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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部与枢密院本就互相看不顺眼,而宋礼与白锋更是燕王老人,早就在燕京的时候便有龌龊。但是商讨到正事,在北宫棣面前,两人也不敢放肆,勉勉强强得做到不怒视对方。安抚过后,北宫棣正要把对话引入正题,忽然左常进入了景心殿,对北宫棣说:“陛下,武安侯卫松在外求见。”
北宫棣一怔,说道:“宣。”
白锋闻言斜睨了宋礼一眼,大有得意挑衅的意思。宋礼不出声的冷笑着,口型做给白锋看:“……鲁莽匹夫,多又何益……”
白锋顿时气得怒发冲冠,就要拍案而起,宋礼却转过了头去,不再看他。
卫松进入殿中,行礼下跪,然后又与白锋、宋礼见过礼,便急匆匆道:“启禀陛下,武举正式名单已出,请陛下过目,午时过后臣便要发榜。”
北宫棣顿时想起来,自己曾嘱咐过他,若武举结果已出,作为武科主考的卫松便立刻报之宫中。北宫棣随即示意左常接过卫松递上的名册,打开一看。
第一名状元 周颖 平州度渊府邱宁县人
第二名 榜眼慕容德京师府天玑县人
第三名探花丘元 豫州酒南府七香县人
……
北宫棣微微一愣,丘元竟然只是探花,而那日他并未如何交好的周颖,倒是夺了一个武状元。不知是人不可貌相,还是军队喜欢周颖这样的形貌——毕竟慕容德虽然用兵非凡,但相貌阴柔,颇有宣朝兰陵王之嫌;而丘元虽然颇为清俊,但也不是身长八尺的莽夫模样。这样一想,北宫棣不由失笑。
至于慕容德是慕容彧五服之内的问题,其实,即使方静玄没有举荐他,北宫棣也会特意下一道恩诏,让一些文熙旧将的后人子弟直接进入武举,以表示他宽容大量,便于天下归心。卫松得姐夫杨子荣指点,自然明白了陛下的意思,所以不刻意打压慕容德也在北宫棣的意料之中。
北宫棣心想,虽然给丘元双状元不成,双探花总可试试看——这是吉利的事,来年春闱主考也不会阻止。
北宫棣随意浏览了一下,改动了一两个他这些日子里回忆起的,后世中在战场上表现不俗的人的名字,便把名册还给了卫松,卫松连忙告辞,忙着去张贴名单。
卫松走后,北宫棣一低头,便看到白锋和宋礼两人俱是眼巴巴的望着自己,不由微微一愣。他皱起眉头:“怎的?有事且说。”
“陛下——”白锋率先开口,“臣斗胆问,武举结果是?”
北宫棣不由好笑,原来二人难得齐心,竟没有在他面前针锋相对,是关心这事儿。北宫棣一挑眉,似笑非笑道:“卿欲知?”
白锋脸上一红,宋礼不由得颇为稀奇的看了一眼,趁机道:“禀陛下,是。”
北宫棣也不吊他们胃口,径直道:“平州周颖点为武状元,京师慕容德为榜眼,青州丘元为探花。”其余一甲、二甲之类的,他便不说了。
见听了名单后,两人脸上一喜一忧,煞是精彩,北宫棣心念一转,不由得想起了前些时日厂卫递交给他的一份情报中,似乎写到“……开盘武举发榜博彩,疑有高官一掷千金……”北宫棣脸上一冷:“你们莫非投了注?”
这话如惊雷炸响在二人耳边,立刻让二人脸色狂变,又跪了下来。白锋眼珠子微微转了转,随即露出一脸谄媚讨好之色:“陛下,臣只是一时好奇,非有意为之,请陛下恕罪!”
见他堂堂一个枢密院掌管伏低做小,北宫棣顿时没了责备二人的意愿,只哼了一声,道:“你二人可知错在何处?”
“臣不该参与聚赌。”宋礼低头认错道,狠狠剐了身侧白锋一眼,若不是这人挑衅在前,他又怎会一时糊涂参加这劳什子赌博。
“臣不该偷偷参赌。”白锋同样低头道,一面回瞪了一眼,又不是拉着你去的,何必怪罪他人。
“哦,原来卿是不该‘偷偷’参赌了!”被这般一闹,北宫棣险些笑出来,正色道:“朕不是责怪你二人参赌,而是你二人可知,这开赌的庄家背后是谁?”
“难道是——”白锋顿时眼睛瞪得圆圆的,看着北宫棣,一副不敢想象的样子。宋礼也是回过味来,惊讶的看了北宫棣一眼。
“想什么呢!”北宫棣没好气的斥道,“朕对其中之道没有兴趣。但尔等动动脑子,这赌场的庄家若是没有把握一本万利,又怎会开盘。明年朕要公布《博彩法》,规范彩票与赌博行为,大晋仅七家商行可获合法权,其他均为非法。民间禁止聚赌……卿明白了吧?”
二人俱是一副认真聆听北宫棣耳提面命的样子。
“好了,朕这回要和卿等说的,乃是另一事。”
北宫棣让他们回座位上,转而道:“朕要把军器局迁到燕京去,改名为燕京军器局。朕这里有几个方向,卿等听一下,决定哪些个明年交由军器局研发,推广全国甲兵。”
“第一个,是黑火‖药配方的研发与制造。这火枪虽然大大改进了火铳的射速装弹慢的问题,但在威力方面,仍不尽如人意。故而,朕觉得改进火药配方与制作工艺可以提上日程。”
北宫棣只记得上一世看到过黑火‖药的配方,依稀是硝、硫、炭的比率为75%、10%、15%。但制作过程他只记得一个‘湿制法’的名字,对于具体的制作步骤一窍不通。
“第二个,乃是改进‘震天雷’。朕已经得到古方,然而其中细微之处还可斟酌。既要降低成本,也要提高安全性。”
中土是最早使用火‖药的地区,除了一部分成为烟花、爆竹之类的观赏用品,也运用于军事之上。所谓震天雷,也就是铁壳爆炸性火器。在密闭的罐状、合碗状铁壳之中,装载火‖药,并留出引线。点燃后,火‖药在密闭的铁壳内燃烧,产生高压气体,使铁壳爆碎伤人。这是威力较大的一种火器,可用手抛,也可用炮掷。
北宫棣的设想,乃是将民间常用的爆竹捆绑用于徒手丢掷,而将震天雷外壳改为陶瓷壳,用于专用器械抛掷。至于在里面加上铁钉、碎玻璃之类的增加杀伤力,军器局自然会有人做好。
“第三,改进火炮。在改进了火铳成为火枪之后,朕觉得改进火炮也是有迹可循的。可以将所需的威力、打击距离分类。阵地战、攻城战、海战可用不同火炮。
“第四,对刀剑矛等进行改造,使其可用于火枪之上,增加火器营的参战力。”
这说的是后来的刺刀,和马镫类似,这项发明虽然简易,但和马镫对骑兵的发展产生过不可估量的巨大贡献一样,刺刀的出现对火器的发展能够起到不可忽略的作用。上了刺刀的火枪兵实际上相当于一名枪兵。虽然这种“枪”较正规的长枪要短且无力,但至少比东方骑兵惯常使用的短兵器要长,用来对抗骑兵冲刺已经足够了。
“卿觉得如何?”北宫棣说完了,接着便略略抬眼看了沉思的二人,等待他们做出抉择。
第三十章 危机与伏笔
在北宫棣意料之中,宋礼与白锋二人都选择了第一条——改进黑火‖药的配方与制作作为来年军器局的主要任务。
虽然这是一件成效极慢的事,但回过头来想,若要使得火器真正发挥作用,火‖药乃是根本。不如趁着现在大晋海内升平之时,将这块难啃的骨头解决。而那些火炮、震天雷之类的改造,延后也无事。
只是,火‖药的配方与研发必须极度保密。北宫棣稍稍透露,燕京军器局的选址乃是在一座孤岛之上,有人严格把手后,二人才领旨离去。若按部就班,两年一过,大晋内部清宁,北宫棣就可开始他向外拓张帝国的征程。
“你所说的,可都是真的?”陈夏阳不急不缓的从眼前的茶饼中切下一块,放到一旁的碟中,细细碾轧,再放到紫砂壶里。
“自是真的,我又怎会……口出妄言……”对面那人脸上蒙着薄薄的面纱,露出的一双美目中含着一丝清愁与痛苦。
雨自亭子的檐角滑落,沙沙哑哑的风声里弥漫着绿意盎然的温暖春气息,亭子中却满是肃杀的气氛。她看着陈夏阳缓缓将煮沸的雨水从壶中舀出一勺,木勺微微倾斜,倒入壶中,热气袅袅,动作说不出的舒畅优雅。
“皇后,请用茶。”陈夏阳不答,却将小小的杯中斟满清香的茶水,放在了她面前。
风吹起了面纱,若隐若现的面纱下正是一张秀雅绝伦的面庞。陈裴华慢慢得执起杯子,轻轻抿了一口,那热意一下子就传到了身体里,似将四肢中的寒冷彻骨尽数驱散。
“我问过了陛下,”陈裴华的脸上消去了一丝疲惫,淡淡的说道,仿佛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说——除却巫山不是云。”
那七字仿佛产生了什么影响,又仿佛没有任何改变,声音消散在了风中雨中。
陈夏阳面上依旧是处变不惊的样子,眼瞳却紧紧缩起了。
“……表哥……”陈裴华直视着他的双眼,声音中似是无措彷徨,又隐隐带着哀求怨艾。
良久后,陈夏阳温和的笑了,他道:“皇后请回吧。”
雨水是沁骨的凉意,却比不上陈裴华忽然感到的冷意。陈夏阳跪下了,他道:“臣定不负所托。”
北宫棣落下一子,清脆的玉石相击打之声回荡在宫中,他淡淡道:“你倒是稀客。”他的眉眼间已收敛了不少登基时刺人锋芒,而变得喜怒不显,乃至高深莫测起来。
陈夏阳仔细端详着他的样子,镌刻在眉间的痕迹,凤眼或眯或垂的微小动作。他竟也需要依靠揣度而判断眼前帝王的心中念头了,是默契因为时光的分隔而荡然无存,又或者眼前人已成长到了无人可探查的高度?
说实话这并不重要,因为以臣下揣测帝王之心本就是大不敬。何况他也知道:有人或可与帝王并肩。陈夏阳微微一笑:“这次离京两年,去了回西漠。”他落下一子。
“哦?”北宫棣只回了一字,看了他一眼。
陈夏阳接着道:“沙漠奇险,几次濒临绝迹,幸而臣的心中尚且不存死志。王荆公说的好——愈是奇险,便愈发让人沉溺叹服。西地风土人情虽与中途迥异,能令臣心旌神摇的,也并不多。”
北宫棣并不接话,反而在落棋声中道:“西漠早晚纳入大晋版图。”言语间傲气凛然而又自信至极。
陈夏阳眼中的欣赏之色愈发浓郁,甚至有一丝他不曾察觉的叹服与骄傲。他轻声浅笑道:“可惜臣却不知能否活到那一日——”他眉宇间尽数是期冀与暗暗的怅然,“看陛下成为天下共主。”
北宫棣蓦地抬起头,和他对视着,忽然他冷下脸:“卿来为何?”
陈夏阳脸上依旧是稳稳的笑,却拐着弯道:“西漠奇景虽慑人,却不及臣回京后的心惊。‘难将一人手,掩得天下目。’”
北宫棣平淡至极的看着他,却令人感到寒意与压迫扑面而来。陈夏阳定力非凡,生生撑着,直到北宫棣慢悠悠端起茶杯,轻轻喝了一口碧茶:“超然亭的明前龙井,味道如何?”
陈夏阳自然知道一举一动都瞒不过他,他本是天子,更是主宰,手执无孔不入的厂卫。所以,陈夏阳只微微一颔首:“好茶——李斯列传,亦是堪读的。”
他话音未落下,北宫棣重重放下茶杯,“嘭”的一声。北宫棣眉眼间渐渐浮上戾气,让人心悸,他纵然对陈夏阳优礼有加,却也不表示能任他这般。“放肆!”他厉声喝道。
汉相李斯——一手遮天,排除异己,陈夏阳拿他作比,当今朝堂之中,除了首辅方静玄,还能说谁?
陈夏阳立刻离席,跪下,低头道:“后宫不可干政,即是无皇后,臣也要阻拦!”
北宫棣气的一拂袖子,冷玉做的剔透棋子纷纷从桌上跌下,“乒乒乓乓”得落在地上,白子黑子散作一团,陈夏阳心中一跳。
北宫棣阴冷的声音从高处传来:“这世上,何时有人能管得了朕了?”
陈夏阳低着头,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说道:“陛下之事,便是天下之事。陛下身为天子,岂可逆天而行?”
“朕就是天!”
“然则,陛下一厢情愿护着那一人,焉知那一人,可也心与君同?”陈夏阳冷冷的道,忽然出乎意料得抬起了头,果然望见原本盛怒的北宫棣脸上恢复了无悲无喜的冷漠样子,他的目光突然转到北宫棣死死扣住桌面,骨节发白的手,心底嘲讽一笑。
北宫棣脸色是有些苍白的,被叫破心中存疑的慌乱被他强行压下,不让人瞧了怯去。他虽然与方静玄许了情,也不是他一人痴恋,然而这嫌隙却并不是没有——一开始便有,北宫棣知道的,昔日辗转反侧的犹豫不决,那人幽深晦暗的心思,与自己的的确确的那个念头:就要现下这片刻的欢愉足以。然而,陈夏阳却说“一厢情愿”……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