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蚌珠儿-第8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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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二回 

  古槐凝眉愁思雨;最销魂;归乡路;南雁死。少年轻装目如水;步步离愁,遥遥数载;何处是乡土……
  此乃青玉案半支,说的是;少年离家遥遥十数万里,转眼八载,如今功成名就;归得故土,却找不到家门的事情。
  去岁,新帝天恩,着各郡县设立丁民司,专办丁民事宜,允乌康迁丁暂且归乡,发放路费,慰银十贯,凡家有丁民者,免赋三层十年。一时间,乌康齐郡称颂不已。
  一时间,那南下北上滞留在各地的苦命人,纷纷离开原地终于可以归乡了。
  光阴迅速,不觉已是离乡数载,出来时还是懵懂少年,如今却也算得是功成名就,只可惜,乡音还会,家门却是找不到了。你道说的是谁?说的确是顾昭收的那个小书童,付季,付小郎。
  却说付季,自从跟了顾昭,成了顾昭随身的亲随,后新帝登基,顾昭封了郡公,一时间顾府满门称贵。顾昭与顾茂丙先后各自在上京立户开府不提。
  只说付季原跟着定九先生学文,后又跟着顾昭学一些杂学。去年他考了一个秀才出身,本应一步一台阶的往上走。可惜,他家七爷也不知道在哪里得了消息,便硬是走了中书推官察举的路子,如今他在吏部年少得志,得了一个正六品的主事实缺,万不可小看这个六品,吏部就如后世组织部的职能,专管干部分配。
  顾昭门客不多,因此手上的几个便格外珍惜,他向来看重付季,一是他对付季有恩,二来他算付季的杂学老师,便又多了一层师徒之谊,他先是给顾昭补了实缺,接着又在上京的东外城给他置办了一些产业。原本还想给他成个家,做个媒。却不想付季却拒绝了,只说自己年幼时家里便给他订了一门亲。
  付季年少得志,新官上任,原该好好的为自己的仕途奋斗一下。可惜,他家七爷却又不知道想到哪里,那日清早便早早的将付季叫到府里,给了他半年假期,命他归乡。虽名为归乡,实则却另有安排,此乃私密隐事,且听以后再叙。
  却说付季,得了吩咐,转天便在衙门告了假,回家整理。这几年跟在郡公爷身边,他也多少存了几百贯。只是前些日子刚有了新院子,都收拾家用了。他原本想去部里再借支一些,却不想,一到家,七爷却早已为他安排妥当。光现钱就给了他千贯,另外还给了他一户家生奴侍奉他吃住出行。
  付季得了赏赐,心里又是一番感恩不提。却只说他这一路归乡,走了整整三月,一路车马劳顿,对比从前被人一根绳子拴着拽离故土,如今有马有车,上京有屋,身边有奴,每每想起不得不感叹一番命运。
  离乡数载,自是归心似箭,可惜,付季才一入乌康郡,却不知道自己家在哪里了?
  如今可与后世不同,出得家门一路有路牌地图标示,注明方向地址。那些丁民两眼一抹黑的被人在手腕上拴着带子,齐齐扎了在一根大粗绳子上。被官家鞭打脚踢的赶撵着,一路忍饥挨饿,跌跌撞撞,踉踉跄跄,两眼一抹黑,一走就是一年的路,也许很多人走到死,都不知道自己死在那块地方。
  如今庶人无有路牌,没有功名,一生都不允许离开故土。
  百姓质朴,笨拙,往往离开家出得百里便会找不到方向,更不用说,付季十五岁离家,颠簸五年,遇到顾昭又跟了三年,这一算他是离乡背井整八载,早年他自家中迁出来的时候倒是有身份路引,可底档却早就流失了。他手中那路引也写的模模糊糊,只说是乌康郡泽州槐树村人。
  付季一打听,却是泽州遍地都是槐树村,这一下将机灵通透的付小郎难过的不由悲泣。他这次出来,身上被安排了任务,因此不便与地方官员来往。如此,实在毫无办法,他便暂且住在泽州县城寻了一个客店住下慢慢寻访。
  这日晌午饭罢,付季便简单的收拾了一下,带着自己的家仆满堂寻了一处街边的茶摊坐下,也好细细打听。
  “呦,小郎今日来得迟了些,俺以为您不来了。”茶摊老板周老丈一见付季便笑了起来。
  付季也冲他笑笑道:“今日又要叨扰老丈了。”
  满堂不等付季吩咐,自从怀中取出一块布巾将周老丈靠在路边的桌椅擦了一遍才情付季坐下。
  “瞧您说的,您照顾俺生意,俺乐着哩。”老丈喜滋滋的,先是取了一个粗瓷黑碗与季倒了槐花茶,又拿黄铜的盘子给付季凑了几样本地的点心呈上来。
  付季哪有胃口吃东西,他一坐下,便开始支着耳朵听南来北往的乡音,力求寻一个老乡,也好寻到家门。
  此刻,天气作美,风轻舒朗,几只母鸡咯咯哒哒的在付季脚下啄食,一只瘦驴被主人强拉着青石板洁面上一边甩驴粪蛋,一边走。
  “锅灰……锅灰儿!”茶棚边上挎着篮子,卖锅灰馍馍的小童来回吆喝,一时间,街边热闹喧闹之声不绝于耳。
  付季坐的这茶棚周围是本县的集市,正是热闹所在。一来这里正对着县里的城隍庙,自古有庙便有集市。二来有庙则有衙。泽州县衙正依着城隍庙修建而成。因此,有衙也有门市,自然,这厢就汇集了不少人气。
  说来也巧,这几月,外地被接回来的迁丁民都陆陆续续的归乡,团团的聚在县衙门口等着领慰银,因此这边满大街走的,坐的,躺着的都是衣衫篓缕的落寞归乡之人。
  来来去去的乡老,七嘴八舌的交谈中,满耳朵都是各乡各地的土话,有些付季能听懂,有些却半句都不明白,满大街的人口,却无一人说付季熟悉的乡音,哎,说起来,找不到家的,何尝只有他一个。
  付季心里愁苦,不由眉尖紧蹙,又露了悲容。
  “小郎,今日还未打听到?”周老丈洗了一会子茶碗,收拾停当,见付季愁眉不展,便过来与付季闲话。
  付季苦笑,请老丈坐下后,又微微的摇头道:“也测听了一些人,都知道槐树村,可惜却都不是。”
  周老丈无奈的叹息了一下,他在这里摆了二十多年茶摊。付季此种遭遇,他在此见了何止只有一次。老丈心里也有怨气,便不由得埋怨起来:“小郎是个读书人,有些话,老汉本不该说,可是,却咽不下。小郎,您说,天下大了去了,为何偏偏不是别的郡,却只是咱乌康往外迁丁。难不成咱乌康动了祖土,坏了天老爷的好事,招了报应不成?”
  付季取了茶碗端起来喝了一口,叹息了一下道:“老丈不知,自古祸福相依。从乌康迁民,却是有原因的。一时……也不能详说,这么说吧。前朝那会儿兵乱,天下间到处都是兵祸。咱乌康这边,却到处都是深山老林,自古乌康出绿林土匪便是这么来的。”
  周老丈不懂,便又问:“兵祸跟咱乌康作何关系?老汉不懂。”
  付季笑笑,只能耐着性子继续解释:“咱这里都是深山老林,大队的人马进不来,只要有兵祸就拖家带口往林子一钻,就谁也找不到了,因此兵祸并未殃及乌康,人丁兴旺之一也。”
  “是这个理儿,是这个理,老汉家里也躲过,那山里如今还有老窑放着一些柴薪呢。”周老丈连连点头。
  付季又道:“还是前朝那会子,兵祸完了,又是瘟疫,这天下间却又死了不少人,那甘州,常州,青州,埝州,禹州便是这般绝的户的。如此,各地便有了民乱,咱大梁圣祖那会子平洲起兵,也是为这个。此事说来也巧,咱乌康人喜酸,平日谁初一十五,家家熏醋,也不知如何了,这熏醋却跟瘟疫有了对抗,对了方子,因此乌康一郡从未有过瘟疫灾祸,因此人丁兴旺之二也。”
  周老丈大惊,原来家家吃醋竟有这般好处,只听得他不知怎么,心里是又酸又傲的不成。
  付季用指头取了茶水在桌上写了个三字儿,笑笑道:“这三么,便是人的脾性问题,咱乌康有个老规矩叫兔子不吃窝边草。
  打前朝起,凡乌康本地的守军,都不爱在乌康内里交战,都喜欢把兵引到山阳,引到齐朗作战,因此天时也,地利也,乌康便都占了。此三条保了乌康郡上上下下子孙数代延绵不绝,传承得继。
  数十年间,神州上下颠簸不已,兵祸,瘟疫不绝,连着上下五郡绝丁灭户。然,大梁初建,圣祖丈量天下人口,却独独剩了乌康人丁兴旺,竟有四五十万丁户,因此……新朝确立,圣祖与那朝上的长官思虑再三。想到大梁兴,首要便是从农事上着手,天下方能兴旺。那绝户五郡,绵绵数十万里的田亩无人耕种实在是大问题,因此便有了乌康丁祸,此乃福兮祸所伏兮也。”
  周老丈听罢,心里顿悟,真真是又是骄傲,又是难受。他的茶摊就建在县衙对面,十数年间,这乌康被丁祸害的不浅。他家里也有丁民,至今下落不知,心里哪能不生怨恨,如今听这付小郎一说,却又恨不起来了。哎,真真是,世间的事情都有因果,乌康这个果,是上不得下不得,难受的要死要活呀。
  “……小郎君……真是高见!老汉素日也听他们说起,却无一人能说的这般清楚明白。哎,真是长了见识了。”周老汉一边抹泪一边夸奖。
  付季微微点头,他心里有事,便也不再说话,只是四下寻找。
  那周老丈酸了一会子,又悄悄问:“小郎君,您说,这次这些人回来,万岁老爷,以后还迁不迁人口了?”
  付季不答,如今他的路通着天呢。乌康迁丁,是肯定还要迁的,只是,如何迁,怎么迁,怎么安排,怎么运作,那便是又要有一番安排了。前几月,小郡公爷顾昭还叨叨过,说是今上要起三大杂司衙门,具体迁丁归哪里管,什么人承办,有个什么规矩章程付季是乌康人,自然对此事关心,可七爷不说,他便从不去打听。
  心中虽然知道结果,可是此刻也不能先说了,先说了,恐又要引起民乱。
  付季与这周老丈说闲话间,茶摊周围也聚了一些人听古。因这付季说的清楚明白,他话音才落,围客中竟有失声痛哭者,这人哭的心酸,引了那丁民心中的苦根儿,一时间,县衙门口悲泣成一片。
  付季心里难受,便也抹了几滴眼泪,正难受间,街那边有人朗声道:“以往心中多有疑惑,百般不得齐解,不想今日听到先生解释,却原来是这个缘故!先生大才!”
  付季一扭头,却看到街那边站着一个壮汉,这人三四十岁的年纪,粗眉朗目,身材高大健壮,穿一身蓝绸布劲装,足下蹬着一双厚底儿布靴子,腰插七星龙泉一口,站在街边对付季微笑。
  这人,该是有官身的,许是个武职。
  付季一见,心里对这人便有了好感。也是他日常所在,顾家多是这般的利落人物,因此付季便养成喜欢跟武人交往的习惯。
  “哎,俺道是谁,该是小郎好运道,你的难处,今日却有着落了。来来……小老儿为你们引见一下。”周老丈一见来人,顿时笑了,忙站起来为付季引见。
  这人,却是泽州的一个名人,姓石名悟,字缘修,他原是泽州县令之子,在这县城有个巡检的从九品的官身。石缘修这人自小喜欢舞枪弄棒,为人最是仗义疏财不过,因此南来北往,都与他有几分交情。他在本地,各处混的溜滑,在泽州是数得上的头面人物。
  付季与石悟相互见礼,报了名字,又一起坐下畅谈了一翻。那石悟有些见识,又见到付季人品如此上等,不由就爱惜起来。听到付季说起自己的难处,便一拍大腿道:“小郎莫急,我当是什么事情呢!这有什么,待我去将本地检校(官位,未入流的小吏)寻来,你细细问问便是,他那人在泽州做了多年的小吏,哪里的人都识得的。”
  他说罢,便随意在街边寻了个灵透的摊贩,命他去请人。只片刻那县衙里便来了一位五十多岁的小吏。
  哎,也是该着付季运道好,这位小吏只听了付季说了几个称谓,如阿父,付季曰大大。如哥哥,付季曰嘎嘎。如此,这小吏便笑道:“先生只管往泽州南边疙瘩背去寻,那边有三个槐树村,你只一过去,不用带路自然自己便能从音上寻到家门。”
  付季一听疙瘩背,就已经雀跃,这名儿他是知道的。以前,他在家里开蒙读书的时候,每天都要过疙瘩背去乡里的私塾。如此,便片刻都不愿意多呆,一边忙命满堂取了十贯钱送这小吏做谢礼,又给了周老丈五贯钱做酬谢之礼。
  那石悟久在县城,虽有仗义疏财之名,可他手里来去的也就是一年几十贯上下的流水,此时见付季来去就是十五贯,心里更是对他的来历好奇,因此便有了深交之心。
  想到这里,石悟拦住付季的路,拉着他道:“小郎真是个急性子,我知你离乡数载,盼着回去。可你想想,如今看你这番打扮是个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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