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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陈熵这个独苗了。
陈熵挣脱魏池的手,拿着纸蝴蝶往花台边上跑,郭太傅害怕小家伙高兴过了,赶紧扭着圆滚滚的身子跟了过去。一老一少涌到花台后都愣住了,陈熵捏着蝴蝶,回头问:“魏师父……要怎么玩儿?”
魏池嘿嘿笑了两声,也进了花台,接过陈熵手上的纸蝴蝶放到花盆边上,深吸一口气,一吹……不起眼的小纸片旋转着飞了出去,就像一只白粉蝶,挥舞着翅膀,乘着风越飞越高。
郭太傅惊得瞪大了眼睛:“我说魏大人平常倒是教了太子不少游戏啊!”
很显然是话中有话,但是也没听出什么恶意,魏池艺高人胆大决定搬出前辈来压人:“不才,是李博士传授学生的。”
李博士者,翰林院李贤舸也。和郭太傅同辈,也是学界泰斗,他从不和当局的人搅和,只管教好学生,编好书,朝堂的大风大浪和他没干系。本人是个老顽童,张嘴闭嘴没有正经的,喜欢和他一样不正经的小伙子。所以李家的饭桌是继耿家以外长期供魏池蹭饭的地方。当年程学士在课堂上训话,魏池在下头杵着书呼呼的睡,程大学士差点没气岔气,于是准备暗示一旁的李贤舸下去敲打一番。谁知暗示几番没有回音,仔细一看李师父居然睡得更沉,还流哈喇子!
不正经!
程大学士这么评价这一老一少,一老一少也就这么结识了。
李贤舸的确教了不少东西给魏池……不过这次是真么被冤枉了……他顶多只教过魏池怎么在拍年片儿的时候作弊……这个什么蝴蝶,他真不知道。
在此之前郭太傅对魏池并无成见,只是这个人一向十分正经,遇见什么事情都要教训几句。魏池这么不咸不淡半开玩笑的一句话顿时显得气氛有些尴尬。幸好陈熵在一旁及时的嚷嚷了起来:“魏师父!那个飞走了,师父再给我做一个吧!”
郭太傅沉默了一下:“你再给他做一个吧。”
魏池毫不留情的做了一大堆,反正阁楼的书桌上有的是纸。
陈熵欢天喜地,很显然郭太傅对太子要比对翰林院的学子和蔼得多,闹腾不过自己的小学生,只好乐呵呵的抱着一大堆蝴蝶陪陈熵到花台上去放。
魏池看着一老一少的背影,突然发现今天的天气好得离谱,太阳是那样的圆,光芒那是那样的温暖吉祥。一定是被高人算过的良辰吉日,好得不能再好了,除了结婚,其他任何事情都配不上。
耿韵眉对于自己来说是什么呢?仅仅是妹妹么?魏池深深知道并不是这样,也许和当年的小阿英有些像。那个美丽的小女孩是这一帮小男孩的偶像,所有的男孩子们或是讨好,或是胡闹,都是为了引起她的注意。魏池混迹其间,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做,但是也跟着做了。等到长大后,魏池回头来想,如果老师把自己当做女孩子来养,自己会不是那帮和小阿英叽叽喳喳的小女孩们中的一个?但是毕竟已经过去了,魏池的童年已经完整的成了一个小男孩的童年。当小阿英嫁人的时候,那帮小男人的忧伤也漂染到了魏池身上,魏池甚至觉得这种感觉有些合理。
京城中的耿韵眉,魏池认识她的时候她正幸福的渡过自己作为女孩子的童年。魏池在一旁好奇的观察,有时也会产生一些奇怪的想法,比如说幻想自己是她的小姐姐,或者就是她自己。当耿韵眉用看情哥哥那样的眼神看着自己,并开始为自己伤心流泪的时候,魏池突然惊慌失措,但是有隐藏了一点点的高兴,这确实很难言明。
得知耿韵眉愿意接受林瑁的时候,自己无疑的松了一口气,但是也有一点点失落,这也同样难以言明。
魏池以为这是妒忌,几乎所有女人都具备的品质。但是当她饿着肚子,理智不能再工作的时候,她明白,这是搪塞自己的一个愚蠢的理由。
魏池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魏师父……吃点心么?”
魏池有一个了不起的鼻子,在注意到玉祥这么个大活人之前,先闻出了羊奶酥的甜腻味。
“多谢公主殿下。”
魏池惊讶的注意到公主殿下居然一直都在旁边,甚至还唤小宫女上来上了几盘点心。魏池努力让自己变聪明一点:“臣告辞了。”
魏池一直弓着身子,这位公主没有搭话,只是回头对那位小宫女吩咐道:“找几个人去院外候着,把那些飞出院子的蝴蝶都捡起来,免得一会儿又生些事端。”
魏池偷偷瞄了下,陈熵正玩得开心,郭太傅在一旁护着他,衣服天伦之乐的模样。
“请坐。”玉祥回头说道。
魏池迟疑了片刻,这要求不越矩,也没有资格推脱。
魏池坐在桌子的下手,呆呆的看着蜜色的幕帘被风一次次撩起。正在傻愣,身后的人淡淡的说:“魏大人有什么童年的好友么?”
不等魏池回答,那人接着说:“我有一个好伙伴,我们从很小就认识了,那时候的皇宫比现在热闹,但是都是男孩子,哥哥们比我大太多,不会和我一起玩耍。终于有一天,我等到了她,虽然只有节日和生日才能相见,但是那几天就是一年中最快乐的几天。可以有人与我做游戏,可以与我吵闹,可以……说一些女孩子之间才会说的话。但是她今天成亲了,这样的日子也就去而不复返了。”
魏池不知道这位公主说的是谁,于是说:“……这位女子成亲之后还是可以进宫的,皇上厚德,一定会准许的。”
玉祥看着魏池的背:“这个就不一样了,她会有自己的一家人,那时候要说的话就不一样了……所以,太子比我更孤单些,皇兄又太重学业,魏师父要时常开导他才是。”
魏池看着花台外的陈熵:“太子很聪明,也很懂事。”
玉祥沉默了片刻,想起糖糖常对自己说的那些话,突然不再相信戏文中的花前月下。自己的心动似乎并没有任何非分的想法,只是觉得有些话可以对他说,而自己能说话的人太少了。或许就像耿太妃说的那样,只是这个人温柔淡雅,自己觉得安全罢了,每每和他相遇,心跳虽快但却总是平稳。那些追风逐碟的男子令人想躲,他似乎并不钟情于任何人,只是淡淡的,像个朋友那样与人相处。
玉祥觉得糖糖的说法轻浮了。
“宫里长大的孩子都很懂事……魏师父很像我那位闺中密友,我这般的珍惜她,太子也是这样的珍惜您。每每遇到什么好玩的,好吃的,太子总是喜欢说,魏师父给他说的什么更好吃,什么更好玩。什么东西弄坏了,也总是说,魏师父一定会摆弄。就像我小时候,总觉得这个小姐姐什么都会,每年冬季她都会捉许多鸟儿给我,夏天有螃蟹和小鱼,还有她从含烟湖畔带来的荷花。”
“小时候,她很顽皮,时常带着我在皇宫里闯些祸。午睡的时候她带着我藏在壁橱里,结果我们都睡着了,老嬷嬷们找了很久找不到,连侍卫都出动了。那天晚上我们受了责罚。那时候父皇还在世,气得胡子都扬起来了。我们还拿竹竿去挑燕子巢,结果竹竿倒下来敲了头。在我学针线的时候,她到宫中和我作伴,一起跟着绣工学针脚。她说她不想学女工,她想学做大将军,去边关为国效忠。”
“现在想来,那些孩子气的话,我都当真了。等长大了,一些如烟云般散去,只留下她给我绣的那个丑丑的胖燕子……”
魏池叹了口气:“臣也认识一个好朋友,那时候臣已经有了功名,但是心中还是个小孩子。读书的时候还行,玩的时候还是想找年龄相当的人。京考前她是个扎着揪揪的小丫头,等臣从漠南回来了,小丫头已经长成了待嫁的大姑娘了。”魏池笑了一下:“巧的很,她也说过要做大将军。”
魏池一边这样说,一边忍不住回头看了这位公主一眼。和陈家的那些飞扬跋扈的贵族亲戚们不同,这位少女面上只有平静。魏池觉得那个陈家的肯定是想多了,陈公主也就是恰巧与自己相识,至于私情的传言,那简直就是空穴来风。
初次看到陈玉祥,魏池就觉得有个词是为了她而生的,那就是——娇小玲珑。老师曾经无数次唠叨,说要是当年把魏池当姑娘养,也落个小鸟依人的小夹袄。怎样才算小鸟依人?魏池不屑理解。但现在魏池知道了,那天她站在雪地里,就像一只温柔的鸽子,软软的看着你,让你不想看她都不行。也难怪谱都没有的事情,就让那位陈哥哥吃够了醋,酸味飘了八里地。
“公主觉得女人能做大将军么?”魏池笑道。
玉祥想了一下:“我不希望女人做大将军。”
“为什么?”
“因为父皇曾经说,打仗不能洗澡。”
魏池噗的一声笑了出来:“是的,臣一个多月没有洗澡。”
玉祥小声的说到:“所以劝她也不听,她决计受不了。”
魏池笑着转回过身:“这个事情啊,男人也好,女人也罢,最好谁都别去受。”
玉祥突然开始唠叨:“可是这个丫头倔得很,她就是这么个性子,一旦要什么,那就是不到南墙心不死,不见黄河不知退。在她来这里以前,觉得大宸宫真大啊,好像就是整个天下,没有边际。是她,带着我到处乱跑,让我知道这宫墙以外还有另一个世界。但是也终于明白,这些墙是那么高,那么厚,即便是她那样倔强的人也没法带我出去。其实我也不是那么想出去,但是她总是对我说,外面的事情,那些街市,百姓,节日,和我不知道的事情……直到她要成亲前,她还没忘记答应我要……带我出去看一看。”玉祥想说什么,其实自己也不知道,只是觉得悲悲怆怆。一面伤怀自己的孤单,另一面也担心她今后的着落。童年的那份美好,那份朦胧的好感逝去的太快……让人无所适从。
魏池问:“那是个和公主一样的小姑娘么?”
“什么一样?”玉祥有些不明白。
“如果能洗澡,就愿意去做大将军。”
魏池听到身后的人嗤嗤的笑起来。窗外的大宸宫在幕帘之后便得有些柔和,那些勾心斗角的屋檐朦胧而模糊。陈熵放出的纸蝴蝶乘着风越飞越高,就像要飞去天边。
“公主小时候想过要飞么?”魏池突然问。
陈玉祥不知道为何这位大人会问这样的话:“如果可以飞出去的话,可以试一试。”
魏池笑道:“小时候,臣爬到草垛子上的时候会这么想。许多年后,来到京城,到国子监参加京试的时候,站在楼上也想,什么时候能飞进大宸宫。现在真的进来了……当然没用飞的。”
“臣能从蜀地偏僻的乡间进入大宸宫,不用飞的也行。所以公主不用沮丧,总有一天也能如愿以偿的。”
“可惜连她的婚礼也无法参加,如果今天能飞出去,今天也好。”
玉祥看到魏池突然转过身来,极好看的笑了一下:“公主放心,那个姑娘一定非常幸福,公主这样挂念她,她一定感受到了。她的夫君是一个好人,她这一辈子都会很幸福。”
“魏大人怎么知道?”
魏池站起身:“臣真的知道。”魏池觉得两人身上都酸酸的,也许是吃林瑁的醋,一想到那个人的心今后就要把姓林的放在第一位,就不是滋味……真幼稚,呵呵。
玉祥终于破涕为笑。
魏池转身从桌上拿起一块羊奶酥:“果然太甜!”
玉祥一边擦眼泪一边笑道:“魏师父果然挑三检四的。”
“这是坏话是太子说的么?”
玉祥指了指桌上:“有樱桃糖。”
如果索尔哈罕是飞在天边的雄鹰,那这位公主就是窗旁的鸽子,魏池想,今天的自己就像一只迷了路的狗,有点狼狈,可怜巴巴的,让鸽子都同情自己。
樱桃糖并不是樱桃做的,魏池吃了一颗,这糖有些酸,但是软滑可口:“不知道和那柳沙子的味道是不是也是这样?”
玉祥听出这人的打趣,撇了撇嘴角:“魏大人的手上还不是粘了那么多,怎么不尝尝?反倒问本宫……”
不料这个小鸽子倒很会辩嘴,魏池一时无言,舔了舔指尖,这才笑道:“不是遇上点事件,倒也尝了,公主说是不是?”
玉祥早听说这个人贫嘴善辩,想到刚才自己哭哭啼啼的样子害怕被他笑话,于是赶紧顺手拿了本书来读。魏池嘴里含着樱桃糖,这糖很硬,根本不算点心,舔了半天也不见变小。桌上还有核桃酥,千层糕,另外还有两样不知道名字的,魏池有点无奈,慢慢醒悟过来——这位公主什么不介绍,偏请自己吃这个,可见还是很会捉弄人的。自己和她是第一次说话,但是归根结底算是熟人?……总而言之,魏池想发难,还是不敢,怕被她哥哥拖出去砍了。
魏池卖力的舔着樱桃糖,可惜还是不见小,于是破罐子破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