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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青辰把他手上的苹果拿下来,又分成了许多的小块儿,一块一块的喂给贺未吃。
贺未勉强又吃了几口,就摇了摇头,“不吃了。”
贺青辰听到他的话就不喂了,把苹果放到桌子上。
桌子上摆了一大束新鲜的百合花,这是贺青辰上午路过花店买的。听说生机勃勃的生物总是能让人燃起活下去的勇气,贺青辰当时就是这么想的。但是看来好像并没有什么用。
贺未除了进门时赞叹了一声,后来就再也没有看过。
贺青辰有些失望。
门被推开了,医生过来跟贺青辰说手术的事情。
事实上贺青辰半点兴趣都没有。
医生说,这次手术之后,如果再没有好转,就可能要考虑一下后事了。
贺青辰裂唇笑了笑。医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笑,但是又不敢去问他。
贺青辰最后只说了一声,“尽快手术吧。”
反正就算拖着不手术,贺未也可能活不了多久了。家里人都知道贺未身体的状况,但是贺未真的病的太久了,除了贺青辰经常过来以外,很少再有人过来了。也不是贺家的人不关心这个儿子,实在是贺未不喜欢被那么多人围观着。
他一直喜欢安静。到病重的时刻,也不想太叨扰别人。
贺青辰跟他说不上很多话,贺未话少,贺青辰这几年也变的沉默了许多。贺未的脾气就是这样,对什么都是淡淡的,连自己的生死都不是多关心。
跟医生说完话,贺青辰在外面抽了一根烟,他早就会抽烟了,现在也没有人会管制着不让他抽烟了。
贺青辰抽完了烟就走了。他不想呆在医院里,因为这里总能看到一些让人不太舒服的生离死别。
出去的时候,他遇到了路寒祁,路寒祁这几年也继承了家里的事业,慢慢的把路家的实权握到了自己的手里。他也不再像当初那稚嫩的模样,可能是因为他现在要承担的太多,所以也成熟的飞快,明明年纪跟贺青辰相当,却老练的如同一个长者。他今天是跟他妈一起来的。
路寒祁的母亲跟路寒祁一点也不像,他母亲长得有些凶,年轻时貌美艳丽,如今这样的年纪,美貌褪去成了威仪的姿态。从前路寒祁很怕他的母亲,旁人都知道,路家是女人在管事儿,至于路寒祁那个不成器的老子,那是谁?
路寒祁现在却是不怕了,反而是他的母亲,有些低声下气的姿态,在跟他说话。
女人身边还有一个人,是个坐在轮椅上的男人,那个男人头发都掉光了,两颊瘪进去,眼珠子都是浑浊的,贺青辰却是认识。那是路寒祁的父亲,叫什么却是忘了。听说是中了风,被发现的时候还趴在女人赤裸的身体上。这事当时也闹的挺凶,现在却没有什么声息了。
贺青辰没想到能在这看到路寒祁一家,路寒祁好像还没有注意到他,兀自跟那个女人说着什么。
女人比起轮椅上的男人要年轻貌美的多,皮肤保养得当,气度雍容华贵,看着就叫人知道那是一个很有教养的女人。
贺青辰本无意探听别人的家事,走过去却听到女人说了一句——
“他现在都病成这个样子,你还要我守着他做什么?”
女人的声音厌烦又冰冷,好似也是在嫌弃面前的男人是个拖累。
事实上这个男人确实是个拖累,路家算是唯一一个圈子里靠女人当家作主的家族了,倒不是那女人喜欢插手那些政务,实在是男的太不当用。就这么说,贺家十之有九件丢人的事,都是这男人办出来的。
贺青辰脚步放缓了一些,他听到路寒祁说——
“他也活不了多久,你就当给他送个终。”
这样冷酷的语气。
贺青辰倒并不觉得这话有什么不对,这男人这些年的所作所为,他的妻儿还能陪在他身边,给他守着这家产,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
听到了这一句,贺青辰就没有再听下去的打算,他快步下了楼梯,走到路拐角的时候,忽然看到一个人一晃而过的侧脸,他觉得十分熟悉,就多看了一会儿。但是那张脸确实是陌生的,只是刚刚那一低头的神态和他记忆中的那人有些许像。
只是有些许像。
贺青辰自嘲的笑笑,上了车。
当初荒唐的岁月已经过去了,知事或不知事时候的轻狂也过去了,当时的人也都变了,只有曾经那一瞬间,怦然心动的感觉,一直保留到了现在。
贺青辰已经长大了,他曾经拼命想要长大,如今他已经自觉有了可以让人依靠的臂膀,可以疼惜爱护人的胸怀,只是那个叫他拼命长大的人只在他命运里倏忽而过了那一瞬间。
只有刘孜锦。
他好像还记着仇,贺青辰当时念念不忘的坚持,觉得羞辱万分的遭遇,咬牙切齿说要报复的话,也慢慢的随着他的长大全部淡去。而刘孜锦好像还停留在了那里。
事实上刘孜锦也应该长大了,听好多人都这么说。
只是刘孜锦还记着仇,每每遇到贺青辰都要针锋相对一番。当初两人为了韩景宇打架的事,好像在刘孜锦眼里还是昨天。
没有一个人能像刘孜锦这么对一个人念念不忘。
连贺青辰,都在这冗长的时间里,放下了许多东西。偏偏刘孜锦却死死的揪着不放。
贺青辰想笑,却笑不出来。
在某一个街角,或者某个地方,他看到和某个人相似的人的时候,都要停下来看上好久。
虽然那个人已经从他的生命里淡出去很久了。
但是他知道,有一种叫喜欢的东西,一直都还存在着。
第221章 浮生奈若何
乔越也不喜欢病房,但是如果病房里住的是叫他不喜欢的人,那么不喜欢也变成了喜欢。
乔越不是第一次来这里。
事实上这里也不是病房,只是墙壁都粉刷的惨白,加上充斥着消毒水和碘酒的味道,就显得和医院的病房十分的接近。
是一个女人迎着他进来的,那个女人还抹着眼泪,跟乔越说床上那个人的近况。
“他什么都不吃,老是想往外跑——墙上都是玻璃,他还要往外跑。”女人眼泪又开始往下掉。
乔越露出一个像是十分同情的表情,来怜悯这个头发花白的母亲。
“你陪他说说话吧。”女人比乔越上一次见的时候又老了许多,背都佝偻起来,“我去给你倒杯水。”
乔越颔首,然后从床旁边拖了椅子出来,坐在了那个人的旁边。
床上的人并没有睡,也没有意识模糊,相反他很清醒。只是这种清醒却很古怪。
乔越说,“你最近过的还好吗?”
那个人一句话都不说。
他的嘴唇都是惨白的,一双眼望着乔越。他本来是一张很俊朗的脸,却因为这样的神色而变得有些呆滞。
倒水的女人端着水放到了桌子旁边,乔越冲她笑了笑,就把女人打发走了。
床上的人依旧睁着眼睛望着他。
乔越伸手摸摸他的额头,那人还是怯怯的望着他。
是的,那种胆怯的,好像随时都要埋头进被子里的目光。
像是孩童一样的目光。
乔越看着这个模样的沈琛,微微笑了起来。
他一笑,面前这个和他差不多高的青年就整个缩到了被子里。
乔越很早之前就知道沈琛变成了这个样子,好像是他知道韩景宇死了之后,两个月左右,就成了这副模样。起先乔越还以为他作假,过来看沈琛爬过围墙,跳到韩景宇曾经住的地方。那里已经没有人住了,院子里的杂草都长到了院子外面,沈琛跑到韩景宇住的院子里,咚咚咚的敲里面的门。
里面自然没有人给他开门。
那里已经荒废很久了,连韩景宇走已经长大离去了。
“景宇,你在吗?”乔越在楼上,看着沈琛贴在门口这么叫韩景宇。院子里长过膝盖的杂草还在肆意生长着,沈琛贴在门口叫了一会儿,他发现无人应答,也不肯离开,靠着那个门等了许久,等那个女人发现他将他从杂草堆里捞了出去。
后来又是这样。
沈琛总是会偷偷跑出去,女人怕他跑丢了,每次出门都将门反锁着,他也能从院墙里爬出去。再后来,院墙上面插满了碎玻璃,沈琛手上都被割伤了还是会往外面跑,家里好吃一些的东西,他觉得好吃的东西,都会一并带出去。
然后去韩景宇的家里,咚咚咚咚的敲门。
那里面自然没有人回应他。
有时候沈琛会贴在铁皮门那里说,像说悄悄话那样的说,“景宇我给你带了好吃的。”
就算没有人回答他也会继续说。
“你要是喜欢吃我下次再带给你,不要给你妈妈看到呀。”
铁皮门被敲的咚咚的响。
好像很久之前也这么被敲响过一样。
然而这一次再也没有人踮着脚给他开门,再没有人露出那样感激的笑容,再没有流着眼泪跟他说身边发生的叫他不开心的事。
但是已经没有人了他还会来。
院子里的杂草已经长到院子外去了,这里原本住的老人也一个个离开了。没有人跟他说这里已经没有人住了,就算有人跟他说,沈琛也只是喏喏的点头,然后第二天继续跑过去,最多就是抱怨的话多几句。
“他们说,景宇你不住在这里了。”
“肯定是骗人的,景宇说要跟我考一个学校的。”
“嗯,只要相信景宇的话就够了。”
他的手都是被玻璃割的伤口,他好像感觉不到疼,鲜艳的红色从他家门口一直滴落到他现在站的地方。
他才病的时候,女人每天都是嚎哭,哭着把他从没有人的院子里领回来,但是后来这种事发生太多了,女人已经麻木了。
乔越看到了沈琛的手,原本沈琛的手很漂亮,骨节修长,指腹细腻。但是他现在的手已经变得丑陋多了,院子围墙上的好几道玻璃把他的掌心戳穿过,后来包扎好了也没有用,因为第二天还会添上新的伤口。
乔越前几次来的时候,几乎最常见的就是女人拿着镊子在他伤痕累累的掌心夹着碎玻璃。
但是,这和他有什么关系呢?
乔越拍了拍他的头,沈琛从被子里探出来看他。从前将所有情绪都隐匿的眼现在好似一眼可以看透,喜怒都摆在脸上,连神智都变成了孩子。
沈琛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乔越用半年的时间确认了这不是沈琛刻意装出来的,又用两个月的时间确定,沈琛没有发疯,没有神智混乱,他只是把一部分的记忆藏了起来,让他的回忆停在了某一个对他相对美好的时间段。
——这是一个心理医生同乔越说的。
乔越并不觉得沈琛可怜,一个人倘若能一直拥有他所希望的东西,那也是莫大的幸福。
乔越给沈琛削了一个苹果,然后放在他手上,沈琛吃了两口,然后掰了一半藏了起来。乔越装作没有看到的样子。
女人进来喊两人吃饭,乔越自然而然的站起来,然而沈琛还是蜷缩在床上,女人走过来,把被子掀开,露出了一条锁在脚踝上的银色铁链。女人把链子打开之后,回头看到了乔越的眼神。有些尴尬的笑笑。
“这也是没办法啊。”
不锁住,他会跑丢的。女人是这么想的。
乔越忽然又替沈琛悲哀起来。
三个人在楼下吃了饭,女人哄着沈琛上了楼,然后继续将他锁在屋子里。
女人下来之后,乔越在沙发上等她。
因为乔越担负了他们大部分的生活开销,让这个家庭不至于在丧失了主要支柱之后分崩离析。所以女人对乔越很是尊敬。
乔越说,“不要把他锁在家里的,多带他出去走走,对他病情有好处。”
女人则是连忙摇头拒绝,“不锁着,万一他跑不见了怎么办。”
乔越的目光更深了一些。
“你这么锁着他,他就不会跑了吗?”
女人反问,“我锁着,他怎么会跑呢?”
乔越一下子说不出来话来。
沈琛长大后,会有那么极端的心理疾病,恐怕有很大程度来源于家庭。
沈琛和韩景宇的故事,他也在女人的嘴巴里听了一个大概。
那故事的梗概听起来就像是两个不健全家庭的孩子抱团取暖,并试图温暖对方。
乔越从前那些张扬凌厉的脾气也收起来了很多,不然他也不会有那么多的闲工夫三番五次的来这里看沈琛。他应该是巴不得希望这个人赶紧死掉最好的,但是他还是来了。
从前他见沈琛的第一面,觉得这是他的同类,韩景宇与其喜欢这么一个人,为什么不喜欢他?
为什么不喜欢他?
楼上忽然有人叫他,是沈琛的声音,沈琛说他东西落在了楼上。
乔越皱眉,他记得没有。
但是他还是上去了,上去之后,也的确如他所想,他并没有丢下什么东西。沈琛坐在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