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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倾瞧见副将身前的空地上躺着那个人,一头墨色长发沾着血迹散落在地上,风华无双的脸孔上是种安心的表情。那是他的父亲牧容,大炎朝战功赫赫的容王,如今却胸前插着一支折断的羽箭,浑身血迹斑斑地躺在地上,没有一丝气息。
“谁干的!”牧倾双目瞬间变得赤红,走过去一把提起副将狠狠一脚将他踹翻。
“回禀小王爷,我等遭到岚召的穷寇劫掠,王爷落马后我等已生擒了几人等小王爷发落。”副将悔恨不已地痛哭流涕。
“人在哪?”李威远走到牧倾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节哀顺变。”
“回少将军,已经让人押进城内关去囚室了。”副将说。
牧倾走近牧容的尸身旁,面对他毫无预兆的死亡,竟是什么话都说不出。他上下检查一遍,致命伤便是胸前穿心而过的羽箭,身上也有马蹄踩踏的痕迹,想必是落马后导致。
“牧倾。”李威远在后面他一声。
牧倾站起来握着刀跨上战马,厉声道:“把王爷的尸首好生安置,三天后我要回京述职顺道把王爷运回京城安葬。回城!”
后面一叠声的遵命。
城门打开,牧倾骑马和李威远并在一起往里走,牧倾失魂落魄道:“我真不敢相信他就这么死了。”
“我理解。”李威远道:“我爹也是这么忽然之间就死了。”
“我觉得有蹊跷。”牧倾冷声说:“牧容不可能躲不过一只羽箭。”
李威远瞧他一眼,没说话。
回到城中,牧倾下令将人押进府中刑房,回主房换了下一身战甲,随便披了件袍子便去了刑房。
四方昏暗的空间里,粗壮的铁链从墙上延伸下来锁着四名正值壮年的汉子,他们不断拉扯束在双脚和脖子上的铁链,发出野兽般的嘶吼声。
牧倾一来,室内立刻静了下来。
没有人不惧怕这个少年,明明身形纤瘦,甚至长了张女儿般阴柔倾城的脸,一旦出战却让岚召精兵闻风丧胆。
“我不与你们废话,”牧倾寒冰入骨地开口,“你们,究竟是大炎的人,还是岚召的人?”
四人对视一眼,竟纷纷选择了沉默。
牧倾从武器架上取下长鞭,劈手一甩,极其锐利的声音响彻刑房,听得人心一颤,这样一鞭子若要打在人身上,简直不敢想象。
“是谁让你们来杀牧容!”牧倾磅礴的怒气犹如烈日。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竟这样不怕死。
牧倾眸子一虚,心里有了自己的打算,便不再问话,狠狠一鞭子甩下去,登时刑房内满是鬼哭狼嚎,牧倾将心里的怒气全部发泄到这四个人身上。
他忽然手上一顿,瞥到门旁一个鲜红的小身影。
是个七八岁的小男孩,穿着一身似火般鲜红的锦衣,正趴在门边探头往里看。
“转过去。”牧倾冷冷道。
小男孩立刻捂住自己的眼睛,然后转过身,接着他听到了抽刀的声音,一瞬间刑房便静了下来,似乎只剩下泊泊流水的细微声,然后是收刀回鞘的声音。
“主子,你在干什么?”他问牧倾。
牧倾走出刑房,回身将一把染血的刀扔进去,同四颗滚到角落的头颅堆到一起,然后关上门,蹲在他面前说:“主子在杀人。”
“等我长大了,就不用主子亲自动手,千鹤帮主子杀人。”他认真地说。
“好。”牧倾笑着揉了揉小千鹤的头发,然后缓缓收敛了笑容,轻声道:“千鹤,我爹死了。”
千鹤眨眨眼,漂亮的大眼睛里是一层水润的光,他说:“主子不要难过,千鹤会一直陪着主子。”
牧倾一手兜着他的膝弯将他抱起来,走到外面的日光下,“我没难过,永远都不会。”
三日后牧倾整顿一下,拉着容王的棺椁和少将军李威远回京述职。
两人一路上无话,李威远骑在马背上看着手里的一张纸口中念念有词,走了半日终于受不了的大吼一声,“不背了!什么玩意,这么多规规矩矩,所以老子最烦进京见皇帝!先帝也没像他这样动不动就把人召回去述职,我们在打仗又不是在郊游!”
“南法给你写的?”牧倾看着他毛躁的样子说。
李威远昂了一声,想到临行前南法的千叮咛万嘱咐,又认命地拿起来继续背。
“不想背就不背吧,我罩着你。”牧倾说,他转头看了一眼身后马车上由士兵们拖着的漆黑棺椁,暗自庆幸牧容死在这样的冰天雪地中,否则若是夏日,只能将他葬在漠北了。
晚上牧倾从马车上下来,回头看了眼熟睡的千鹤,嘴里咬着一把精致的蝉翼刀偷偷留下来。
李威远背了一晚上南法给他列出来的条条框框,还没睡,见到牧倾吓了一跳,压低声音喊了他一声:“你干什么呢?”
“嘘!”牧倾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偷偷摸摸溜到棺椁旁。
周围的士兵们都睡下了,李威远也跟着偷跑过去,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牧倾示意他帮忙,然后掀开了棺盖。
李威远:“……”
“帮我撑着!”牧倾说。
旁边一个士兵唔了一声似乎要醒过来,李威远眼疾手快,一脚将人踹晕过去,然后撑着棺盖,小声说:“你小子想干什么?”
牧倾不说话,直接跳进去蹲在牧容的尸首旁边,伸手胡乱解开他的衣物,一刀下去,剖开了他的腹腔。李威远不再吱声,警惕着周围,耳朵里全是牧倾切挖血肉的模糊声,大半夜的尤其渗人。
“带火折子了吗?”牧倾忽然说,伸手就往李威远的怀里扒,手上零星的碎肉全抹他身上了。
李威远一阵反胃,又得忍着不能骂。
牧倾吹亮火折子,李威远低头看着被牧倾挖得乱七八糟的尸体,一时愣住了。
“肝脏有毒,果然,他是中毒死的。”牧倾冷冷一笑。
“看转变的颜色,应当是剧毒。”李威远说完便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是皇上!”
“不是他还有谁能让牧容死。”牧倾拿起牧容的衣服擦了擦手上的碎肉和血迹,又慢慢擦净蝉翼刀,阴冷地看着牧容与自己相差无几的惨白脸孔,“你既然死得心甘情愿,就别指望我会替你报仇。”
番外下
牧倾翻身出来,和李威远轻手轻脚将棺盖放好,两人火速又溜了回去。
这是个巨大的秘密,却并没有让两人惴惴不安,皇上要真想赶尽杀绝,两人自然能杀出一条血路来。
“我爹常说功高震主,下场必惨,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李威远也凑到牧倾的马车里,冷得搓了搓手。
“先帝那么精明,怎么就把皇位传给了这么个蠢货。”牧倾躺下来,狠狠皱着眉,“仗刚打完就迫不及待杀手握重兵的重臣,人家要是再反扑回来,他拿什么抵挡。”
“下一个估计要轮到你我了。”李威远桀桀一笑,“这次把我们召回京鬼知道是为了什么,哎,你大哥不是在京城么,让他帮衬着点。”
“他?一个废物,只会纸上谈兵。”牧倾冷声道:“他们那种人,战场上死伤多少对他们来说不过就是串数字,一万或是十万,那都不是命,在他们眼里只是数字。”
“人命本来就是草芥般。”李威远叹了口气。
牧倾早就差人快马加鞭将牧容的死讯送到京城,等他们抵达时,容王府早就是一片缟素。他的大哥牧之跪在府门前,双目哭得通红肿起,牧倾牵着千鹤下了马上。
牧之见到那漆黑的棺椁呼吸一窒,痛哭着扑过来,将棺盖掀开了一道缝,还未往里瞧上一眼,牧倾便狠狠一掌拍下去,将棺盖合上,狠声道:“不准开!你好大的胆子!”
“我只想见父王最后一面!”牧之吼着。
李威远下马,道:“世子,你可知我们一路走过来耗了多少天?还是尽早让王爷入土为安吧。”
牧之急喘着,牧倾忽然一步上前猛地扼住了他的喉咙,将他狠狠摁在地上,“你见完他若是能活过来我便让你见,若是不能,我让你陪他一起死!”
牧之被他掐得直咳嗽,亲兄弟打起来,一旁的下人自然也是不敢劝。
“好了牧倾,我们还得进宫,这时候刚赶得上早朝。”李威远说。
“千鹤,你留在王府,下了朝我来接你。”牧倾摸摸千鹤的头。
千鹤乖乖道:“好,我在这等主子。”然后小声说:“我替主子看着。”
牧倾一笑而过,将几名亲信和千鹤留下,连朝服都没换就这么朝皇宫驰骋而去。
九间殿,朝堂之上那个杀了他父亲的九五之尊居高临下。
“牧卿?你回来了。”皇上看着牧倾说,口气寡淡。
牧倾声音不大,却贯彻朝堂,他道:“皇上,臣是容王次子牧倾,不是牧容,牧容早在两月前已经战死沙场,皇上消息这么不灵通?容王府上下都快被眼泪淹了皇上都不知道。”
他言之无礼,皇上眉间已经有些怒色,但是牧倾劳苦功高,尽管他刚及舞象之年,却是十足十的两朝元老,只能忍下去,“牧卿生前战功卓越,死后朕定当追封他为……”
“皇上在说笑?”牧倾上前一步,一片石青、靛蓝朝服中唯他一抹绯色长袍,他冷冷地盯着龙椅上的人,“人都死了,尸体烧成了灰,死后的名声就算再响亮又有何用?皇上是不是也想好了,臣死后追封什么?”
“大胆!”皇上接二连三被顶撞,终于动了怒,“你眼里还有没有朕这个皇帝!”
“皇上觉得呢?”牧倾笑道。
“来人!”
锦衣卫掂了掂手里的廷杖,以牧倾冒犯龙威的罪名四个人将他的手脚摁在地上,当着朝堂上文武百官的面,两人执杖以凶狠的力道轮流砸在牧倾的脊背上。
他忍着痛,忍了一额头的冷汗,背上全是淋漓鲜血。
李威远看着心里默数着数,顺便记下了行刑的锦衣卫。
“退朝!”皇帝愤怒的挥袖,没等打完便自行下去了。
百官告退,朝堂上锦衣卫还在打。
四十杖毕,均打在了牧倾的脊背和后腰上,他竟一时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
“得罪了,小王爷。”一个摁着牧倾左手的锦衣卫低声说了句,想把牧倾扶起来。
李威远挥开他,拉着牧倾的手将他从地上拽起来,牧倾右手袖中蝉翼刀抖出,几乎和李威远同时挥手,两名执杖的锦衣卫喉咙喷血倒了下去。
“小、小王爷您这是……”另外四名锦衣卫吓了一跳。
“没你们的事。”李威远说,把牧倾扛起来朝外走,“咱们回漠北?杀了俩锦衣卫,等会这皇帝又得唧唧歪歪。”
牧倾没说话,扶着李威远的肩一步一趔趄。
“伤得如何?”李威远道。
“死不了。”牧倾说。
“刚才可真吓死我了。”李威远说:“我生怕他直接下令将你杖毙。”
“他才没这个胆子。”牧倾冷笑着:“如今他打完我一顿,自然不敢再动其他歪心思,否则若真不怕寒朝臣的心杀了我,他这皇位也坐不长久。”
李威远随便进了家客栈,撕下牧倾的衣服给他上药,大手粗糙,牧倾一直皱眉,他问道:“这么疼?不过是些皮外伤。”
“我估摸着有些伤到骨头了。”牧倾憋着一口气。
两名锦衣卫下手尤其狠,每一杖砸下来都恨不得将牧倾当场杖毙朝堂,如若不然,牧倾和李威远也不会默契至此杀了他们。
“这可难办了,留在京城养养?”李威远说。
“算了,早些回漠北,我有事要做。”牧倾撑起身体,在李威远的帮助下慢慢穿上衣袍,“去容王府,他死了,我该做什么?”
李威远面无表情:“跪在灵堂前大哭一场。”
牧倾皱眉:“哭不出来,爹死了又不是天塌了,有什么好哭的。”
李威远道:“天塌了就有的哭了么!你龟儿子的!”
两人去了悲痛恸哭声不断的容王府,府中上下自是一片缟素,牧倾却没什么感觉,他心里的钝痛早就慢慢逝去了。
“主子,您怎么了?”千鹤发现牧倾回来了,小跑着过来,看到他毫无血色的脸被吓着了。
“没事,等会便带你下去休息。”牧倾说。
牧之一身丧服走出来,看着牧倾的目光悲痛,轻声道:“牧倾,你跟我来。”
牧倾跟着他走到内室,牧之擦着通红的眼睛,交给他一个锦盒,“是父王上次回来时让我给你的,说是他死后,便由我转交给你。”
牧倾眉间一片疑惑,他打开锦盒,里面是一把天蚕丝制成的金扇。他将锦盒丢下,慢慢展开折扇,上头是牧容苍劲的手笔,四个字:醉生梦死,的确是牧容的亲笔。
“哼……”牧倾笑了一下,笑得凄凉。
他将金扇握在手中,转身离开,牧之叫住他:“父王的丧礼……”
“他不配让我跪着哭。”牧倾口气冷然,唇边的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