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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郡主怎么了?”
泉水般轻柔的询问打断了她的恍惚,霓凰一惊回神,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之间,眼底已是全然湿润了。她深深吸了口气,把万般思绪捺回心底,向座上微微前倾、有些关切地看着她的皇后低下头去:
“谢皇后垂问,霓凰只是……想起了太皇太后。”
“……郡主真是纯孝。”柳皇后并未见过那位历经四朝,年近百岁的高龄太后,此时也只能泛泛地附和一句。游目四顾,安妃、顺妃眼神茫然,只是维持着得体的微笑;惠太妃已经直起身子,神色略有惊疑;太后仍然把林家的小世子揽在怀里,往他手里塞点心,低声细语地和他说话。
和祖母交换了一个眼神,柳皇后也便也微笑着望向上座,聆听太后的问话和小孩子的童言童语。那孩子小小的脸蛋上笑容稍有些紧绷,然而回答太后问话时仍然口齿清晰,语气流畅,被太后拉到身边搂着坐下,也就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肩挺背直,没有乱扭乱动,也没有说几句话就要扭头望自己母亲一眼。
……就是纪王家的王孙,或者自己两个娘家侄儿,第一次进宫的时候,礼数规矩或有过之,却万万没这么大方的。
也是。穆王府养出来的孩子,霓凰郡主的嗣子,若没有这份底气,倒是枉了前人的威名了。
拉着孩子足足问了一盏茶工夫,太后才松手放人。柳皇后就看着林家那小世子跳下太后坐榻,恭恭敬敬向上一揖,倒退至安妃、顺妃下首,而后一扭脸,向霓凰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
……到底还是孩子。
被那精致小脸上扬起的明灿笑容晃了一下眼,柳皇后才回过神来,对自己暗暗一笑。那孩子随即绕回霓凰身后,在她侧后方跪坐下来,默不作声地听大人们说话,也不东张西望。若非眼珠子时不时骨碌碌地一滚,简直老成得不像是个孩子。
这么又聊了一顿饭工夫,殿外脚步声轻轻,随后,一个蓝衣女官自外间翩然而入,趋前行礼:
“启禀太后娘娘,武英殿里派人过来,接雍国公世子见驾。”
☆、第 5 章
林家世子走后,皇后又在太后面前陪坐了一炷香工夫,才和自己祖母回转正阳宫去。临走之前还听见太后嘱咐:“做几个清淡些的菜给武英殿送过去……”
萧景琰多年行伍一向口重,自己每每和他一同进膳,过后总是要多喝几杯茶水,这吩咐是为了谁不问可知。皇后在正阳宫受过妃嫔请安,和自己祖母叙完了话,与中午下了学的太子一起用过午膳,便歪在南窗的美人榻上,默默出神。
“皇后娘娘。”门口珠帘轻动,今天早上陪侍她去慈宁宫的女官之一,司簿女史燕采闪身入内,从边上的宫人手里捧过茶来。柳皇后就着她的手啜了两口,偏开头示意不要。燕采却不退下,而是挥退了旁边的宫人,然后弯下腰轻声道:”娘娘——“
”嗯?“
”娘娘,慈宁宫待林家的态度,可不一般啊。“
”嗯。“
柳皇后抬眼看了看她,并不坐正身子,反而向迎枕上越发歪了歪。这女官是新选到正阳宫的,有些旧年掌故并不清楚。陛下和故去的林殊将军交好,当年是全京城都知道的事情,更何况,太后是林家送进宫的医女也并非什么秘密——太后对林家另眼相待,有什么奇怪吗?
”娘娘!“见她不作回应,燕采略略凑近,声音越发急切了些:”您就不多想想?待别人家的孩子,太后可从来没这样过!奴婢说一句冒犯的话,就算二皇子过去请安,太后也……“
也没这么激动急切,没等行完礼就揽着不肯放手,看着看着眼泪都要下来的样子。柳皇后在心中默默补完。她十六岁嫁入皇家,迄今八年,看到太后落泪这还是第三次。
第一次,是在元佑六年先帝的寿宴上。
”你想说什么?“
”娘娘,您就真没想过,林家世子到底是谁的孩子?这孩子哪里是过继来的,奴婢做了这么多年司寝女官,一看就知道霓凰郡主是生养过的……娘娘,您是六宫之主,别的妃嫔生再多孩子都于您无碍的,可那是霓凰郡主啊……“
”够了!“
柳皇后一掌拍在了榻沿。外间侍奉的宫女、女官纷纷闻声入内,就看见皇后面沉似水端坐榻上,冷冷一摆衣袖:”拿下!“
”娘娘,娘娘!娘娘饶命!奴婢对您一片忠心啊娘娘——“
喊叫声很快消音。柳皇后定了定神,起身至外间的宝座上坐下,环视恭立两厢不敢仰视的女官、宫人,冷声训诫:
“后宫中人,以贞静安顺为要。干政尚且不许,何况胡言乱语,侮辱朝廷重臣!”一扬脸,睨视那个被堵了嘴捆在地下的女官:
“杖毙!”
太后为人向来慈和悯下,连带皇后治宫也以宽仁为主,宫中轻易不动杖刑。是以皇后杖毙宫人的事罕见到了,当晚定省慈宁宫,连太后也忍不住含笑轻问:“听说你今天处置了人?”
“媳妇惭愧,德化有阙,以致宫中女官出言无状,”柳皇后搀扶着太后慢慢走进内室,看周围侍奉的宫人都退出一段距离,才低声禀道:“辱及郡主清誉……甚至,语牵陛下。”
“景琰?”这个消息跳转得过于离奇,饶是太后也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哑然失笑:“你怎么看?”
“……于是鸱得腐鼠,鵷鶵过之,仰而视之曰:吓!”皇后柔婉的声音安安宁宁的,仿佛只是在闺中背诵一篇课文,倒惹得太后多看了她一眼,轻笑着拍了拍她手背:
“你是个明白人,当初选你作景琰的媳妇,的确选对了人。”说着安然落座,沉吟了一下,慢慢道:
“林家那孩子的身世确有隐情,只不过,不是那妄人说的那样。……那是小殊的孩子。”
“……”
“怎么了?”
“……媳妇只是觉得,好像在读《史记》的前三篇……”
太后这次当真轻笑出声,笑了一会儿,微微摇头:“详情你还是问景琰吧。要是他不肯说,就说是我让你问的。”
声音渐轻渐低,出了一回神,方才轻轻叹息:“别怪他之前不告诉你。不是我向着自己儿子,景琰实在是……骤得骤失,痛彻心肝……”
当晚,柳皇后从萧景琰口中,听到了一个她从来没有想过的故事。
从削皮锉骨到对面不识;从昭雪奇冤到永绝祭祀;从四境烽火,到用冰续丹换来最后的三个月,换来家国安泰四海清平。
“抱歉,不是故意瞒着你。”到了最后,那对母子用来结尾的话都是一模一样,“我只是……只是……”
“只恨妾身当年,不能为陛下分担一二。”泪光盈盈中,柳皇后紧紧握住丈夫手掌,任男人的大手攥得她柔荑生痛。“幸好林将军与霓凰郡主终成眷属,现在还有了子嗣,差堪告慰。不知当日他们成亲……是不是陛下主婚呢?”
“他们说东宫出行动静太大,不让我来。”萧景琰闷闷地回答,“不让我来就算了,还要我送礼!”
柳皇后“扑哧”笑出声来。“难怪陛下忽然去潜邸住了一晚……可就算潜邸离苏宅再近,动静也还是……”
“他要不把地道填了,我何苦让蒙挚带着翻墙!”
☆、第 6 章
皇太子萧明岳【1】踏进弘文阁的第一眼,就看到了课室里新来的孩子。
弘文阁是宫城里专门辟出来,在皇太子发蒙之后,供皇子和宗室、勋贵、高官子弟读书习武的地方。原本是武英殿的一座配殿,殿内读书,殿后带了个大院子,跑马虽然不能,二三十个孩子跑圈射箭却是尽够的了。
二三十人朝夕相处,乍然来了个新人自然显眼的很。萧明岳进屋时,那孩子站在第二排靠着内墙的小桌前,正低着头将文房四宝一样样排开,听见动静,抬头看来。
只这一瞬间的对视,然后,那孩子就放下了手上的东西,随众低头行礼:
“参见太子殿下——”
“免礼。”萧明岳随意抬了抬手,在桌边放落自己书囊,好奇地打量了他一眼:
“你是谁?”
“臣,雍国公世子林沐。”
”原来是赤焰林家的世子。“萧明岳踏上一步,伸手虚扶:”世子不必多礼。“
先生就在这时跟着进了课室,萧明岳便不再说话,转身回座,和一群孩子凝神听讲。这弘文阁近在武英殿之侧,今上处理朝政之余,时不时地会过来走走,是以先生们督课甚严,便是太子,责罚起来也不容情。
萧景琰当年办理过减爵降俸之后,深感宗室勋贵子弟娇生惯养并非国家之福,故此登基之后特地在文华殿东边辟出一所院落,命为文华殿东阁,把宗室子弟和伯爵以上勋贵家里、京都三品以上官员家里五至十一岁的男孩子全部拘到里面,由翰林院简派学士教习文字,禁军负责磨练筋骨。总算悬镜司已经废除,这些孩子不至于交到悬镜使手上。【2】
到了皇太子五岁开蒙读书,萧景琰便特设弘文阁,从这群孩子里选出二三十个与太子年龄相仿的迁了进来,与太子一起习文练武。以中书令柳澄加太子太傅,主授文课;整合完长林军,奉旨回朝的禁军大统领蒙挚封一品军侯,加太子少保,主授武艺。每日上午单独教□□和五岁以上皇子——目前只有现今六岁的二皇子;下午,便是皇子们与各家的孩子们一起就读。
这帮孩子既然都是宗室勋贵高官之子,课业自然与旁人不同。四书五经之外,历朝史鉴,山川地理,国朝官制,律法礼仪,各国情况,样样都要教授。今天讲的是一品到五品的官职,一个个职衔、品级、权责流水一般从先生口中报出,下面的学生们低头狂抄,个个抄得是面有菜色。
好容易盼到下课,先生留了作业走人,这群孩子才哄的一声喧闹起来,纷纷交头接耳,互相借笔记对抄。内里一个孩子忽然嚷起来:”这段我肯定没抄错!我记得的!吏部尚书是我爷爷!“
这句话仿佛打开了一扇闸门,刹那间,几乎所有的孩子都七嘴八舌地嚷嚷起来:
”我曾叔祖是礼部尚书!“
”我爷爷是大理寺卿!“
”我爹是户部侍郎!“
”我大伯是抚州刺史!“
”我三叔上个月刚补了纪城军副统领!“
“我二舅舅……”
”我姑夫……”
一边加紧对笔记一边争论,教室里嘈杂一片,把屋顶都要吵得翻了过来。林沐也混在这群沸反盈天的孩子当中,只是他手快,刚才先生讲课的时候就抄了个七七八八,此时不过在努力认人,一个一个对应着父祖职衔在心里默背。冷不防右手边某个还不知道名字的孩子往他这儿凑了凑,拐了他一胳膊肘:
”哎,那你呢?“
二三十道目光瞬间集中过来大半。林沐深吸口气,在忽而安静下来的人群中仰起头,一字一句,声音清晰异常:
”先父追赠骁骑将军。“【3】
☆、第 7 章
弘文阁课业自有规矩,孩子们午正三刻齐集西华门,由禁军护送,步行至弘文阁;未初开课,至申末结束,列队由禁军送回西华门。十日一休沐,平时无故不许请假,寒冬酷暑概莫能外。
当天课业完毕,一群孩子照例在殿外排好队,等待内侍过来分别簇拥太子和二皇子回宫,再由禁军护送着开拔。二皇子年幼,一般是回生母婉嫔的永安宫,倒是隔三差五会有御前的紫衣內监过来,接太子到武英殿去共进晚膳。
这流程几成惯例,在弘文阁读书两年,所有人都看得多了。然而今天,內监给太子见过礼之后,却转向孩子们的队列,笑眯眯地叫了一声:
“林世子,陛下传召。”
各式各样的异样目光中,林沐踏出队列,跟到太子背后站好。两个孩子各自背着自己的书囊,默不作声地走过长廊,被引入武英殿的一间暖阁。宫人上完茶垂手退出,太子眼神一掠,看见林沐还规规矩矩站在下首,便随手往边上指了指:
“坐。”
“谢殿下。”
一问一答后便又是寂静。萧明岳打量了林沐一眼,见这个比他个子还要矮上几分的孩子端坐身旁,目视前方,神色一片宁静无波无澜,不知为何就忽然想起白天他在众人面前昂首回答“先父追赠骁骑将军”,虽在人丛当中,却好像孤孤零零只有他一个的样子来,轻轻咳了一声:
“令堂……今天也奉诏觐见吗?”
“来时并没听母亲说起。”见太子垂问,林沐向他欠一欠身子,声音里不自觉地透出些讶异来。刚刚凝眉思索,就听太子解释了一句:
“父皇和大臣议事的时候,偶尔晚了赐膳,把家里子弟叫来一起吃也是有的。他们……很多人都被召见过。”
所以这是在告诉他,这是人人有份的事儿,不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