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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往三年且已订婚的恋人化为炸面圈,我们的关系因此嗑嗑碰碰那阵子………究竟又有谁能同炸面圈化了的恋人和睦相处呢………我每晚都在酒吧里醉得一塌糊涂,就像《黄金》里的亨弗莱·鲍嘉一样憔悴得形销骨立。
“哥哥,求你了,就别再想她了,这样下去身体要报销的。”妹妹劝道,“你的心情可以理解,可是一旦炸面圈化,人是不可能复原的,要清清楚楚划上句号才行。是吧?”
此言不差。正如妹妹所说,一旦化为炸面圈,人就要永远炸面圈化下去。
我给恋人打电话,说了声再见。“和你分手是很难过,但说道底是命该如此。一辈子都忘不了你的……”
“你还不明白?”炸面圈化的恋人开口了,“我们人这一存在的中心是无,什么也没有,是零。你怎么硬是不好好看清这个空白呢?为什么光看周边部分呢?”
为什么?发问的应该是我,为什么炸面圈化的人的看法只能如此偏激呢?
但不管怎样,我就这么同恋人分手了。两年前的事了。去年春天,这回妹妹又突如其来地炸面圈化了。从上智大学毕业,在日本航空公司工作没几天,就在出差地札幌的一家宾馆大厅里突然化作了炸面圈。母亲闷在家里日复一日哭泣不止。
我有时给妹妹打电话,问道“还好?”
“哥哥你还不明白?”炸面圈化的妹妹说:“我们人这一存在的中心……”
「Antithese①」
去年九月声称去婆罗洲捕捉Antithese之后便再无音讯的伯父终于寄来一张明信片。明信片上的图案倒无足为奇,无非高架式民居加椰子树。只是,我这位伯父是有名的懒笔头,现在居然有信来,光这点就令人吃惊不少。
“万分遗憾,时下即使这里也找不到算得上大家伙的Antithese了。”伯父写道。字有些颤抖是因为在独木舟上写的关系。“土著人说已经好几年没见过八米长的Antithese了。上个月我捕到的全长不过五米二五,显然是中等个头。但照他们的说法,这甚至算是‘奇迹’了。简直哭笑不得。至于减少的原因,有人说是火山灰减少造成的,有人说地热变化的缘故,究竟如何不得而知。看这情形,大约最迟六月底要返回日本。”
我房间里挂有一张伯父的旧照片………他让土著人抬着十二米半长的Antithese,自己摆姿势站在前头。伯父发现这庞然大物是在一九六六年,已有正式记录说这是六十年代捕到的最大个头儿。当时正是伯父作为捕Antithses手干得最来劲儿的时候,从照片上也可以充分感受到他的踌躇满志。对于捕Antithese手来说,那是不妨被称为“大航海时代”的幸福岁月。
我们已经很难在法国餐馆里见到那活生生光鲜鲜的Antithese了,那就像用网球拍接天外陨石一样难。当然,Antithese现在也时不时出现在菜单上,但那全是印度产的干巴巴索然无味的小Antithese,而且无疑是冷冻货,我伯父若看见这样的菜谱,估计他当场就会三下两下撕个稀巴烂。他的口头禅是“大Antithese,有就有,没有就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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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Antithese,德语,意为“对偶”、“对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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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鳗鱼」
笠原May往我家打来电话是凌晨三点半,不用说,我正酣然大睡………正同鳗鱼和胶靴一起一头钻进天鹅绒般喧腾腾暖乎乎的睡沼中贪婪地吞食短暂而又实实在在的幸福果。这当儿电话打了进来。
叮铃铃,叮铃铃。
首先幸福果消失,继而鳗鱼和胶靴消失,最后泥沼消失,唯我剩下来,惟独三十七岁的,、每喝必醉的、不大招人喜爱的我赫然剩下。到底是谁有这权利,胆敢把鳗鱼和胶靴从我身旁抢走呢?
叮铃铃,叮铃铃。
“喂喂,”笠原May呼叫,“喂喂。”
“是我,喂喂。”我应道。
“我是笠原May。半夜了,对不起。问题是蚂蚁又出动了,在厨房旁边的柱子上筑了个窝………从浴室被赶出来的这帮家伙今晚到这边筑窝来了。是的,全线转移,连圆滚滚白花花的婴儿模样的也搬来了。可不得了!所以嘛,快把喷雾器拿来。深更半夜的是不好意思,可窝实在讨厌蚂蚁了。这你知道的吧?”
窝在黑暗中拼命摇头。笠原究竟是谁?把鳗鱼从头脑中夺走的笠原May到底是什么人?
窝把这个疑问朝笠原May掷去。
“啊,抱歉抱歉,像是打错了。”笠原May像真是满怀歉意似的说道,“瞧窝,给蚂蚁闹得昏头昏脑,毕竟蚂蚁是倾巢而出了。对不起。”
笠原挂断电话,窝随之放下听筒。蚂蚁在世界某处迁居移巢,笠原May向某人求助。
我叹口气蒙上被子,闭起眼睛,重新在睡沼中寻觅那些友好的鳗鱼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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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山典子和我的性欲」
在迄今为止的人生中,我曾同为数不少的女性并肩行走,但尚未发现比高山典子(二十五岁)行速更快的女性。她简直像在说自己“刚刚加完油”似的,轻轻松松地前后甩着双臂大步前行,样子甚是得意。稍离开一点看去,行走中的她活像加了一对透明翅膀的豉虫,走得流畅快捷,如雨过天晴的阳光一般乐不可支。
刚同她并肩行走时(我们从干驮谷小学前面开始,一直同行道青山一丁目),她的行速之快令我大为震惊,以至窝猜想此人怕是不乐意同我在一起,为了尽快摆脱窝才快得如此异乎寻常的。或者,她是企图通过疾速行进来多少挫退窝的性欲亦未可知(不过窝对高山典子未曾动过性欲,因此有效与否难以判断)。
得知她得疾速并无他意而仅仅是因为她喜欢健步如飞,已是几个月后的事了。我在初冬的四谷站前发现她独自在混乱的人群中行走,而当时的她,仍然是以堪称蛮横的惊人快速,在这姑且以东京之名称呼的地表上,从甲处移往乙处。她右手紧握挎包皮带,听凭双;排扣风衣的下摆迎风飘舞,雄赳赳地挺胸行进。
我往那边跨进五六步,刚要打招呼,不料她已远远离去,使得我活像《旅情》最后一幕中的罗萨诺·布拉慈一样傻愣愣地被丢在四谷站前。不过我还是非常高兴,因为我知道高山典子并未误解我的性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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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鱼」
渡边升给我寄来一张画有章鱼的明信片。在章鱼画下面,他用那一贯的歪歪扭扭的字迹写了这么两句:
“听说小女日前在地铁中多蒙关照,十分感谢。过几天去吃章鱼吧!”
我看得吃了一惊,因为我外出旅行了一段时间,差不多两个月没乘地铁了,记忆中根本不曾关照过渡边升的女儿,何况我连他有女儿这点都不知晓,大约是把别人错当成我了。
不过吃章鱼倒不坏。
我给渡边升回信,明信片上画了个斑鸠,下面写道:
“谢谢日前寄来的明信片。章鱼不坏,去吃就是。请月底再联系。“
然而,足足过了一个月,渡边升也没来联系。想必他又把此事忘个精光了。这一个月里,我馋章鱼馋得不行,因为想道反正要和渡边升一起去吃,一直按兵未动,而现在却空等了一场。
就在我开始忘记章鱼和渡边升的时候,他又来了一次明信片。这回画的是翻车鱼,下面有这样几行字:
“前几天的章鱼真够味道。小生也总算吃到了地地道道的章鱼,只是对您那天表明的想法略有异议。作为有一个花季女儿的父亲,无论如何都难以赞同您的性价值观。过几天边吃火锅边慢慢聊好了。”
得得,我暗暗叫苦。渡边升又张冠李戴了。
「虫洼老人的袭击」
“我是虫洼老人。”说罢,虫洼老人故意咳嗽一声。
“啊,久闻大名。”我应道。虫洼老人在这一带是家喻户晓的。
“恕我冒昧,今日想就年轻姑娘的处女性和您慢谈一下。”
“慢,慢着,我现在可是正准备做晚饭,这个是不是改天……”我忙不迭地想想把对方挡回去。然而虫洼老人雷厉风行地将半个身子挤进门来………他已看出我的意思了。
“不占用多少时间,您做您的饭也没关系。这地方边做饭边聊天都不碍事。”
真没办法!我一边心里暗暗叫苦,一边拿菜刀咯噔咯噔地切大蒜和茄子。他是从厨房门进来的,可见早就算好了。虫洼老人平时已相当糊涂,不料这种事情上却还是神机妙算。
“您做的是什么?”虫洼老人兴味盎然地问我。
“唔………,加茄子大蒜的意大利面条,扁豆色拉。”
“您的晚饭?”
“正是。”我晚饭吃什么关别人何事!想吃茄子就吃茄子,愿吃南瓜就来南瓜,如同年轻姑娘的处女性,犯不着给虫洼老人说三道四。本来恨不得这么道出口来,但转念已想,若得罪了虫洼老人,难保他不会在附近居民中胡说八道,于是只好耐住性子不作声。反正他说完自己想说的也就回去了。
从我吃意大利面和色拉到洗碗的时间里,虫洼老人一直在门口喋喋不休地大讲特讲处女性的重要性。嗓门十分之亮,直到他回去之后,那声音仍在我耳朵里嗡嗡响。简直祸从天降。不过话说回来………我蓦地想到时下还真不易找到处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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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扳手」
最先被真由美打碎锁骨的是一个开着带有赛车挡板的白色日产小汽车的年轻男子,姓名不晓得。星期日她在住处附近散步时,那人问去不去兜风,于是真由美便坐了上去。但到了江之岛附近,那男子硬要把她领进专供驾车游客使用的旅馆,她便抄起身旁的扳手,狠狠地朝对方肩头砸去。结果“咔嚓”一声,锁骨断了。
她扔下哼哼唧唧地痛苦呻吟的男子,跳下车往附近的小田急车站一路急奔,在自动售票机买票时才发现自己右手还攥着一把大号扳手。周围人无不露出诧异的神情,左一眼右一眼打量她和她的扳手。理所当然。年轻漂亮的姑娘紧握一把扳手上电气列车,任谁都会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她装作无所谓的样子把扳手收进挎包,上车回家。
“自那以来我身边就一直带着这把扳手。”她说,“当然宴会什么的除外。”
“唔。”我若无其事地说,“那么,可有用武之地?”
“有的,”她一面对着后视镜补口红一面回答,“两次呢。一次在费尔雷迪,一次在塞勒瓦。嗳,怎么全是日产车呢?”
“而且全是锁骨?”
“是啊,锁骨最容易击中嘛。又不危及性命。”
握在心里“唔”了一声。被打碎锁骨肯定痛不可耐,一想都毛骨悚然。
“不过嘛,”她“咔”一声关上化妆盒,“世上该被打碎锁骨的家伙也是有的。”
“那、那怕也是的。”我附和道。
那、那怕也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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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提炸面圈」
上智大学炸面圈研究会………如今的大学生也真能想入非非………打来电话,问我能否参加其学术报告会,以便就炸面圈的现状进行交流。可以呀,我答复说。提起炸面圈握也有以家之言,知识也好见识也好鉴赏也好,哪一项都远不至于输给那些大学生。
上智大学炸面圈研究会秋季联谊会租用新大谷饭店大厅举行。有乐队演奏,有炸面圈比赛。代替饭菜的茶点酒水上来之后,学术报告会在隔壁开始了。除我之外,出席的还有知名的文化人类学学者和烹饪评论家。
我做了报告:“假如炸面圈在现代文学中有其作用力,那么它作为直接涉及验证下意识领域的某种个人化凝聚力的不可或缺的要素……”报告酬金五万日元。
我把五万日元揣进口袋转去另一家饭店的酒吧,同一个在炸面圈比赛上认识的法文专业女大学生一起喝搀汽水的伏特加。
“说起来,你的小说好也拜坏也拜,反正蛮有炸面圈意味。福楼拜怕是一次也没考虑过什么炸面圈。”
有可能。福楼拜大约不至于考虑什么炸面圈。但时下是二十世纪,眼看就是二十一世纪了。时至今日,再端出福楼拜来也不管用。
“炸面圈就是我。”我模仿福楼拜说。
“你这人真逗儿。”女大学生嗤嗤笑道。非我自吹,让法文专业女大学生笑出来,这方面我还是挺有两手的。
「夜半蜘蛛猴」
半夜两点我正伏案写作,蜘蛛猴撬窗进来了。
“喂喂,你是谁?”我问。
“喂喂,你是谁?”蜘蛛猴说。
“不要鹦鹉学舌!”
“不要鹦鹉学舌!”蜘蛛猴同样来了一句。
“不要鹦鹉学舌么!”我也学鹦鹉学舌道。
“不要鹦鹉学舌么!”蜘蛛猴模仿得惟妙惟肖。
糟糕透顶!给夜半蜘蛛猴这个模仿狂缠上,可就没个完了。得找个时机把这家伙甩掉才是,有篇东西无论如何得在天亮前赶出来,不容我这么胡闹下去。
“黑泡哭拉西吗加特无鸭、苦里尼家麻思咪哇叩鲁、啪口啪口。”我说得飞快。
“黑泡哭拉西吗加特无鸭、苦里尼家麻思咪哇叩鲁、啪口啪口。”蜘蛛猴毫不示弱。
我不过顺口胡诌,也不能判断蜘蛛猴是否一字不差。无聊的名堂。
“算了吧!”我说。
“算了吧!”蜘蛛猴道。
“不对,我刚才是用平假名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