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蚌珠儿-第9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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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付季这几日每日都与老祖母说话,却不怎么与他父亲言语,他爹也知道愧着娃,便也不敢看他的眼睛。倒是他大哥大活,二哥二活看他的眼神怪怪的,再也不是他临出门送他时,那副哭的要死过去的样子。
  那年迁丁,付季与他弟四活,都是替他家长兄们出的门,全因大嫂子那会子有身孕,付季怕自己小侄儿生出来,没了父亲,没了指望,因此就悄悄取了哥哥的丁牌,他跑到村口应卯。他到了那里,却看到老父亲也带着四活也在应卯。
  四活那年刚十二,长的很瘦弱,知道父亲舍了他,因此吓得一脸泪,浑身都是抖的。他爹舍四活不为其他,皆是因为四活长的不甚壮实,给家里出不得力气,还很能吃。思来想去,他爹就舍了老四替老二去。
  为什么不能舍付季呢,也皆是因为,兄弟四个,付季是家里唯一把书本读进去的人,他爹还指望他呢。
  付季从没怪过老父亲,那些时日,家家如此,户户出丁,哀伤多了,就只会怨恨老天爷了。
  回来当晚,一家人自是抱头痛哭,又骂了一通老天爷,付怀兴抱着四活小前穿的衣物,哭的死去活来,祖母也说,自打俩娃娃走了,他爹每天哭,说对不住四活。
  话是这般讲的,可是,也就是头天哭了一次,这些年泪多了,就不值钱了。
  哎,对不住,人也不在了,付季也没办法说旁个话,如今他的话是越来越少。就如进了家门那日,看到院里的俩个滚粪吃屎的娃子,都说是他小弟兄,付季也没表示亲切。甚至,他只是斜眼看了眼,就转身了。
  他家如今家里又添丁了,付季他们走了之后,家里还有了五活,六活。付季最小的弟弟六活,如今方四岁,更不用说,现如今他娘亲肚子里还怀着一个呢。
  回家之后,看到最亲的祖母,付季的心总算得到一些慰藉,他只将带来的钱给了父亲一百贯。说随他请厨子,支大锅请全村人吃喝。对于自己在外做什么,付季并没有说,刚回来那晚,本想说来着,可是他大嫂,二嫂,来回的打听他那点内情。
  虽说乡下人,该是淳朴良善,可是,头一晚上便起了口角,拢不过就是那点子钱事儿,大活二活便动了手,打的鼻血长流的。他们一番举动,便生生凉了付季的心。
  后来,还是老祖母,拄着杨木拐杖在院里骂:“那是,老三,老四的卖命钱,你们也敢争,就都撵出去,撵出去!以后也不要上我家的门!”他们这才不敢吭气,回了自己家。
  如今他们也都是独门独户,早就分出去过的人了,再往家里计较,也说不过去!可是,谁见过那般多的钱,便是心里良善,那也绷不住了。
  付季觉着丢了人,对着石悟大哥,便不好意思起来。便是这位外来的结义哥哥,都比他兄长们做事做的体面。倒是他义兄石悟,反倒来劝阻付季道:“兄弟莫要恼羞,这边乡老们一辈子都是土生土长的庄户人家,也没见过钱,如今见了自然就歪摆折腾。俺家里也如此,年年主祭,也都要打一架,谁都怕出多了。你也别心里去,他们坏心是没有的,不过小心眼怕是不少,贤弟如今发了,也尚未娶妻,今后多少也要给自己落下两个,可不敢这般大方了。”
  付季道声惭愧,也不好意思挽留哥哥睡自己家的土炕,那一排,连大带小的滚了他爹娘,两个小兄弟,就连付季本人都没住处。如今,家里多余的屋子是没有的。满堂也只能睡在厨房,随意搭个塌就是了。
  付季爹本也想盖房,可如今也是农忙,便说要延迟几日。付季自然懂得他的小心思,怕是想一气儿,连六个兄弟的房子都给起了,他才算完。他这般想,却又没脸跟儿子提,便一直憋着。
  倒是付季的娘亲,觉得不该这样,谁的就是谁的,若不然,也对不住三活。为这个,她还吃了丈夫两拳,便不再吭气了。
  义兄弟两人依依不舍的在槐树村门口惜别,约了,过半月,付季便去城里会大哥。到时候,再大醉一场才是。
  送了义兄,付季回到家里,却不想有远客,你倒是谁,却是付季原本定亲的二朵家的爹爹。自付季走了没一年,二朵便嫁了,两家便再也不走动。
  如今付季发了,二朵爹自然也是知道的,他便上门了,说,原本是订了亲的,如今二朵嫁了,家里还有几个呢,若相不中,还有二朵的姨表姐妹,也随付季挑。
  他想的美,却被付季老祖母一拐敲到了脑袋上,被啐了出去。即是被撵走的,二朵爹却也带了家伙来,好大一口黑锅,盛了满满一锅肉去。不过人家也不是不要脸,走时,也随了添锅儿,数了三十五个大钱儿放下。这是付季家这几日唯一得到的现钱儿,人来时本想随一百个钱的,看到付家如今不结亲了,自然只给一点点。
  付季扶着老祖母哭笑不得,心里却放下了最大心事。他想,待回去,请恩师再给自己做个媒,也不求那家人有多大脸面,只求那女子识文断字,懂道理便是。
  撵完旧亲家,老祖母携着付季的手,就又回了自己的屋子。如今付季给的钱,还余了六十五贯,还有点心,布匹,肉什么,老祖母看到付季他爹手大,日日请客,便看不惯,命人将那些东西,统统都搬回自己屋子,每日她什么也不做,闲余了便坐在炕上,摸摸大钱儿,摸摸那些布匹。
  付季原本想村里面一户给一匹布,二斤点心,可祖母不允。每户只许给两色各三尺布,两块糖饼吃。付季也劝了几句,被他祖母给了两拐老实了。
  住在家中,先几日付季倒是蛮新鲜来,可惜到了后面,他哥,他老父亲常要带他出去见他们望着体面的人,因此付季便不厌其烦,他也不跟父母住了,自叫满堂收拾了家里一个杂物间儿出来,抬了两块门板架在凳上当榻子。拒了一次客后,他爹有些生气,付季就闭口不言,每日只躲在院子里,只陪着祖母闲话,捎带整理一些路上得的消息。偶尔,付季也画几幅小品山水,画好交付满堂命他送到自己义兄那边,也就是图个亲近。
  那石悟不是个雅致人,倒是每次满堂去,他都给满堂带个食盒子回来,那盒子里装的自是泽州大酒楼的名菜,如此,付季便与祖母每日在房中偷吃,倒是也得了不少乐子。
  说起偷吃,回来那日当晚,付季到遇到一件不好的事情。那日他刚至家,晚上,家里母亲取了压缸底儿的一小袋白面出来想给儿子做顿压胃的实诚好饭,付季因那日哭的狠了,也没甚胃口,吃了几口后就悄悄出屋想洗把脸,捎带方便下。
  洗了脸,方便完,付季从墙角刚转出,却看到自己家二嫂躲在对面墙角蹲着,也不知道正在吃什么,他悄悄过去,还没走到近前,却听到一阵吸溜面条的声音。
  这二嫂怎么蹲在这里吃面?
  付季正纳闷,忽就见她二嫂,噌的一下站起来,喊了一句:“祖婆……”接着,他二嫂拿起袖子抹抹嘴巴,端着那碗东西对屋子里又喊:“祖婆婆,俺给你送细面汤来了,点了黑酱,喷香得哩……”说完,就撩了裙子进了老祖母的屋子。
  付季顿时难受了,他二嫂以前不这样,刚嫁进来那会,十里八乡的贤惠姑娘,如今怎么就成了这样了?快十年了,他离开的时候,家里都是半大小子,可面缸里总还能有半缸的实诚存货,如今竟是五斤新面都收罗不出来了。
  怪谁去?圣祖迁丁,先帝迁丁,如今今上依旧想从乌康迁丁,最后整的乌康人,田没人种,家业顾不上,整天提心吊胆的,一有动静就往山里躲。日子是越来越穷,越穷人越刻薄,越狭隘……好好的人,每天穿着女人的裙衫躲丁,怎么一下子就做了鬼呢
  如今,该如何是好?这一路自己寻访了无数郡州县镇,但看人口,乌康依旧是人口重郡!虽各地弊病不少,可前几年迁丁的迫害,如今却又缓慢的恢复过来,就连他家都多了五活,六活。
  这件事,付季不敢瞒着,也上报了……
  该如何是好呢?若是陛下忍不得,一二年内,再开始迁呢?自己岂不是就成了乌康的千古罪人了?
  这一日起,付季每日浑浑噩噩的,每日早起他都要去后山呆着,呆到晌午便回来陪祖母。他也不与人多说,整日价游魂一般。家里人看他不对,却不敢说他,只能供着!
  他袖笼里有钱,家里就数他腰粗,就是他爹都不怎么说他。也就是劝劝,说四活只是来咱家骗饭吃的,至多就呆几年,不是那般去了,那必然也养不活。
  付季不答,心里难受,只能悄悄又取了钱出来,塞给他爹,不但他爹塞了,他大哥,二哥家都塞了。不为其他的,皆是因为,他这一番报上去,怕是他家,又要骨肉分离了。
  按照他家这个丁口,怕是大哥,二哥都要走了,以后,家里只剩五活,六活,娘肚里的还不知道是个啥,到那时,他爹怕是扛不住的。
  那天子令下,谁敢违背?那百年世家尚且如此,何况小民呼?那百年世家能买人替代,可这些庶民呢?庶民不得购买奴隶代替,这是常例。可是,一旦迁丁令再下?这些本本分分,卑微着挣扎的小民呢?眼见得就又要是骨肉别离了。
  时日一天天过去,转眼付季在家住了半月有余,这日半夜,村里的狗忽然一起吠了起来!莫不是有狼进村?付季披了衣裳,点了油灯坐起来,隔着窗户往外看,他爹在院里对他说:“三活且睡,我去将猪圈堵了,上两把荆棘刺刺,怕是山上的狼进村里了,这几日咱家肉香,盖不住味了。”
  付季应了一声,正要灭灯,却又听到有人敲门,他爹隔着门问是谁,却是去城里送食盒的满堂。
  这个时辰怎么就回来了?付季一惊,心里觉得不好,便披了衣服,趿拉了鞋子出了门。
  门外,他爹刚打开门闩,满堂便一头扎进来,背后还背着一个娃娃,他一见付季出来,敢哭不敢哭的对付季嘶声说:“爷,熄灯!出大事了!”
  付季回手插门,对他爹用从未有过的厉色道:“爹,您且回去,万不可说满堂回来了,也别说他昨日去县里了!将灯灭了!”
  他爹唬得不轻,点点头,跌跌撞撞的进屋,没片刻那边就漆黑一片了。

  第八十一回 

  付季的求援信;是咬破食指写的血书;他出门的时候;顾昭多了心眼;还给他带了信鸽,如今却不想真的用上了。
  乌康的生活离上京很远;顾昭想过很多遍那里如何了,却没想到今日竟得知这般结果;如今付季被困泽州,已经殃及性命,这里面到底有多黑;牵扯了多少人,若看这血书所言,自郡,自州,自县,自镇,竟是但凡过水,人人伸手。
  那石悟还是泽州的一名官身,那石悟的父亲还是正儿八经的朝廷命官,如今竟被牵扯的满门十五口,除了一个三岁小娃,俱都一把火被烧死了。
  到底有多黑?顾昭思来想去,已经是在屋里转了七八个圈子。
  “细仔!”顾昭对外面喊了一声。
  细仔忙应了进门,上下看看顾昭的脸色,见他脸色铁青,就低了头道:“爷,可是小郎出了事儿?”
  顾昭知道,私下里,新仔,细仔都跟付季相处的好,他们学的那点东西,都是付季把着手教的。私下里,这三人就如亲弟兄一般,若不是顾及他们是奴籍,这三人早就结义了。
  “恩,出事了!”顾昭没瞒着,也瞒不住!
  细仔一惊忙道:“爷,这可是如何是好,付小郎那人,看着装,打起架来就是吃亏的孬货,他是真不成的,爷……”
  顾昭哭笑不得,寻道:“胡咧咧什么,那里都有你,这是打一架的事儿吗……这事儿……怕是……捅破了天,掉几百个脑袋都抹不平的事情了……”
  细仔一抖,便不再说话,只眼巴巴的看着顾昭,就恨不得七爷这会子一怒,甩出他的关系,家里的祖宗赶紧发兵,一路杀到乌康,也好搭救付小郎才是。
  顾昭又转了几圈,转身去了书房,提笔便写了一封紧急求助的信笺,如今发什么兵,派什么人,都来不及的,那乌康到上京,鸽子要飞七日,一来一去又是半月,若派人怕是要凶多吉少。
  顾昭草草写了一封求救信,写完,从袖子里取了自己的私印盖了。又将纸卷了,塞进竹管里,拿火漆封口。忙罢,顾昭将信筒递给细仔吩咐道:“你立刻去后面寻撩鸽子,命他赶紧选上好的鸽讯,今日就飞我五哥那边。”
  细仔应了,忙上前接着,顾昭一缩手:“等下,怕是路上有便,只怕就来不及了,待我再写两封。”
  说完,他又写了两封,卷了封口,这才给了细仔。
  细仔接了信筒,也慌得很,甚至来不及告退,转身撒丫子就跑了。
  顾昭忙完,身上一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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