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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鍄被噎的一顿,只好说:“有什么就说吧,西殿那边还有人在忙,咱们过去反而闹腾了。”说罢命屋内的人都退下。
陈宿掏出文件放在身边的小几上:“王将军已经攻下多伦了,皇兄要如何决策下一步?”
陈鍄饮了一口茶:“皇弟要想说什么?”
“议和。”
“啪!”陈鍄终于暴怒,猛的将茶杯拍在桌上。
陈宿眉头都没动一下,端坐着看陈鍄发火。
“一年了!耗费了朝廷多少银两!议和?议什么和?!”
“不议和便要大败,”陈宿的语气中听不出喜乐:“如今玉龙、封义两关守住已经不易,塞外再没有兵力可以支援王将军。而且攻下多伦已经是不易,王将军怕是再经不住后续的折腾。与其放十几万人在塞外耗损殆尽,不如议和回朝。”
“损耗殆尽?”陈鍄怒火又上来了些:“朕正想问,好好地乌兰察布怎么就失手了??东部战局大乱,究竟谁来负这个责任?!”
“当年定下着计划的时候,和王将军许诺的便是,只要他坚守住乌兰察布一个月,臣必定前来接应。可三个月也没能攻下巴彦塔拉,王将军手下区区十六万人,强占乌兰察布近半年,这已经是奇迹。如今能保全大部队突破妪厥律,攻克多伦,这更是奇迹。回首前二十年,谁人能够在这个防线前捞到过好处?王将军并非要对谁负责,倒是臣该去负荆请罪才是。”
“好好,就不说这个责任。”陈鍄勉强缓和了神色:“议和,朕要怎么和内阁交代,要怎么和六部交代?”
“胜败乃兵家常事。”陈宿说:“臣去交代,当年议下这个提议便有臣弟一分,战局上没能及时援兵也算是臣弟一分。兵部也罢,内阁也罢,总归是个讲道理的地方,不能如此为难王将军。”
陈宿看陈鍄脸色不变,却知道他的心开始动摇了。
“更何况不议和不行,这是现摆的难题,若是不议和,谁敢站出来勇挑重担扭转时局?或者看十万余的齐兵耗在塞外?”
“这事情……需要详议……”陈鍄心烦意乱。
“皇兄,这事情自然要详议,不过那是大臣们的议论,皇兄怕是要在今夜下定决心才好,否则那十余万人,两千高级军官就当是送给草原了吧。”
陈鍄苦笑一声:“……何至于大半夜来逼我?”
“失了这十余万人,怕是要再过十年我朝才能攒积起这样一支力量,请皇兄慎重。”
陈鍄知道,若是这个皇弟说如此,怕是真要如此。不似大臣们引经据典高谈阔论,他说是这般,多半是这般。王允义的死活自己倒并不在意,只是那十万人确实是帝国的精英,自己苦心经营了五六年,外加上先帝的旧部才到了今天的地步,撒手不要实在是不划算。但如果自己主导议和,这不能不说是自己登帝后的第一件耻辱,不论如今能够怎样粉饰,百年之后也定是个笑柄。
开疆扩土之王,或议和的大笑柄?
陈鍄看陈宿满面肃然,突然觉得这些武将苦则苦已但终究是一句‘胜败乃兵家常事’,也倒是占尽了便宜!
陈宿自然十分了解陈鍄此刻的想法,心中只是一片的冰冷。
终于,陈鍄点了点头。
“另有封义一事,”陈宿又掏出一封文书:“臣要举荐几个人。”
陈鍄笑道:“还真是没完没了了。”说罢拿了那文书来看。
纸上的许多名字都是封义的将领的,陈鍄指着许隆山的名字:“真要封爵位么?”陈鍄对于世袭爵位十分慎重,他不吝啬官位,但是不希望朝中再有世袭一说了。
“十分必要,”陈宿说:“否则封义军心难稳,民心难平。”
“这事情是肯定要再议的。”陈鍄接着往下看。
陈宿这次没有多说,只是点点头。
看完了纸上的名字,陈鍄笑道:“怎么不见魏池的名字?我以为他会排在第一个呢。”
“臣愚钝,他这个难题也解不了。”陈宿终于笑了。
“朕本想把他留在兵部,但是这也是不大好的。”
陈宿点头表示认同。
陈鍄想到那个温文尔雅的少年,觉得他能从战场活着走出来真是件怪事!那天看他倒是变化不大,难不成在做文官?
“魏大人也能打仗……可见这世间没什么不能的。”陈鍄笑道。
“那日臣去解围封义,看到了城墙上的魏大人,瘫坐在地上,左手持着钢刀,右手还提着两颗人头,不是看到了,真是难以相信。”
陈鍄一惊。
“封义城城墙都倒了,人心能够不倒,魏大人要居首功。功在其次,他是个人才。”陈宿含笑:“所以,臣不敢妄议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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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84【建康七年】
子夜时分;陈宿才走出暖阁;冷风一吹忍不住的一颤。宦官们匆忙招呼着车马前来伺候;陈宿上了软轿;有些疲惫的靠在垫子上:“将帘子升起来。”
宦官们和他不熟,自然不敢妄自揣摩他的意思;老老实实的将帘子升了,大股的风雪席卷了进来。陈宿看到阶梯上站着陈鍄的贴身侍女——那个名唤慧儿的女子,她笼着手沉默的望向自己的方向,脸上是数十年来一成不变的神态,安静、谦恭。
这就是熟悉的皇宫;每年都在新修宫殿,但是里面的气息却是恒永不变;纵然是再久不来;也能循到那旧味道。小轿子缓缓地启程,陈宿闭了眼睛,那宫灯却仍旧晃得人心烦。
“要过年了……”不知是哪一宫的小宫女在喧哗,陈宿微微睁了眼睛。
小宦官陪笑道:“新进的宫女,这不是要备着春选了么?都是些不懂事的,叨扰了王爷,还请王爷恕罪!”
陈宿不动声色,略回头张望了一下,却没能认出是哪一处的殿宇。
皇宫外面的民宅里已经有心急的孩童拿了家中备好的炮竹出来玩耍,零星的响声在街角炸响。只是皇宫中依旧是肃穆的模样,这是建康六年的最后一天,明天就是年三十了……
陈宿躺在软轿里,想起秦王妃,想起王皇后,鲜亮的人们就这样进了皇家,然后一生一世不得酣畅自然。
……魏池……你呢?
腊月二十九是一夜的大雪,京城的人们开了窗门看到满城的洁白都十分欣喜,勤快的媳妇们准备起年饭来,孩童们穿梭其间,从案上抓了腊货来尝鲜。魏池住的翰林院彻底冷清了,陈虎虽然不是京城的人,但也在京城有着远房的亲戚,一大早就告别了魏池。益清也在前一日告假回家。陈虎想到魏池要一人过年,心中十分不痛快,但是也不好冒然相邀,说了几句客套的话,也就只好走了。魏池笑着塞给他一包东西,陈虎打开看却是六两银子,连喊使不得,魏池不容他推诿,直接赶出门去。
陈虎喊:“魏大人!!我初一一早就回来!”
“好!”魏池回他话。
守门的门子姓赵,也是个孤人,当这个差事二十年来,年年都是一人过。小魏大人考上翰林后,这三年两人就过个伴儿,赵老头本想着今年魏大人是回不来了,正在伤感,没想不但回来了,还在年前,于是喜滋滋的开始准备酒肉。
魏池虽然是个女人,但是这么些年来十足的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主儿,灶台上的事情是指望不上的。老赵凑合着能煮熟几个小菜,但是也就是煮熟罢了。老赵提了一吊腊肉出来,正准备去厨房烧水,魏池笑道:“腊月二十八的时候,吴大人把我叫去,连发了这一年的俸禄。呵呵,原本以为这一年就是领兵部的银子了,没想却是双份!不烧水了,我们去吃馆子。”
老赵笑道:“魏大人,你可要攒着媳妇本才好。”
“一顿饭怎么就伤了媳妇本了?”魏池笑嘻嘻的:“更何况还有兵部的补贴银子没去领呢,过年还不兴吃顿好的么?”
翰林院确实太冷清了,老赵不是不想去,却是不敢去,怕掉了魏池的身份,大家熟归熟,但那也是在人后,走到大街上去一处吃饭,恐有不妥。
魏池不容他推辞:“这时候也只有几个大馆子才开门了,还只能中午去吃,再不走可就不行了,走吧!走吧!”
大年三十已经雇不了车,两人穿了外衣步行前往。
穿过翰林院前安静的街,左拐就是国子监,监生倒还剩几个,不是十分纨绔的就是连路费都凑不上的穷学生,魏池往门口扫了一眼,老赵笑道:“连看门的都跑了,今夜里够这几个学生闹的。”魏池也笑了。
京城繁华的街道不少,离得最近的是浣花路,上头有家馆子名叫‘四德庄’,做鸡做得好,酒也不差,仗着装潢好、招牌老,银子收得狠些。魏池以往常来这里吃酥皮鸡,和老板算是面熟。今天是年三十,大堂里一个人都没有,小伙计接了魏池和老赵的外衣,老板迎上来打招呼:“魏大人!可见这就是缘分!我正说一个人都没有怎么就不敢关门,看来是在等您啊。”
魏池寒暄了几句,选了二楼靠窗的位置坐了:“今天倒是自在,任坐哪儿都成,来一只酥皮鸡,一碟松鼠鱼,有好的过江兔子也来一只,那个南瓜粥还有么?弄烫些最后上,时令的冷盘就您看着配吧。”
老赵没来过这里,略有点拘谨,特别是那伙计看了他几眼,更觉得有点不自在。魏池看菜上来齐备了,说:“张老板去忙吧,大过年的耽搁你倒是让人过意不去了。”
张老板含笑推辞了几番,拖了那伙计下了楼。
小伙计伸了伸舌头:“好个魏大人,请个贫民老头子吃饭。”
张老板恨了他一眼:“你倒好,你又是个什么身份,横竖还让你议论上了不成?还不快去干活??”
伙计捞了个没脸儿,嘿嘿的笑着躲了。
魏池就着这暖酒喝了一口,顿时觉得暖和了起来,又给老赵也斟了一杯,老赵谢了:“魏大人,你真是太客气了。”
两人三杯酒下肚,正要动筷,突然听到楼下的狗汪汪汪的吠了起来。只见是个锦衣的少年正捉了个小儿呵斥,那小孩子也不知为何冲撞了他,此刻正被提了领子,可怜巴巴的。
“谁啊?”魏池远远看那少年和自己年龄相仿的模样,长相也很清秀。
“邵家的三少爷。”
“邵家?”
老赵笑道:“魏大人不知道也没什么,他家不过是京城的商户,贩绸缎的,钱是多些,几十年没出个读书人,所以也没什么名气。”
“挺嚣张。”魏池撇撇嘴,看那少年和小儿的父母争吵,态度十分的跋扈。
“可不是,”老赵指了指:“他姐姐今年入了秀女,过了年,初十五就要进皇城选秀了。他那姐姐也生的不错,可能也去塞了些银两,提早把自己算作皇亲国戚了。”
选秀?魏池看着热闹,想起了那位美得不行的林小姐,心想有了这样的绝代佳人在前,怕是你姐姐到了宫里也没什么出头之日。
“今年倒是有多少秀女?”魏池纯粹是闲得找话。
老赵当差这么些年,这些事情最是清楚,嘿嘿的笑着说:“再多再少也轮不上这些……从上往下数,王家有位女儿,就是皇后的妹妹,这是注定能进去的,林家的女儿,林太妃的亲侄女,这也是不例外的,史尚书的孙女,何治资尹的孙女,钱京府丞副使的外孙女……还有光禄少卿马大人的女儿,宣抚同知武大人的女儿,寺中宗人经历单大人的女儿……外加各处州县官吏的林林总总,少说也有三百多人,”老赵也撇了撇嘴:“怕是怎样特轮不到他家的人。”
“平常人家的女儿不行么?”魏池对此知之甚少,也就十分的好奇。
“也倒不是不行……只是……没有个臂膀……哪个不是如花似玉的?怎么就能出挑出来?……不过,”老赵又笑了:“这些姑娘即便最后没选上,官媒也要给她们找上好人家,以往就有许多的老大人为自己孩子做打算呢?魏大人今年也留意留意?”
魏池藏了那哭笑不得的表情,假装正经:“说的是,说的是。”
楼下吵得愈发的热闹了,邵三少爷嗓门很高,跟唱戏似的在哪儿之乎者也,大概说是要报官如何如何。小儿的爹胆子小,搂了孩子不敢吱声,小儿的娘却也不好惹,捋了袖子,梗着脖子问候邵家全家外带十八代祖宗。
小儿哇哇的哭,狗儿汪汪地叫。
魏池和老赵两个无聊的就扒着窗台凑热闹。
突然那狗挨了一脚,呜……的一声缩到了一边。张老板抖了抖袍子站了出来:“吵什么?”
邵三少爷撩开袍子,及膝高的地方有几个黄橙橙的圆点,上头飘着糖渣,最上头的一个点还粘着个糖葫芦,山楂缺了一半,牙印子清楚。张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