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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最幸福-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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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也没躲着谁,谁也没主动联系过谁。
男孩忌日那天,我背着鼓去拉萨河,往水里丢花
祭他。那么湍急的流水,花却滞留在水面,魔术般地
原地打转。
兄弟,我不敢敲响这面鼓,怕惊扰你永久的酣
眠,亦怕扰了众人的沉默。
在岸边石头上,点燃一排烟,低着头,和大家一
起低颂《金刚度忘经》。
兄弟,后来我背着你的鼓流浪到了珠穆朗玛峰,
在日喀则它让我收获了使我内心得以强大八年的一次
感动。
兄弟,后来我背着你的鼓又浪荡了一次川藏线,
敲鼓给康巴姑娘听,敲鼓给支教义工听,敲鼓给格萨
尔王说唱艺人听。我在德格巴帮乡借来唐卡师的笔,
在鼓面上画了七宝花纹,写了一行字:伴我行天涯。
兄弟,我背着你的鼓回到了丽江,坐在布拉格餐
吧门前的阳光里,敲着鼓写了一首歌,叫做《陪我到
可可西里去看海》。
兄弟,后来我背着你的鼓去阿尼玛卿,去锡林郭
勒,去德令哈,去巴音布鲁克……敲给血性的巴盟人
听,敲给撒拉老人听,敲给弹冬不拉的哈萨克听。我
背着你的鼓去了狮城新加坡,坐在克拉码头的桥上唱
哭了一个叫小钻石的不良少女,让她放弃了自杀的念
头……
兄弟,我背着你的鼓体验了各种交通工具,游历
了大半个中国,一直游历到阳朔。
然后,我在西街上遗失了它。
丢鼓的位置在一座石板桥的桥头。
我开工半小时后接了一个电话,手鼓就并排放在
身旁。等我挂了电话,它已不见了。
我把电话回拨回去,迁怒于那个远在连云港的熟
人,再挂了电话以后,我为自己的无理而懊恼无比。
后来过年过节的时候,他给我发过短信,我没脸回
复。
鼓丢了以后,我沿着西街找了几个来回,又找了
县前街,一直找到天黑。我去派出所报案,一个民警
问我:“到底是什么样子的?长得像盘子吗?”我画图
给他看,另一个中年民警问这只手鼓值多少钱,当他
知道大体的价位后很善意地宽慰我说:“要不你别找
了,再买一个好了。”
我有买,后来买了不止一只,最远的有从西非海
岸漂洋过海而来的整块木头雕的,最贵重的有从突尼
斯订购的骆驼皮鼓,可都没办法替代它。托尼泊尔的
朋友给搞一只一模一样的,她们捎回来一对金属坎布
拉手鼓,告诉我说:“不好意思,你要的那种材质的
手鼓,几年前就没人在加都兜售了。”
第二天离开阳朔前,有新认识的朋友请我吃啤酒
鱼。我被鱼刺扎得嗓子生疼,停了筷子,慢慢梳理满
心的懊恼。
好像是丢失了朋友托管在我这里的一件贵重东
西,我满心内疚,好像失信于人一样。不知道是谁拿
走了这只鼓,或许只是一次恶作剧,只为开玩笑吧,
或许出于种种原因没有找到我还给我。
我不怪你,要怪只怪我自己。
我不止一次和人说,多希望能再敲响它,可再没
找到一只有那样音色的鼓。不少人笑我矫情,唯独我
的兄弟丽江鼓王大松表示理解我,大松送我一只尺寸
相近的托宁手鼓,后来我一直敲那只漂亮的托宁,敲
了好几年,一直敲到2011 年游牧民谣全国巡演结
束。漂亮的托宁声音清脆又通透,有一种涉世未深的
干净,和深沉忧郁的它完全是两极。
希望拥有它的人能够善待它,别蘸水擦洗它,潮
湿的天气莫用吹风机烘干它,鼓皮是会开裂的。它或
许还在阳朔吧,又或许在天涯海角的某一个小酒吧。
不知它后来伴谁行天涯。
我上次去阳朔时又坐在了那天唱歌的桥头,没再
背鼓而是背了一只Hang drum 。
我的兄弟老张坐在旁边弹吉他,成捆啤酒和我们
的碟片摆在面前,一个叫大狮子的深圳帅哥帮我们收
银子。那天晚上热闹到爆棚,几十个人围在我们身旁
合唱。
我们唱:
妈妈要我出嫁,把我许给第一家,第一个他是
混丽江的人呢,妈妈我不嫁给他。
妈妈要我出嫁,把我许给第二家,第二个他是
混拉萨的人呢,妈妈我不嫁给他。
妈妈要我出嫁,把我许给第三家,第三个他是
混阳朔的人呢,妈妈我不嫁给他。
妈妈要我出嫁,把我许给第四家,第四个他是
个老流浪歌手哦,妈妈我不嫁给他。
妈妈要我出嫁,把我许给第五家,第五个他是
个小客栈老板哦,妈妈我不嫁给他。
妈妈要我出嫁,把我许给第六家,第六个他是
个破酒吧掌柜哦,妈妈我不嫁给他。
妈妈要我出嫁,把我许给第七家,第七个他多
么的有安全感啊,但是他不爱我呀。
(哎)第七个有车有房有信用卡!但是他不爱
我呀!
……
第二天就要出嫁的可笑同学在一旁笑,笑得脸都
要烂了,她的老公法师在一旁唱得比谁都要起劲。
法师在阳朔开懒人窝客栈已多年,他已经不记得
我了。我曾推开他家客栈的门,问:“请问你们见过
一只很丑的手鼓没有,上面有一行字。”
当年的法师对我说:“兄弟,别着急,喝杯水先
歇一歇。”
他递给我一杯水,我喝完后什么也没说,就匆匆
跑去下一家了。
如今的法师应该早就忘记了这一幕,他在合唱的
间隙递给我一瓶啤酒,问我:“大冰,第一次来阳朔
吧,觉得阳朔怎么样?”
阳朔挺好哦,这个小城是我往昔人生某一段的终
结者,就好像欠着一笔债一样,它提醒我需要还。只
是,我还干净了吗?
弹吉他的老张当晚酩酊大醉,拽着我讲他即将辞
去的工作,即将开始的新生活,即将面临的命运转
折。我心不在焉听他说着,一边听旁边“小马的天
空”里的鼓声。现在的阳朔和丽江一样,已经有很多
人开始玩手鼓了,整条街上鼓声此起彼伏。我在想,
如果每一只手鼓背后都有一段深邃的故事,这座热闹
的小城是否能承载得了呢?
第二天,可笑同学和法师同学婚礼。他们人缘
好,全国各地飞过来观礼的朋友近两百人。我主持完
仪式后,指挥大家把法师扔进游泳池里。他刚爬上
来,又被丢进去。水花溅得池边的人们满身都是湿
的,大家高兴得哈哈大笑,法师在水里一起一浮,白
衬衫贴在身上,勾勒出发达的胸大肌,两点全露,他
捂着胸口也高兴得哈哈大笑。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法师,当年的一杯水今天用一游泳池水来报,够
不够?
……
弹吉他的老张回到重庆后辞去了设计师的工作,
在江北开了一家叫“末冬末秋”的艺术酒吧。开业的时
候,我去重庆找他玩儿,他未能免俗,在酒吧里也放
了两只手鼓。老张又喝得酩酊大醉,摇摇晃晃抱着吉
他唱一些三俗的歌。
我搬起其中一只手鼓,坐在舞台边上舞起双手。
灯红酒绿的重庆夜晚,酒吧里满满当当全是人,人们
并不怎么听歌,都在开开心心地喝酒聊天,划拳扯
淡。
人群里有一束目光久久地看着我,我抬头,那张
似曾相识的面孔立马转去了别处。稍后,又转回头
来,冲我微笑了一下。
我早就不使用登山背包了,早就习惯了拖着拉杆
箱跑来跑去。我还没变老,但心里已经装满了,很多
东西满得已经溢出来了,很多事情已经记不太清楚
了,很多人也已经模糊了长相或姓名。
有些债以为已经了结了,看来还没还干净。
我就不上前和你打招呼了。抱歉,你为他买的那
只鼓,被我遗失在了阳朔。……
相续
我还会再去阳朔。
同样是知名旅行目的地,阳朔没有腾冲香醇,没
有平遥古拙,没有兴城质朴,没有敦煌肃杀,没有双
廊清高,没有沙溪清幽,没有元阳别致,没有兴义原
始,没有荔波秀丽,没有喀纳斯壮丽,没有涠洲岛亲
切,没有鼓浪屿矫情,没有台儿庄雕饰,没有丽江浮
华,没有凤凰艳俗。剔却屏绕的山景,它甚至没有北
京后海银锭桥畔来得耐人寻味。它哪儿都不如,但哪
儿的特点它都兼容一点儿。
五味杂陈的阳朔,或许这也是某些人中意它的原
因吧。
酒喝干,又斟满。
人生本无定数,回首已是天涯,五味杂陈的劣
酒,总好过温吞水一杯吧。
' 流浪歌手的情人'

苦难后的大军,他获得的是一杯清澈的水,以及
一棵叫做幸福的植物。
愿你亦作如是观。
大军是我的兄弟,年龄比我大,一口漂亮的络腮
短髯。他喜欢压低帽檐,呼呼哈哈地闷笑,腼腆地把
自己藏在胡子里。
他的胡子比一般人的头发都要来得黑亮硬挺,我
拔过一根,用来剔指甲缝,居然剔得很干净。
大军是仫佬族人,因为他的缘故,我一直坚信那
个民族的男子都是帅气到可怕的胡须男。后来,我在
广西参加过一次依饭节,发现我之前的认知不仅没错
且有不足。
大军留胡子的时候长得像梁家辉,某些角度简直
一模一样。无论眼神或者举止,一种不经意间的十足
明星范儿。口音也像,规避不了的广西口音像足了拧
着舌头讲普通话的香港艺人。《寒战》上映的时候,
我坐在巨大的荧幕前嘿嘿笑个不停,一看见梁家辉出
镜就乐,我和旁边的人唠叨,“真像哦,太像了,简
直一模一样。”旁边的小明冷不丁地抬起一根手指指
着屏幕问我:“他穿西服也这么有范儿吗?”
……我的兄弟大军,年近四十的男人,他从未穿
过西服,他一辈子穿过的衣服加起来再翻倍都抵不上
梁家辉的那一身西服的季末折后价。屏幕上梁家辉的
条纹套装是有插花眼的,袖口的纽扣是可以开合的,
是配得上3。0以上排量的豪车出席任何一场香槟酒会
都不露怯的,每一平方尺的单价是一定超过房价的。
而我的兄弟,他最贵的衣服是一件皮夹克,颜色
诡异,材质可疑,做工粗犷,针脚奇异,由于经年缺
乏保养,硬得像盔甲。他经常脱下来把它立在地上,
是的,是立在地上,稳稳地扎撒着两只粗壮的袖管,
阴郁得像个无头的甲士。
有次下冰雨,他拿来当雨衣,雨停后脖梗子上一
圈棕色。我说:“我擦,皮衣还有掉色的。” 他指着那
件皮衣说:“是啊,不经历风雨都不知道你是这种本
色。”
那件皮衣犀牛一样地坨在我们面前,霸气地,腾
腾地蒸着热气。
我觉得他的本色还是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穿着的
那条牛仔裤。他一直穿了六七年,两只膝盖处从里往
外磨出了两个洞。前两年他自己动手把它改成了七分
短裤,每当边缘磨损成小草裙的时候,他就把它改得
短一点儿,再短一点儿,直到隐约露出平角底裤的边
儿。他一年四季穿着,冬天也不例外。
我的兄弟大军很穷,万幸,他也从未奢望把西装
革履所折射的生活,作为这场人生旅程的行进目标。
他自有他的本色,自有他的随遇而安。
我的兄弟大军是个流浪歌手,真名叫安军。我和
他认识在七八年前的丽江。
那个叫做丽江的丽江
那时候我在丽江的身份也是流浪歌手,每天在四
方街的青鸟酒吧和小石桥的布拉格门前卖唱,搭档是
后来的丽江鼓王大松。那时候全丽江只有三四只手
鼓,大松有一只,我有一只,两个人叮叮咚咚地敲
着,一边唱些奇奇怪怪的歌,旁边摆上啤酒,每天从
下午开开心心玩到黄昏。
有时候,有人会背着冬不拉加入,比如野孩子乐
队的张佺,有时候穿着婚纱的人会蹲在我们面前取
景,后来还带着新生的宝宝回丽江看我们。
灼热的阳光、啤酒和音乐……那时街头卖唱是件
有趣的事情。
我和大松蹭住在菜刀客栈里,同吃同住,卖唱的
收入有富余的时候就拿来请人吃饭。那时结交了太多
形迹可疑的过客:在手腕上画手表的抑郁症青年、从
不穿鞋的老教授、有自杀倾向的上海小白领、极端的
环保主义者、当了一辈子国安的刀疤男、修茅山术的
北欧女子、轻车简行的知名CEO……
来了又来,来了又走,各种川流不息。有一次,
一个陕西口音的过客微笑地打着饱嗝说:“一饭之恩
只能来世相报了,我正在被通缉……”
大军就是那个时期认识的,是大松从街上捡来
的。
我正蹲在院子里,用炒菜铲子挖坑种三角梅,他
背着吉他和手鼓侧身过铁门,满脸满眉毛的微笑,趋
步过来用力地和我握手,回头问大松:“那个,你们
今晚真的吃腊排骨?唔,腊排骨的味道还是很好吃
的。”然后,他很诚恳地看着我说:“我很会蒸米饭。

他不仅会蒸米饭,还很会吃米饭,他把吃饭叫
做“干饭”,干掉的干—必须咬牙切齿地发音才能契合
他说这个词时候的神韵。
多年过后,我认真总结我认识的各色吃货们:有
的奇能吃辣、有的嗜食生食、有的蹭了半辈子的饭,
还有的简直是山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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