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办公室里有人抽烟,姜希婕也习惯了,甚至有一点喜欢那股子烟味—虽然总是要教导这群人,警告这群压力大的职员们,烧了关键文件提头来见—但尼古丁有的时候可以让她觉得非常镇定。比如现在这样的时刻,她知道两广地区的军队,能打的桂系远在内陆,不能打的就是留下来的陈济棠的继任者余汉谋,而且兵力也被抽调,广州只怕不日就要丢。
何况,她想,前两天她才从王霁月那里听说,王绍勋已经离开广州到香港去了,电报已经是从香港发过来的了。她还好奇为什么突然要到香港去,难道觉得广州呆不下去了还是终于想要放弃政治生涯去马来亚避难了。这会子一想,不是刻薄恶语,她这个岳父才是真的长了狗鼻子!
深夜回到家中,拿温吞水洗去浑身烟味。王霁月陪她一起,靠在浴盆外两人聊着种种猜测,王霁月就像是聊到什么遥远的和她无关的事情一样说着对于父亲突然去了香港的猜测,“想必是在广州呆着呆着发现什么都捞不到,才去了香港,毕竟是殖民地,安全着呢。”姜希婕倦怠,动作虽然缓慢也是想加速洗完,两人好赶紧去睡,“说道香港,我也只记得那年。也不知道有生之年还能不能再去一次。”“胡说什么,”王霁月想起当年在香港的事情就要脸红,像是一种异常甜美的羞耻,想起来就觉得不适,必要转移话题,“活头还长着呢。再说万一哪年真呆不住了,要去异国他乡,那也是必然经过香港的。”“喏喏喏,刚才谁觉得我说话太悲观的。”
她站起来,拿毛巾擦拭自己,王霁月也拿过毛巾帮忙。月上中天,此刻房间里除了烛火之外一点光亮也没有。昏暗的世界里,只能看到对方罢了。虽不孤独倒也无望。
姜希婕浑身清凉,幸好十月还不冷,干脆豪迈的不穿衣服拉着王霁月直接走会两人的卧室。王霁月想退说时间晚了,没想到姜希婕倒是光着身子抱着她就睡着了,
嘿。
幸好自己也是穿着亵衣陪她洗澡的。王霁月转过身想看清爱人的脸,不知不觉间,香港的生活已经是四年前,原来她们心意相通的相爱了四年了,看过的电影走过的街买过的花,和如今破碎的山河流离的命运。还记得上大学的时候,她总是跟姜希婕说,你有那样的大志你就努力去追求啊,其实心里总是会担心这家伙,希望她不要太累。固然追求一定的理想总要付出代价,是个理性成熟的人都能理解这一点,但她就是会担心。这是爱,和理性无关。
她抚摸着沾枕头就找的姜希婕的脸,睡得真香,然后抱在怀里。
你的心里有火,对吗?所以你才每天这样殚精竭虑,我为你骄傲,也因为你感到深深的恐惧和无尽的勇气。
很多年后王婵月回忆起来,也觉得那山河破碎的八年是她人生中生命力最旺盛的八年,她所谓的救死扶伤的理想触手可及的实现了,也悲伤惨淡的被现实击碎了。尽管那样,尽全力地人事被天命打败也不能说是失败,总比后来像永无止尽的阴雨绵绵的人生要好。她是巡回医生,年轻有活力和精力技术还不错,主任院长都很喜欢她,渐渐开始往要紧的地方派,比如前阵子送来一个团长,前线下来的,一个团打没了就剩他一个从死人堆里被救出来,弹片留在了身体里,前线没办法做手术送到重庆来;伤口溃烂发炎,医院里紧急给他安排了手术,取出来的碎片大大小小足有十余片,不得不说这位团长福大命大;饶是如此,还有两三片无法取出,将永远的留在他的身体里,成为他终生的痼疾。
就是这样的人,依然在配合治疗争取早日恢复再上前线保家卫国。王婵月看了,觉得对比实在太强烈,不知道是应该觉得人性真的有高下之分呢还是人性本身就是一个伪命题—在医院和卫生所里,她见过的,听说的,也有太多太多畏首畏尾临阵脱逃不仁不义的例子了。战争像是压缩一切的机器,人的生命也好物资的消耗也好甚至于善恶的密度都被无限的压缩在很短的时间和狭小的空间里,急剧的消耗,喜怒哀乐都波澜壮阔起来。
十月底,广州彻底陷落,武汉也失去了守卫的意义,军队撤出武汉。恰是那时,王婵月休班,下午回到家看见傅元瑛在指挥工人在改造加固自家地窖,还有成箱的重物被埋了下去。她每天工作的环境接触的人和自己的生活几乎全然是两个世界,一江之隔,这边的人家私要以金条来计算,那边的人住处简陋肮脏病了只能看免费的医生却连最廉价的药品都买不起。
她想起傅仪恒和兄长的信仰,和所谓的政治主张。使贫者有立锥之地,能活得下去,甚至能活得更好,这样的理想当然值得追求,也应该实现。最近也会想到傅仪恒,甚至梦中还会梦见,梦见她对自己微笑对自己说着无论如何听不清的话语。醒来总是觉得惆怅,甚至手还保持着梦中牵着她的手的姿势。
可能有一天我也会彻底的放下对你的感情吧,世界上有很多种幸福,可能追求其中一种就要放弃另外一种,上天很公平。
十二月,天开始冷,王婵月有时上班路上会闻到柴火的味道,整个老城似乎都萦绕在柴火取暖的烟火气息中。居然已经是一年了,想到去年此时,在医院里伺候产妇,新生的粉嫩的孩子。。。日子用心过的时候,总是过得飞快。二十六号,日军的飞机来轰炸,可那天天气阴沉的要死,厚厚的云叫人看不见太阳,估计对于飞机也是一样,所以炸弹有掉在江中也有掉在山区的,没有伤亡,全城都惊恐了起来。王婵月也受到一点惊吓,回家路上认认真真注意起防空洞的位置,专门踩点走了一圈,看看怎么去比较快。
从来都不太关注周围,这下一关注可了不得了,在去离医院最近的防空洞的路上,她在人群中,见到了酷似傅仪恒的女子的身影。
假如那轮廓她会忘记,那必是她死了,连回忆都化成灰的时候。
作者有话要说:
{23}位于江西省北部
{24}湖北省黄冈市管辖的一个县,黄冈八属之一。地处湖北省的最东端,湖北、安徽、江西三省交界处。与江西九江市一桥相连、隔江相望。
{25}原名广济县,是中国湖北省黄冈市代管的一个县级市,位于湖北省东南部,东边和湖北省黄梅县接壤,
{26}白公馆。说起来白公馆那地方去一去是有意思的。
{27}滇缅公路。滇缅公路很多地方是老弱妇孺用双手修出来的,那才是真的了不起的工程,远胜红旗渠啊。
总是一开始码很艰难,码着码着顺了,码着码着字数起来了,于是在恰到好处的地方,收~
第108章 第一百零八章
王婵月没追上去,也没喊出声,她呆愣在原地,眼睁睁看着那人消失了。短时间内,她脑子飞快的运转起来:那人会不会是傅仪恒?她怎么会在这里?难道她又被派回来做什么事情了吗?整个重庆都在传说汪兆铭的言论,有人恨之入骨,难道连□□都要杀之而后快了吗?难道傅仪恒是来完成这个任务的?可她那么精明,怎么会在执行任务的时候还被人认出来?不不,认出她来的只是我,只有我,
想到这里又觉如鲠在喉,只怕这也只是我的幻觉罢了。愣在原地良久的她这才举步回家。
她回到家,见家中颇有一番鸡飞狗跳的样子,不明就里之余无非默默发挥医生的职责,不理会男人们都是因为什么而这么生气—从主卧里也不是传出姜同禾气急败坏的声音。稍晚姜希泽回来了,似乎被父亲斥责了一顿,又说了些什么,火头上的姜同禾这才消了气。王婵月向来觉得政治上的事与自己毫无关系,心神只是恍惚,未免沉入这一只脚已经陷进去的泥潭,反倒主动向餐桌上的两位姐姐问起这又是怎么了。
王霁月闻言脸色变了变,姜希婕则看着王霁月,似乎两人都不太好说似的。见如此,王婵月又把话岔开了。拯救不成,吃完饭回到屋里准备早睡的她立刻就陷入了黑暗的泥沼,爱情果然是□□,一年多了她要是抽烟的烟斗戒了,但爱一个人远比戒烟更难,或者说那个抽烟的混蛋比鸦片还具有成瘾性。疲惫昏沉的梦境里都是傅仪恒在微笑,爬坡上坎的重庆街头到处都是她的影子,任何一个人的身影都可以在影影绰绰的远处变得像她,在好不容易追上之后就变成面目模糊的陌生人。半夜醒来,王婵月睁开眼,四下如此寂静应该是半夜,睡了三四个小时,全做梦了。她喟叹一声,虽然疲惫却睡意全无。
假如此生往后你都只能做我的梦中人,醒来无论如何不能相逢,说不定也是好事。这样的话我的梦和我的真身将永远活在不同的世界,真真假假也再不能分辨。曾与你相识却未曾相知。我从来不明白你的心思,从来抓不住你已经开始计算的那个线头,我选择永远后知后觉的追随你。等你为我,为我们,做出决定。
或许在你眼里从来没有“我们”。可要是那样你又何必对我温存?我宁愿从来没有得到那蚀骨幸福,从来没有希望过又何来绝望,已经绝望了,你不要再给我希望了。我怕我再见到你,从此万劫不复。
她在楼上睡意全失,静悄悄看着窗外的星辰;楼下的王霁月也觉得无法入睡。今天听说汪兆铭从云南出境飞到河内去了,对于平头百姓来说可能没什么影响,反正他们的态度无关紧要;对于暴跳如雷的姜同禾来说也无非是走了个政敌,反正敌对态度是不会改变的;对于王霁月来说,她总隐约觉得危险,她想找机会让浩蓬去注意一下父亲到底在干什么,她也想问问姜希泽有没有这方面的消息,姜希婕觉得奇怪:“难道你觉得有什么不对的么?”“你不知道爸爸这个人,他。。。说的难听些,见风使舵的能力简直是世界一流。”姜希婕想笑不敢笑,“你觉得伯父会和汪先生凑到一起去?”“要不然以他那个秉性,我看早就该到重庆来了。”姜希婕一想说的也在理,就是王霁月这样子真不像女儿说父亲,倒像是说陌生人。“可。。。现在不也什么都没有么。”“我才不为他操心。我担心的是万一他干点什么,浩蓬怎么办。”“这你不是更瞎担心,浩蓬怎么说也是侦听方面的二把手,还是傅家的女婿,你成天害怕党内斗争,也要有人敢斗,也要有个斗的理由啊。别害怕啊。”
姜希婕坐在书桌前看统计资料,而王霁月躺在床上准备教学材料—保育会算是发现她的用处了。两个人其实都是忙得熬夜。滋味固然不好受,也是各有各的忙,但有人陪着,倒反而有点像原先上大学的时候了。
两地隔绝,音信不通,那寝室,灯光,打开窗看到的江水,倒还很是怀念。
如此这般楼下挑灯夜战楼上辗转难眠的日子竟然也持续了一个月。王婵月每天街上走着,真实的日子倒像是梦境,路上这个人看着也像傅仪恒,那个人看着也像,却终究没有一个真的是。她觉得自己是太累了,身心俱疲。连附近不时落下的失了准头的炸弹也不能引起她的关注—有没有伤员除外。
姜希泽一脸疲倦的从公馆出来,看也看不看门卫的敬礼—他总有种骨子里的骄傲,觉得自己是正经八百的职业军人,若非党国战时需要,他才不屑于和戴笠这帮人同流合污,要是爷爷还在世,肯定要被气死—想到这里,也觉得是没有办法,上边很着急,他们需要龙云的消息来判断现在局势,军统也需要一些授意来安排往下需不需要派人去河内杀了汪兆铭,所以任何消息任何渠道都不能放过,包括现在坐在车上的这个人,姜希泽想,假如这人不能带来有价值的东西,那我情愿见到她的死尸。
太危险了,若非杀不得,否则真想杀了了事。
“升了高级参谋,果然不一样。看来何部长也是爱你的很,要不然何至于派你这样的人才来这里。”姜希泽坐进驾驶室,并未答话。他向来都喜欢自己开车回家。沿公馆下去的山路颇为难开,他一路无言开到了僻静处,稳当停下再递给后面的人一根烟。
“小姑,你怎么回来了?”“你岳母我大婶毕竟也回来了,我怎么就不能跟着一起回来呢?”傅仪恒接过烟,自顾自点燃,以她一贯的优雅而挑衅语气笑道:“再说了,后方也有后方的好处嘛。”姜希泽对傅仪恒很厌恶,厌恶是基于立场的截然相反,完全从工作从情报的角度来说,他对此人的态度是中立的,能用则用,绝不浪费,虽然烫手;而从专业水平的角度来说,他甚至是欣赏这个人的,“我还以为,你会留在山西,或者去延安呢。”
傅仪恒笑了,笑得很开心,一度导致她呛到一口烟,咳嗽的很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