常墨都远非我敌手。我最忧心的还是顾沉,他武功虽高,可行事莽撞,不问后果,怕他着了别人的道。
  我御气上山,观中人分两派,已经战得昏天黑地。
  突然有人喊了一声:“少主回来了。”
  人群立刻让出一条道来,我一步一步踏进去。常棋受了很重的伤,常齐风散着发,一柄□□立在身前,也负了伤。我冷笑道:“这一个个的,都想做什么?你们要翻天么!”
  常墨面无表情:“常仙,你也知道回来?”
  “你闭嘴!”
  常墨愣了一下,被我这样的废物当众呵斥,和挨了耳光也没什么两样。他怒得肩头颤动:“常仙,你敢这么和我说话?”
  我懒得搭理他,四处望了一周,没看见顾沉的影子。
  我心里一颤,又找了一圈。
  还是没瞧见顾沉。我登时就腿软地站不住了,我慌慌张张地看向常齐风,六师兄闭上眼睛侧了侧身,不忍般躲过我的目光。我心里一直崩着根弦,也许从下山找常凌云就开始崩着了,也许更早。我心里隐隐有担忧,只是把它藏在心底,想着顾沉的身手,还真以为他刀枪不入了。
  现在我心里这根弦倏尔断了,心头只剩下了最后一响。我思绪一下子就乱了,我想起来,屋子里头的墨宝还没亲手交给他,我答应的事违约了还没赔过罪,我还没让他喂我喝过银耳汤,我还没亲口告诉他,我钦慕他,要和他长相厮守,死生契阔。
  顾沉答应了和我私奔去,我连路上的盘缠都备好了,就放在顾沉原来屋子里的枕头底下。胸中气血翻涌,我压不住地喷出一口血。常墨在我身后说:“堂堂少主,居然哭了。这个主上你也配做?”
  我站起来:“你杀的。”
  常墨道:“愚忠。不能为我所用,自然要杀。”
  我把手贴在剑柄上:“再说一次。”
  常墨笑道:“顾沉,我杀了。”
  我气息又翻了一回,贴着剑身就炸开来。凌厉的内劲疾电般平铺开来,束发的玉簪径直碎成了粉末,长发落在肩上。常墨指尖一颤,不可置信地盯着我。
  我推剑入鞘,随手仍在一边。
  常墨又是一惊:“你……”
  “杀你,根本不需用剑。”我两指向上,指尖内力就贴在常墨身上。内劲成风,鼓得观袍盈满了风,地上的碎石花草悬在半空打转。
  指尖一压,常墨的一个膝盖就钉在了地上。
  “常墨,你做什么我都能忍你,可你不该,”我怒声,“动我的人!”
  常墨御气挣了一下,另一个膝盖也触了地。他抬起头:“你的功力,怎会……”
  我一拂袖,常墨就挨了一耳光。他侧着脸,古怪地笑了一声:“你装的,我竟然,没发现。”
  我甩手又给了他一耳光:“摘星观我不抢,你性情狠辣,不宜居于最上位。便是做不了观主,又如何?以你的身手,何人能为难你?”
  常墨笑得放肆:“你能懂什么,少主大人?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我输了,你杀了我便是。怎么,恶人死之前就非得自觉懊恼愧疚、万死不能赎其罪?常仙,你也不过命好了一点点罢了,这时候还谈什么仁义廉耻?”
  常墨说的真是不错。
  受制于人,还思绪明了至此,确实不可小觑。
  我道:“常墨,你一点不错。为己谋路躲上位,纵不是天道,也是人道。你就败在,”我一个字一个字压低了说:“与我为敌。”
  常墨:“少主的功夫,很俊。常墨不及,死也瞑目。”
  “你不知我现在多想杀了你。”
  “啰嗦,动手吧。”
  “你这二三十年,谁也不欠,唯独亏欠一个人。你知道是谁么?”
  常墨眼神略略一变。。
  我把怀里的盒子拿出来:“师父的骨灰在这里,我把它带回来了。”
  常凌云如何待常墨,我是看在眼里的。只是常墨被蒙了心,从来觉察不出。还趁着他尸骨未寒,乱了璧山。
  常墨的起鞭是常凌云一手教的。常墨练不好,常凌云就算罚他,也要在他边上立着不走。落雨毒日,从不打伞。我在边上啃苞米,每每都觉得常墨也许是常凌云的私生子,我的亲兄弟。
  常墨愣了一下,许是想起了什么,指尖颤了颤,犹豫了一下才抬手去碰常凌云的骨灰。我好像又看到了向阳花里那个瘦胳膊瘦腿,穿着薄薄的衣袍,一脸无助的少年。划破了手臂会哭,喝了甜汤会笑;挨了罚会哭,受了夸会笑。
  胜负已定,多言无益。
  常墨闭上眼睛:“你说的不错,这辈子,若有悔恨,也独独悔恨这一件事罢。阴曹地府,黄泉路上,我再给师父请罪。”
  常墨杀了顾沉,我恨不能立刻把他剁成肉糜,可常凌云不让:“师父早知道你有异心,他说无论如何,留你一命。”
  我咬牙:“在我还没失了心智,滚吧。多呆一刻,我都想一掌杀了你!”
  常墨把常凌云的骨灰接走了,我听见他用一个调子的语气和我说:“顾沉这人,留之无用,弃之可惜。我没杀他,他在白星楼的地牢里。”他抬起头来:“去寻他吧。”
  (尾声)
  据说常墨给常凌云守了一辈子的陵。是真是假,我不清楚,毕竟太久没有回过摘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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