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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他有了反应,厢泉似是很受鼓舞:“也许方千知道红信石可以做成砒霜,故而服药,但不知道他从哪里弄来的药,怕是盘算很久了。也怪我那晚……”
厢泉继续说着,但是乾清不再仔细听了。他被那句“不知道他从哪里弄来的药”震惊到了!
这句话引发他的一串联想。易厢泉不知道方千的药是哪来的,但是乾清知道。
砒霜是傅上星给方千的。他还记得傅上星那天的口气,当时傅上星就打定主意,怂恿方千自杀。
至少在厢泉的眼里,傅上星少了一条罪名。但不仅仅是这样而已。黑湖旁的二人对话,显然傅上星和厢泉才是主角。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乾清突然意识到其中的问题。
厢泉的所有推论都说得通,但是有一点不对——一切太过复杂。
碧玺掉到湖中心的确很可能是临时起意的犯罪,但是红信的死亡却不是。它精细的设计出手法,如何自缢、如何伪装、如何让人把目光移到水妖那里去而不再关心问题本身,甚至连方千都以自杀告终,似乎什么都没留下。
这场犯罪策划的毫无痕迹。
在厢泉的叙述中,他把红信作为此次犯罪的策划者。乾清知道,这怎么可能?一个青楼女子,被致幻药物弄的疯疯癫癫,怎么可能想出这么复杂的手法?方千就更不可能了!
乾清看着傅上星,他还在喝酒,只是不再倒了,慢慢品味着手中的那一杯。
乾清感到一阵战栗。傅上星不仅怂恿方千自杀,他还安排了红信的死。一切都是他,一直都是他!了结红信,让方千感觉到无边的痛苦以至于自尽,而且,他也知道了碧玺的下落。一切一切,若非厢泉插手,傅上星就脱罪了。
一丝破绽都没有啊!
厢泉以为傅上星只是不择手段的想找到碧玺的尸骨。但是乾清明白了,比起这个,傅上星更想让仇人痛苦。他让红信在楼里近乎疯狂,在自责与癫狂中自杀。让方千看着爱人死在眼前,最终饮毒,在悔恨中死去。
这是最恶毒的复仇。
傅上星的眼中,恨意早就变成了阴毒。
乾清惊恐的看着,厢泉从始至终的平静,不是因为厢泉够冷静,而是因为他没有意识到眼前人的危险性。傅上星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乾清坚信这一点。
但是厢泉不知道。
眼下,傅上星已经醉上七八分,他发髻松散,如同一棵从井边生长出来的绿树。
“易公子……你到底想怎样?”
“劝你回头,”厢泉淡淡的道,“你是一位好郎中,我希望你忘掉。”
远处厅堂里觥筹交错,灯影摇曳,似乎又有缠足舞姬出场,在白棉窗上投下俏丽的身影。这边与那边,似乎不属于同一世界。
“忘掉……”傅上星的笑容好似春日阳光,他的整个人却是属于寒露之夜的。颀长身影看着模糊,仿佛随时都要远去融入漫长黑夜。
“重新开始,很简单的。除我之外,再也没人知道此事。”厢泉语气急促,也不知是在急什么。乾清暗骂易厢泉这个呆子,这不是摆明了挑唆傅上星灭口么!
乾清心里说不出滋味,他虽然愿意相信傅上星——认识他这么久,此人的品性乾清了解。但是乾清更愿意相信事实。
傅上星抬头看着厢泉,眼眸如星,直勾勾的问道:“你知不知道是我策划的一切?红信的死法……是我策划的。是我让他们痛心疾首生不如死,是我……”
他竟然承认了?
乾清紧张而诧异的看着,大气也不敢出。
“而且,方千的死也是我造成的。我把砒霜给了他,告诉他,红信石可以做成砒霜,如此自尽自然不错。他为人正义,心里明白。既然有罪,与其听候官府审判,倒不如自我了结。”傅上星苦笑一声,又慢慢拉过来酒坛子。
傅上星平静的诉说着,等待厢泉的答复,似乎是期待什么,又略带绝望:“易公子聪明绝顶,难道真的不曾想过,我是如此罪大恶极之人?”
风依然吹着银杏的微黄叶子,如雨般倾泻而下。转眼就铺了厚厚的一地,等待来年春日化作泥土再育大树。
厢泉吸了一口气,没有表情。没有厌恶、没有同情、没有诧异。
“想过,但这不重要——什么都不重要,只要你放下。”
“放下?如何放下?放下之后去干什么?继续给人看病?我还可以做一名郎中?好好活着?”傅上星像是听到好笑的事,放声笑着,捡起身边的一片枯黄的银杏叶子,放在手里捏碎了。
他似乎落泪了。
厢泉的声调变了,变得严厉冷酷:“否则呢?斩首、流放,这些都不是惩罚一个人的最好方式。你痛苦,极度的痛苦,你活在了罪孽中。同样的事,你不会再犯第二次。那么……可以了。”
秋风乍起,傅上星的暗色衣摆被风席卷,与落叶一同飘动。良久,他轻叹:“易公子真是……”
他不再言语。
厢泉仍然用他沉稳却严厉的语气道:“你残忍,但有良知,一直都有。红信的尸体一旦扔到黑湖里,瘟疫就会蔓延,全城百姓都会遭殃。你没有这么做!还有,你记挂小泽。你来到这井口,但你的心未完全死去,小泽需要你。”
“惊蛰……易公子不是都想好后路了吗?”傅上星苦笑,但是他眼里闪过不舍,如同黑湖里的月光,纵使一切都黯然无色,月仍皎皎,即便那只是水中的幻象。
“我只是把你当时所想都说出来而已。你借了冰块催了梅花开放,为的只想与小泽再看一次梅花漫天。你去夏家,其实不过是想为小泽的将来谋个出路。你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小泽,她是你妹妹!即便没有血缘关系,但这么多年来你们相依为命,她仍是你的妹妹!她还没有嫁人——你凭什么把她丢下?她除了你在这世界上再无亲人!你有什么资格,你凭什么——”
厢泉字字锥心,声音发颤。风越发的大,吹起他的白色衣袍飘扬在黑夜中,如神祇,如月下被风吹散的云,也如岸边波涛掀起的白浪,千丈落下,只觉得苍凉与震撼。厢泉声音发抖,却像是经历过同样的痛苦:“我一定要拦住你,你不理解那种失去亲人的苦痛!你没有资格让曲泽去承受这样的痛苦!”
傅上星只是闭了眼,再也看不到他眼中的光彩,他只手抚上胸膛。
厢泉轻喘,慢慢的,不引人注目的向后退去,这动作引起了乾清的注意。经过刚才的一切,乾清彻底想明白了——他来这里的目的不是保护易厢泉。
傅上星只手把杯子灌满酒,静静的摆在井上。随后又从自己里衫中拿出一只杯子,又倒了一杯酒。
这第二个杯子,与第一个没什么区别。一般人都把东西放在怀中,但是这杯子却是傅上星从里衫中掏出来的。
厢泉突然向乾清这边看了一眼,单凭这一眼,乾清立刻意会。
傅上星稳稳的端着酒杯,欲送到唇边。乾清拉紧弓弦 “咻”的一下,就听见玉器破碎的声音。
傅上星诧异的后退一步,只是一瞬,原本握杯子的手已经空空如也。
作者有话要说: 时间总是流逝的,三次元二次元都一样。乾清他们此时还是白露时节,咱们现在都过去重阳迎来寒露了。好在季节差不多,大家可以大概感受下, 他们也是过着像我们这样的秋天~想想都激动
我在北方,不知道江浙一带现在的气候怎么样,不过……庸城可是微冷哟。
☆、第五十九章 悲剧
傅上星诧异的向左手边看去。杯子早已支离破碎,被巨大的冲力带到一边的地上,只剩下满地的碎片。让他吃惊的是,一支箭插在了酒坛上——不,应该是穿透了酒坛。它几乎完全没入,只剩一小段羽毛露在外面。
酒坛裂开了一道小缝。箭上的羽毛还在微微颤动,霎时,酒坛发出一阵“嘎啦”声。插箭处的缝隙正在逐渐变大、变长,像一只黑色的虫子爬过酒坛。酒坛不了压力,一股股细流从缝里拼命的挤出来。
“咣啷”一声,酒坛碎了,香气弥漫。
这箭,这就如同那日青衣奇盗射向水缸的弓弩一样插着,然而此箭射出力度与弓弩一样,但这……却是人力所射。
傅上星难以置信的盯着酒坛,随后像反方向望去。乾清慌忙躲起来,傅上星却笑了:“‘平明寻白羽,没在石棱中。’飞将军李广一般的箭术……夏公子不必躲。”
乾清听到这话,也不知该不该移动了。傅上星冲厢泉一笑:“多谢易公子了。”
他声音温和,语气如同春日明媚的阳光。
易厢泉重重松了口气。
乾清知道了,厢泉带他来的目的就是防止傅上星自尽或是做出过激行为,一箭发出,比什么都快。
但是傅上星的样子不太对劲。
显然,刚刚那杯子是有毒的。乾清疑惑,傅上星现下是服毒未遂,但他怎么是这么轻松的表情?
傅上星问道:“易公子怎会知道我要饮酒,而且第二杯酒杯上涂毒?”
“我不知道,但我估计一个郎中的自尽方式,只有服毒。况且,庸城郎中极少,上星先生你是最好的那位。你服毒,基本来不及救治、也难以救治。”
“易公子怎不怀疑我的酒中有毒,却知毒在杯中?”
“你没有听完真相,在我叙述完之前是不会寻死的。但是这也不排除慢性毒药。所以,我今日在医馆便关注你的饮食和饮水,连你身上的药包、药丸都检验过,在大厅里你没能走出我的视线。而后来我来到这里,也继续让人盯着你了。你带的酒——从医馆拿的,被我换掉了,”厢泉笑道,“你不该让我住在医馆的。”
“那么,这个杯子呢?”傅上星眉头一皱,端起第一只酒杯。
若是他将身上的第一只酒杯涂毒,厢泉也无可奈何。
哪知,厢泉微微一笑。
“被清洗过。”
傅上星吃惊:“杯子我一直贴身放着,两杯皆藏于怀中,一个在里衫,你们不可能换走;一个在外衫,也不容易掏出。从我怀中拿杯子却不被发现……谁做的?”
厢泉迟疑下:“不知,本想让侍卫去做的,而后说西街某人自愿去换杯子,而且保证不被你发现,我便同意了。”
乾清嘟囔一句,不知谁手这么快,抵得上街边偷钱小贼了。
傅上星叹气,“易公子是打定主意不让我死。”
“对。”厢泉的回答简短而有力。他直挺挺的站着,手中的拐杖仿佛与大地的血脉相连。
“为什么?”
“我说过,你没资格。”
“此话怎讲?”
“你没资格杀人,也没资格自杀。”厢泉的声音又恢复了清冷,乾清看出,他放松许多了。
“为何不在医馆对我说出真相?”
厢泉只是叹了一口气。
“我没证据,也不希望曲泽听到我们的对话。待你去了衙门,我再将事情告知于她。”
傅上星笑了,这一次,是真心的笑容。乾清看着他,突然觉得他什么都放下了,什么都轻松了。
傅上星摇了摇头:“还有一点。易公子大费周折告诉我真相,只是为了了结我的心愿,告诉我碧玺的真正死因。”
“用‘了结’,太过于严重了。我只想让你重新开始。你并未直接杀人,未必会处于极刑,数年之后释放,远走他乡看病为生。小泽可以留在夏家。待你回来,庸城已经不是个令人伤心的地方。”
“公子谈的,莫不是自己的经历?”
“不是。”厢泉淡淡的答道,却没再多话。
“我本以为公子是理智而且心冷之人,真想不到……”
傅上星轻松的走到了湖边,苍白的灯笼挂在那里,幽幽的照射着深绿的树木,像是在叹息。朦胧的,傅上星像是走入了一副优美苍凉的画卷里。
傅上星轻轻摘下灯笼,像是摘下心中的灯火,像宝贝的捧在手里。
“易公子,你真是个好人,”灯笼朦胧的光亮照亮了他的眼,温暖,像希望一样把黑湖照亮,也让人贪恋这片光明,“碧玺以前就喜欢这种灯笼,那年的正月十五,碧玺的灯也是我亲手帮她做的,她说她只要素净的,但谁不爱漂亮的灯?她也知道我买不起好的材料……”傅上星低声的,像是沉浸在温暖的回忆之中,沉睡过去,难以苏醒。
厢泉松了口气,笑了,他觉得他救了一个人。
傅上星喃喃道:“只可惜,我的余生都会在这口井里,我的爱与罪孽是全部,它们永远留在这里……不管我走到哪去。呵,用后半生自责和痛苦来偿还所做的一切?还是在此地瞬间了结……曲泽,会过的很好,她比我坚强……”
突然,傅上星用袖子一甩,手掌打在酒缸上。本来斜斜的倒在地上的酒缸又滚了几下,残存的酒一下子流了出来,流淌在井的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