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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清楚了么?”
“没有,有很多人在你身边走来走去,我突然就觉得是你要结婚了,于是慌着大喊起来。”
“我结婚你慌什么?”索尔哈罕拉紧了缰绳。
“……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其实是好事情,但是我当时不知怎么想的,趴着自己的窗子又喊又叫。”
索尔哈罕突然驾马横在了魏池面前:“我还真想知道你喊了些什么?”
魏池被索尔哈罕认真的样子逗笑了:“不记得了,总之就是大喊大叫,直到那天在鸿胪寺见到你的时候,还恍惚觉得你已经嫁人了。”
“你骗我!”索尔哈罕重重的哼了一声。
魏池赶紧追上去:“梦啊,你记得你的梦?”
“我当然记得!哪天我也梦到你嫁人的时候,一定记得详详细细,然后说给你听。”索尔哈罕咬牙切齿。
“喂!不要乱梦啊!”魏池脸红了。
“你不是老对我说女大当嫁么?我这算乱梦?就是乱梦也是你先乱梦我。”
索尔哈罕看魏池为自己半开玩笑的这句话撅起了嘴,然后面带尴尬的左顾右盼。
许多时候这人是自由的,但是因为太自由了,破除了一切的章法,仅仅追随自己的意愿活着,所有就变得孤独。那个燕王也罢,自己也好,也许真是她所需顾及的不多的羁绊,当知道缘由又迫切的想把她拉回常人圈子的人,为常人的问题向她发问的时候,她天生的自信就突然隐遁了起来,然后就是习惯的逃避,逃避,逃避。
果然,魏池说:“你们漠南嫁女儿要怎么嫁?”
“你的心操的倒远。”
“……”魏池没有理会索尔哈罕的嘲笑:“你会嫁给你喜欢的人么?”
“谁能逼我嫁给不喜欢的人么?”
“我要问的自然不是这个。”
索尔哈罕笑嘻嘻的看着魏池那张充满疑惑的脸。
“你知道杜莨么?”
“知道,你的好兄弟。”
“他死了。”
“……”
“他把他订婚的镯子给了我,让我转交他青梅竹马的未婚妻。我在封义拼死拼活,为的就是把这样一个消息带给那个痴心等他的人?为了什么?其实我也想不明白。”
索尔哈罕打断她的话:“这和嫁人又有什么关系?”
“我就在想……你这样品性的人,我从未担心过,但是命运实在是无常,自杜莨死后,我经常会想,在抗不过去的命运面前,是不是连你也有委屈求全的一天。”
索尔哈罕没料到魏池那一肚子弯弯曲曲的心肠弯曲到了这样的地步,想到自己在封义的城墙外,看着滚滚的尘浪遮天蔽日,心中已做好那份诀别。而后峰回路转,自己欣喜雀跃,好像魏池只要躲过了这一劫就能长长久久平平安安的活下去了。
“你别咒我喜欢的人啊!警告你!”索尔哈罕把樱桃核吐到魏池身上。
“你一点都没变,”魏池躲过了樱桃核:“我是不是变得有些多愁善感了?”
索尔哈罕哈哈大笑,摸了摸魏池的头:“的确如此,不过呢,以前我就不指望你这个外强中干的小女子。你注定是一个站在原地要等人来牵的人。”
魏池不屑的摇摇头:“本大人是一条狗么?”
如果你是一条狗,我希望你是一条长命百岁,健健康康的狗。
索尔哈罕对自己说,这样我才能从容的把你牵走。
索尔哈罕为了掩饰自己窃笑,狠狠的在魏池的坐骑上来了一鞭子。马儿向前一跃,耳边的风声猛烈了起来。索尔哈罕突然觉得前面的那个人化作了一种颜色,跳动着融合到有着各样绿色的田野中去了。
我们都还活着不是么?所以并不需要思考那些假定的问题,索尔哈罕追了上去,既然我们都还活着……那么……
索尔哈罕加了一鞭子,温顺的坐骑撒开前蹄往前面那个影子追去。
跑过了种满樱桃树的小丘,紧接着的又是一望无际的麦田,根据农人的提醒,见到皇庄的外墙的时候就要拐上大路。当灰黄色的瓦片出现在地平线上的时候,魏池喊了起来:“慢点,慢点,别又跑过了!”
魏池追上去拦住了索尔哈罕:“你吃了樱桃这样有力气?跑这么快做什么?”
索尔哈罕故意笑道:“因为是你摘的樱桃么。”
“嗯!嗯!我还能把樱桃摘成补药了呢!”魏池起身望了一番:“那个应该就是燕王的皇庄了。”
远远的也看不清,只觉得那片围墙连绵不绝。魏池以前来过几次,于是好事的说:“真的挺大,而且王爷有钱乱花,修得比宫里还好。”
索尔哈罕不屑:“比我那里还好?那你到我那里还稀罕个不停?”
“这个不一样,这些虽好,但君臣有别,你那里么……我想什么就说什么,自然不一样。”
“是么?”索尔哈罕不信:“你与你的燕王爷似乎关系不一般啊,他似乎待你这个亲信也不见外。”
魏池觉得索尔哈罕说的这话怎么有些酸:“我和他毕竟是君臣,你没听说伴君若伴虎么?”魏池揉了揉手腕:“其实很难讲明,只是……毕竟和你我是不一样的。”
“照你说的,我还真要莫感荣幸了?”索尔哈罕哈哈的笑起来。
魏池望着那一片辉煌的琉璃瓦:“若我和燕王也有一天濒临封义一战……战后怕就不再是朋友,而是敌人了吧。”
索尔哈罕拉住了魏池的缰绳:“魏池,魏池……若有一天你要在我和他之间选一个人,你选谁?”
“啊?”魏池想了想:“这个不一样,我和燕王,也许有一天会彼此背叛,也许永远不会。但是我和你本就没有背叛一说,我们永远不会是那种意义上的敌人,因为你我本就是敌人,一直是敌人,但又一直是朋友。这个事情没法选。”
索尔哈罕很想说我不是这个意思,但是又觉得自己很唐突,于是放开了手,撅着嘴一个人往大路拐了过去。魏池赶紧追过来:“喂喂,生气啦?要不我再去帮你偷些樱桃?这里还算比较熟……”
“得了吧!”索尔哈罕被她逗笑了:“你这个不开窍的家伙!”
魏池一直认为索尔哈罕的心思有些古怪,但似乎真正的女孩子都怀有那么点古怪的脾气。至于索尔哈罕所说的不开窍,魏池有些不大明白。青草味的风让魏池想起了索尔哈罕的露台,某一个半梦半醒的午后,迷迷糊糊的感到有人来给自己披上绣花的羊毛毯子,于是翻了个身压住那个帮自己紧被子的手。但好像又不是露台,而是那张软绵绵的大床,身旁的人搂着自己的腰,呼出的气息有些酸楚。这个不开窍和那一份酸楚似乎有点关系,但好像有没有关系。
“想什么呢?”索尔哈罕指着魏池的眉头。
“哦!哦!”魏池拍了拍自己的脸:“没有,没有。”
“渴了!渴了!”索尔哈罕嚷嚷了起来。
“好好好!前面不远就是个茶庄,赶几步就到了。”魏池赶紧说。
“……跑不动了……”
魏池看索尔哈罕扔了缰绳趴在了马背上。
“哎……哎!这么大的女孩儿了,就算这路上没有人,你也别这样啊。”
“不!你以前在我那里还不是倒头就睡!”
“我可没在路上睡着过!”魏池拽这索尔哈罕的胳膊:“好姑娘,快起来!”
索尔哈罕抱住马脖子不松手,魏池一边要稳马一边要哄她还要一边顾着擦汗。看魏池手忙脚乱的样子,索尔哈罕眯着眼睛偷偷的笑。
“以前可不见你这么……”
“怎么……?”
“发嗲!”魏池重重的哼了一声。
“呵?是么?我一直就是这样的!”索尔哈罕把脸换了个方向。
魏池下马绕过来:“好姐姐,我错了,咱们快走吧,还有人在那边等着呢,要是等急了跑去报给宫里,那可就不好了。”
索尔哈罕嘟着嘴,懒懒地说:“……我累了么……”
“好姐姐,还要不要樱桃?我这就去给你摘?”
“不要不要!腻了……”索尔哈罕看魏池可怜巴巴的望着她,强忍着笑:“……嗯……魏大人唱个歌……就行,怎么样?”
魏池听了这无理要求,顺势拧住了索尔哈罕的脸:“……你这小丫头!”索尔哈罕没坐稳,被这一拧,一晃,从鞍子上滚了下来。
“哎呀!”魏池怕她摔着,赶紧稳住她的肩,结果一退后踩着个土疙瘩,身子一斜,两人连扑带滚的摔倒了一边的草丛里。
春天的蒲公英铺满了原野,路旁的一棵野杜鹃开得十分的艳丽,两三只黄锦翅被两人的响动惊得飞离了草丛,但又没有飞远,上下窜动了几番就又落在草尖,好奇的望着这边。魏池感到索尔哈罕拿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脑,确定没有石头能把她硌傻之后,又胳膊一软趴回了自己身上。
“哎……哎,你怎么今天懒成这样?”魏池挣扎了一番,无果,只好认命的做了软垫。
“别说话。”索尔哈罕偏着头,趴在魏池的肚子上,顺手摘了一朵蒲公英握在手里。魏池坐起身,靠在旁边的野杜鹃树上,粉白色的花瓣纷纷落下,弄得她的鼻子有点痒痒的。
“你觉得我是个怎样的人呢?”索尔哈罕突然问。
“嗯?”魏池正在清理一朵粘在她发髻上的花。
“魏大人今天好迟钝!”索尔哈罕翻了个身,仰面枕在魏池的腿上。
“……你啊……有地位,有美貌,有权利,有能力,除了喜欢欺负人,什么都好?”魏池想了想。
“欺负人?”索尔哈罕撇了撇嘴角:“许多人想让我欺负还不能呢……”
“是!是!小的倍感荣幸。”魏池把手上的花扔到索尔哈罕脸上。
索尔哈罕拂去脸上的杜鹃花瓣,抓住魏池的袖子自顾自的挪了个舒服的位置。
“你觉得我是个怎样的人呢?”魏池望着远处的那几只黄锦翅,看它们彼此之间梳理着羽毛,时不时吵吵嘴。
“你是个孤独的人……”
“我孤独?”
索尔哈罕看到魏池低下头吃惊的看着自己,杜鹃投下的影子让她那一身男装柔和了一点:“你是很孤独,你离开一个地方的时候从不回头,你不知道么?”
“……”
“还记得我带你去摸花节的那晚么?我一直站在花墙下看着你,你走过长长的街道,然后拐过我的宫墙,丝毫都没有迟疑和不舍。我在想,你是不是随时做好了离别的准备,就算当夜让你启程回京你也不会有一丝动摇。”
“……不是那样的……可能是我的习惯吧……”
“你有家人么?”
魏池突然面临这样的审问,有点不知所措:“没有……不过也算是有的,算是吧。”魏池挺了挺腰:“听村里的人说,我师父在大年初一捡到了我,那时候正是闹土匪的时候,家家都忙着逃难,谁还要收孩子呢?更何况又是个小女孩儿,师父只好收留了我。但他那是清静之地,男女毕竟有别,收着我也不合适,只好对外说是收的徒弟,勉强给我衣食住行,留条命罢了。后来师父去了,村里的人合计着庙里的那点地也能倒腾几个钱,就要来算计地契。我不过五岁,有何办法?师父吃药也确实借过他们些钱,但是也有欠了我们钱的,只是那些人欺负我年幼,赖掉了罢了。我小时候也是个狠角色,抵死不从,他们总不能直接掐死我吧……正闹得不可开交,我的老师上山来把我带到了书院,然后我就在书院生活了十多年。我师父,算是我的家人吧。”魏池叹了一口气:“他带我去赶集,还带我去河上看别人捕鸭子。”
“你在书院生活了十几年,你老师不算是你家人么?”
魏池一时语塞:“……不知道,当年老师在山上游历的时候崴了脚,不过是到我们庙里住了一晚。他来接我时,我也不信他是安了好心,毕竟我师父懂好些把式,村里受过接济的人也不少,但最后不都反了水了么?我算是被他强行带下山了吧……后来,也许他真的是好心,但是他给不了人家的感觉……呵呵,你知道么?”魏池顿了顿:“说起来,他也是个从不回头的人。小时候在山上,不论我在哪里,在做什么,我总能感到师父那那双眼睛就是放在我身上的,若是我踩滑了脚,身后必定会有那双手扶住我。我一回头就能看到他对着我笑。我们虽是师徒相称,但胜似祖孙。老师么……不好说,他带我下山时三十余岁,一把年纪了也未婚娶,一副老不正经的模样,除了读书管我,其他的事情一概不管。师父常说,等我长到十二岁,就给我梳辫子,然后找个好人家去寻个好去处,决计不能一辈子充和尚的。但老师听说我要读书,也没有多说,给了我一套方巾就放任我做了这样的决定。考秀才前倒是劝了我一句,却也只有一句,末了还说,这路是你自己选的,往后变作个半男不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