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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羽庄收尽天下珍奇,独独没有炼制□□的毒草,而蚀心水的解药就为这制毒毒草的茎叶,千空、千物往北厥寻了一个月,尚未寻到这种草,一个月的时间里,没有解毒之物,仙人道长也只能为容澜推针将连续不断的毒发缩减为每日五个时辰,连止疼都爱莫能助。
容澜这样受了一个月,身体与意志早就消磨殆尽。
当他听到自己中了“蚀心水”就隐约明白,他可能搞错了,他也许不是身穿,但他已经不想深究这些,他真的受够了天天这样半死不活,以前在游戏里他还能期盼着回到现实,治好病,然后继续过正常人的生活,如今他只能等死,何况蚀心水那让人断子绝孙的解药就算找到了他也不想吃。
容澜虚弱轻笑:“辰,我死了,把我葬在冥山。”
千羽辰沉声:“这事你对千帛去说!他一向最听你这个先生的话。”
容澜无奈:“千帛还没成人,这种话怎么能对一个孩子说?”
千羽辰凝视容澜:“澜,你就当我也是孩子,是你死了会哭的孩子。”
容澜皱眉,不知该如何接话。
他本就不是长命的人,在千羽庄供职,起初求得就是死前能做些自己感兴趣的事,不至于空白等死,这一点他相信他不明说,千羽辰也从一开始就心知肚明,但不知从何时起,凡事洒脱的少庄主开始看不开他会死这件事。
多活两年,他活得其实辛苦,他这个人一向最讨厌吃苦了。
“辰,我累了……睡一会儿……”
容澜身体极度虚弱,每每说累了,就一刻也不多等地陷入昏睡。
前日深夜,容澜先是交代了后事,如往常昏睡之后,便再也没有醒,蚀心水发作的时辰他依旧安静躺着,连锥心蚀骨的疼也无法将他唤醒。
千羽辰彻底慌了!
容澜曾在昏睡中唤过一声“大哥”,如果容烜是容澜活着的牵挂,千羽辰再顾不上容澜不见容烜的坚持,他早已看不淡容澜的生死,只命夜无声带上容澜的亲笔手书,无论如何要将容烜带回千羽庄。
“少庄主,小的回来了!这位是容将军!”第三日夜里,一路策马疾驰的两个人风尘仆仆赶到。
容烜顾不上任何礼节,奔至床前。
漫长的等待,千羽辰终于等到夜无声带人前来,他撤掌,不再为容澜输以内力,什么话也没说,起身让开。
容烜立在床前,他从没想过此生还能见到小澜,更没想过,再相见时,他的小澜会那么让他心疼、心碎。
床上,容澜闭眼躺着,面色苍白无光,胸前几乎没有任何起伏,衣衫半裸,心口处插着数根金针。
“小澜!”容烜再难压抑心中情感,痛声跪倒在床边,他宽厚的大掌颤抖着抚上那张令他魂牵梦萦的苍白面庞,动作温柔到刻骨,眼里溢出泪光:“小澜,为什么不告诉大哥你还活着?大哥来迟了!你醒来与大哥说几句话好不好?别让大哥再失去你……小澜!”
容澜已经许久没有反应,却在容烜的呼唤下指尖微动,无声呢喃:“哥……”
屋内众人皆是惊讶!一直窝在容澜床上一动不动的小狐狸也猛然窜起,对着容烜摇尾乞怜。
“小澜,大哥在这里!小澜!小澜!”容烜紧紧握住容澜冰冷的手,附在容澜耳畔一遍一遍地喊。
这一次,容澜的反应更加清晰:“大哥……对不起……”
千羽辰心中五味杂陈,澜,容烜果然是你中的牵挂。
一旁仙人道长见状摸过容澜脉搏,问容烜:“容将军,容公子体内同时中了两种剧毒,一种名为‘梦去’,出自苗南,另一种更致命的为‘蚀心水’,毒草生长在北厥。不知将军对家弟中毒之事所知多少?老朽竭力许久,这‘蚀心水’解药难寻,如今只能靠容公子自身意志抵御剧毒发作,恐怕拖延不了多久了。”
容烜闻言眼中瞬间染上怒恨,小澜竟是除了大周太后下的“蚀心水”,同时还中了苗南的剧毒!
“梦去”与“梦回”一字之差,差之万里!究竟是乌梓云有意隐瞒,还是乌梓云根本也不知?!
但此刻不是探查真相的时候,容烜自袖中掏出一只瓷瓶:“这是蚀心水的解药,请前辈一定救小澜性命!”
仙人道长喜出望外,接过药瓶仰面捋胡:“原来将军手中有解药,如此,容公子算是得救了!”
千羽辰脸色沉郁,容烜手里有解药容澜不可能不知道,容澜瞒而不说,更是拒绝与大哥相见,竟是……有意求死?!
到了此刻,千羽辰才无比庆幸自己违背了容澜的意愿,却也心更疼。
容澜体内两种毒牵制,不能直接服用解药,这边,仙人道长酌量为容澜配置新的解药。
那边,容烜对着千羽辰躬身下拜:“少庄主救了小澜,对容烜大恩,容烜没齿难忘!”一路上,夜无声大致告诉了他,容澜是如何流落到千羽庄又在千羽庄生活了两年。
解药很快配好,容澜吃下解药,呼吸渐强,脸上也泛出光泽,但因此番毒发耗尽了他本就薄弱的元气,他连睡多日也不见醒。
容烜离营多时,眼见临近慕绍澜被问斩之日,军中若无主将,恐生变故,他如何不舍也只得辞别:“少庄主,小澜的身体无法长途跋涉,容烜行军打仗,更不宜将小澜带在身边,今托请少庄主代为照顾,待容烜处理好军中事务,再接小澜回苗南。”
千羽辰点头:“容将军,我与澜名义上是主顾,实则更是挚友,自然会尽心照顾他。这次是我违背他的意愿,促成将军与他相认,有些话我觉得也应该告诉将军。这两年,我一直命人暗中调查当年发生在澜身上的事,查得的真相恐怕不比将军知道的少,澜受过如此多委屈与磨难,但我几番试探,澜不仅对自己的身份讳莫如深,过往真相他也从不探究,对复国乃至报仇就表现得更加淡漠,他不想卷进任何权利纷争,为此不惜多年不与将军相认,将军若想将他接回苗南,我希望将军好生考虑他的意愿,毕竟将军是他心中最为看重的人。”
容烜闻言沉默,半晌自怀中掏出一块有两枚铁令组成的令牌递给千羽辰道:“容烜信任少庄主为人,这是南王令牌,小澜醒后请少庄主转交,如何抉择容烜只听小澜亲口所言。告辞!”
容烜赶回军营,而重翼布了两年的局正在此时收网。
两年间,大周大开城门直接投降的郡县不在少数,其中有真懦夫,也有假降敌,皇帝秘旨,被苗人控制的十个郡县中,半数郡守忽然再次倒戈,杀苗军一个措手不及。
苗南国土已多数被大周控制,苗军夹在失守的郡县与故土之间,处境尴尬,他们的王又还在大周手中、即将被杀,重翼双管齐下,苗营军心动荡,即便容烜还握有令牌,也不一定能再安抚军心,何况他将令牌留给了容澜。
容烜放弃直攻大周皇城,抛出手中握有的其他郡县为条件,暂保了南王性命,苗军军心重振,他又秘密率领三万精兵杀回苗南,攻其不备,竟一举夺回苗南王都,以及苗南塔尔湖以南的半壁疆土。
谁也没想到,容烜居然能在如此劣势中裁决果断,挥师自若,将败局挽回。
大周收复全部十个郡县的失地,外加苗南一半疆域,而那条修建了两年、从秋杭通往苗南王都的密道被苗军注水,不能再用。
两年的筹谋似乎只将战局拉回当年的原点,那时大周与北厥交战,肖绕趁机领兵叛变,攻下苗南曾经的一半国土,苗南初初复国。
皇宫里,重翼去往荷花台,慕绍澜立在月下,面上扬着算计得逞的笑意:“听说你大病一场,还亲自跑去冥山找哥哥的尸体。怎么样,遍寻不得的感觉如何?”
重翼看着慕绍澜的笑脸,神情平静:“你人虽被幽禁,消息倒是灵通。”
慕绍澜笑意越发明显:“重翼,你筹谋两年也无法彻底打败容烜,更是促使他被迫保我这个南王的性命,这感觉又如何?”
重翼淡声作答:“朕愧对澜儿,本就无意再将澜儿的大哥赶尽杀绝,苗南此次元气大伤,几年内都无法再出兵,朕有的是时间和其他办法慢慢收复苗南,这一仗打了两年,是时候结束了。”
慕绍澜脸色骤变:“你杀了容家一百二十七条人命,你以为容烜会就此罢手?他的目的就是攻进皇城,杀了你这个皇帝!”
重翼看着慕绍澜的眼睛慢慢摇头:“你与澜儿一点都不像,尤其眼睛。容家的那场屠杀与大火朕会查明,影一被俘,却否认了是你指示,慕绍澜,希望你已经交代了全部实情,否则朕会让你生不如死!”
“影一被你抓了?!”慕绍澜心底一震,难怪获取消息的途径这几日全部断了,他目光闪烁:“那与影一在一起的弥儿呢?”
重翼答:“弥儿说她什么都不知道,你如此紧张,倒像是怕她交待出什么。”
慕绍澜暗松一口气:“本王不过紧张王妹安危,这有什么好奇怪!”
重翼轻笑眯眼:“呵!是吗?你最好放弃逃跑的计划,在找到澜儿以前,朕不会杀你,但你如果不老实,朕不介意让苗南现在就没有南王!”
慕绍澜脸色难看:“影一都被你抓了,本王还能如何逃跑?!你想在冥山找到容澜的尸体根本不可能!如此暗无天日的幽禁,本王不想过一辈子,你不如现在就杀了我!”
重翼转身:“你不用激朕杀你,该你死的时候,朕不会因为你长了一张与澜儿一样的脸就手下留情。”
慕绍澜咬牙:“你不杀我,将来可别后悔!”
唯今只有变成“尸体”才能逃出皇宫,然而重翼似乎一早就知道他手中握有“梦回”,却是任由他一次次自杀,再让太医将他一次次救活,根本就已经生不如死!
☆、第67章 别后相见(三)
夜色已深,勤政殿内依旧灯火,重翼端坐桌前。
“皇上,您明日要开庭审案,该早些休息。”张德小心劝着。
重翼一言不发,挥手。
张德无奈退下,连连摇头,皇帝病愈后就变得异常寡言沉默,除了与官员必要的对话,其他时间都坐在勤政殿里一句话也不说,只为容尚书翻案的事日以继夜地纠察当年涉案文书,可这些繁复的工作哪里用得着皇帝亲力亲为?
皇帝更是为此改在了勤政殿的偏殿就寝,九重殿已被废置多时。
张德不知道,重翼其实害怕面对九重殿,更害怕面对九重殿里的那张龙榻。
明日就要开庭重审。
偌大的御案上铺满了当年官员们给容澜定罪的罪证,刑部所书的罪状条陈足足有十页之多,而程何和徐仲博搜集的平反证据就摆在眼前。
重翼坐在那里,心疼地难以呼吸。
那一年他认定了澜儿是此案主使,更无心阅览这些罪状,如今再看,每一条都是扎在心上的刀,他的心被扎得千疮百孔,他的澜儿竟被污蔑到此等地步。
并不是毫无破绽的栽赃嫁祸,他若早有心细纠,根本用不着旁人暗中提供线索也能查出端倪,是他这个皇帝的震怒让官员们一致将罪责扣在了澜儿头上,他才是澜儿蒙冤的罪魁祸首!
如今再来为澜儿昭雪又能如何?
澜儿已经走了,不会回来了……
甚至是他自己亲手将澜儿从他的生命里抹去,还抹得那样彻底!
当年私盐一案查出为户部尚书主使,他满心愤恨澜儿的欺骗与不择手段,盛怒中命人重抄了所有澜儿经手过的书文卷宗,将留有澜儿笔迹的原稿全部焚毁!
他凭恨度过的两年只是不愿承认还爱着,如今他终于知道自己当初没有爱错人,可这世间再没有那个人让他来爱。
知晓真相的悔恨让他痛不欲生,可最让人绝望的不是悔恨,是想念。
他疯了一样找寻澜儿的下落,锥心蚀骨的想念将他的灵魂抽空,他想留住澜儿,却连澜儿的尸体都留不住。
澜儿走得不留一丝痕迹。
御案前摆放着一只陈旧的由枯草编成的小狐狸,这是容澜唯一留下的东西,更是容澜死时握在手中的无声遗言。
“重翼,你喜欢什么动物?我编一只送你,当做分手的礼物。”
重翼伸手,摩挲上那不过拇指大小的草偶,目光极致温柔,又极致哀痛。
这分手的礼物任他握过多少次,也再握不住澜儿的手……
这一年的清明,京城淅淅沥沥下起雨,大周刚赢了苗南,收复全部失地,皇帝开庭御审当年惊天风云的私盐之案。
彼时被冤定罪的户部尚书得以平冤昭雪,于此同时,他在任时的卓越政绩被广布天下。
万民扼腕叹息!
当年他们人云亦云唾骂过的贪官,竟是这些年利民惠商政策的制定者,他们所受之恩惠年年为其上香拜坟也不为过,可这样贤德的良臣只活如昙花一显,死后背了天下骂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