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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这些证据,其实到现在也没找到。
皇上虽然是皇上,但是也有他不擅长的事情啊……戴先生的算盘敲对了。
不到十月,因为难以发掘有力证据,陈鍄为防止事变,不得不匆匆定罪。
燕王府的所有财产要全部被抄没,之前的一切借贷协议全部宣布无效,燕王府上的奴仆全部遣散,燕王贬为庶民,发配矩州修文县。
狱中的戴桐锋也有了罪行——抗上不尊,杖二十,发配西海。
二十杖不至于把戴桐锋打死,但是也打断了他一条腿,这个莫须有的罪名让他本人觉得有些好笑,但也是因为这件事情,他明白皇上对陈昂的了解比他想的全面。
西海和矩州是两个相距很远的不毛之地……把陈昂一个人发配到那里去,基本上就是定了他的死刑,只是尽量不落人谈论罢了。
燕王府上的人全都被遣散了,只有五十一岁的何棋还在,以往风风光光的大太监如今看来已像是七十岁的人了。何棋上书陈鍄,希望派遣自己去伺候燕王。
陈鍄准奏。
九月二十五,天还没有亮,陈昂被提溜出了牢房,听人宣布了旨意,还没来来得及反抗就被塞进囚车,匆匆送出了京城。
半个时辰之后,同样的一条路,趴在板车上的戴桐锋也被送出了京城。
三个月不到,两起说起来惊天动地的大案都结案了,虽然前因后果都有些牵强,但是最后似乎都还让大多数人比较满意。
其中最满意的是国子监司业龚湘,他在陈昂被判流放之前就被提拔为国子监祭酒,而那个碍人的魏池被调到礼部当祠祭清吏司——这是个闲差。
从魏池的境遇来看,燕王确实大势已去。
所幸他在朝中结交的大臣不是为了当年皇上借款而有交往的,就是些当闲差的老头儿。朝局并未因此而动荡,燕王的事情就像一颗投进大海的石头,迅速被平静淹没了。
不如意的就是这世上毕竟是不明眼的蠢货居多,大多数人还是觉得这事情是皇上有些不厚道,怎么看都像是为了那五百万两恼羞成怒,然后抄家敛财的意思。
这三个月折腾得所有人都疲惫不堪,魏池更是连续失眠很多天,这些日子里,她见不到任何人,打听不到任何的讯息,只能默默的顺从时局的变幻,把一切的希望都寄托到戴桐锋和燕王本人身上。
从国子监收拾了包袱去礼部,这次调遣虽然又是平级,但是不再有风光的意味。之前科举的弊案中,魏池虽然没有像徐汝能那样耿直,但也毕竟给礼部留了些不好的影响,如今他又是秋风落叶之态,所以魏池来报道的时候,上至林孝,下至官吏都笑得很礼貌。
魏池逐渐平复了心情,开始尝试着接受现实。
礼部的事情很少,魏池所在的部事情就更少了,简直就是养老的地方。不过有些稀奇的是,她的同事年龄还不算太大,做她副手的才三十五岁,说话跟唱戏似的,人称‘杨姐姐’。
‘杨姐姐’当年科举成绩不错,诗词歌赋样样精通,就是不把心思放在仕途上,疯疯癫癫的,说个话也不好好说,音调又尖又细,抑扬顿挫,还翘兰花指。
魏池第一次见‘杨姐姐’就被震惊了,这才是真的闻名不如见面——魏池觉得和他一比,自己真是男人中的男人。
礼部的笑话比较随意,有人暗笑魏池是‘魏弟弟’,和‘杨姐姐’正好凑趣。
魏池听说后差点把前天的早饭吐出来,于是面对这么个副手,魏池每天都刻意躲得远远的。每天到了衙门就是喝茶,除了去给陈熵讲课,几乎没有任何事可做。
魏池真的被闲下来了。
除了在弊案时认识的冯世勋算个正常人,时常一起喝茶外,魏池几乎未和任何人来往,她终于变成了礼部最孤僻的一个。
直到一年后,魏池才第一次见到陆盛铎,两人约见在京城西边的和义门的墙头。
一年不见,两人一时无言,又是九月,变故似乎就在昨天。
陆盛铎变化不大,一副路人的打扮:“戴先生从西海跑了,已经到了矩州,正在找王爷。”
“王爷那边有信么?”
“暂时还没有,不过应该能找到,王爷还未到矩州的时候遇到了一次刺杀,不过据我事后去追查,应该没有得手。”
魏池叹了一口气,看着黢黑的城墙:“这么久了,你在哪里?”
“我还好,皇上还不至于将我追查出来。”
“秦月如呢?”
秦月如只能算个证人,虽然当时的罪名都在他身上,但是同样因为没有证据而难以定罪。他也许还不够让皇上裁定的资格,案件结束之后便无人询问了,好像一直在东厂的牢里。
“我已经处理了。”
“……”魏池思索了片刻:“那他的家人呢?”
“也处理了。”陆盛铎看着魏池:“……你变了。”
“是的,我变了,”魏池托着下巴:“……”
“你四周的锦衣卫已经都撤了,皇上估计是不认为你会为燕王做事了,你自己行事小心一些。”
魏池笑起来:“其实很高兴,因为终于见到了你,而且知道你们和我一样都没有绝望。”
“绝望?”陆盛铎的目光柔和了片刻。
“也许吧……”陆盛铎准备离开了:“我现在的官职不是太方便,我们不能频繁联系,你不要有顾虑,只要他们都还活着,我们就也要活着,把那些烂摊子尽量的收拾好。你保住你自己就是了……你知道王爷并不是个想当皇帝的人,我们跟着他也不图他会飞黄腾达,不过是相知至交所以尽忠其事罢了。你现在不得志也不要担心,毕竟皇上还让你兼着太子的讲读,以后的天下毕竟是太子的,他也许仍旧是看重你的。”
“我……”燕王离开后的这一年中,魏池一度迷惑不知该何去何从,想起最后他劝自己请调南直隶的事情越发犹豫不决:“需要请调南直隶么?”
“你觉得呢?”
“……”
“你觉得呢?现在没有人再命令你我了,我们要自己拿主意。”
“我觉得我现在不能请调,毕竟那个时候王爷并不明白局势会这样发展,我觉得我不能走。”
“朝廷里的事情你比我知道得多,你拿主意就是了。”
陆盛铎隐藏进了黑暗中,魏池也不敢久留,扶着冰冷的墙砖准备回城。
整整一年的等待就只有这样的了了讯息——大家都还活着,不能活着的已经被处理了。然后呢?然后让自己拿主意……才拿到陆盛铎的密信的时候,除了忐忑,更多是感动,但是真的见到了,才知道以前一直以来被自己依赖的力量已经脆弱不堪了,反过来,他们也许应该依赖自己。
燕王的势利她其实知道,虽然以前也是风光无限,但现在朝中真的只剩自己这一个人还姓燕了!远处的戴桐锋从西海逃窜到矩州,此举为何?不言自明。陆盛铎还在王允义手下做事,他现在一手打理繁杂事宜,也还在尽力维护局势。
礼部的闲差?
也许皇上早就料到了这些,所以为了顾忌朝野的公论给了自己个闲职。在礼部,本就有些旧误会,自己现在也不得势,所以至今难以与同僚和睦相处。皇上给燕王定的罪,朝野的公论多以‘杀鸡取卵’为议,不过也多认为燕王已是过眼的云烟了。
燕王确实是过眼的云烟了,魏池所能想到的就是帮助他活着,不知道还能做什么……怎么做。
藩王是每一个皇帝的心病,皇上毕竟会将这一脚踩得尽力,而在皇权面前,燕王府曾经谋划的那一切终究是脆弱的。
魏池心烦意乱的回到府上,因为走的侧门,没有通报,所以府内的人都不不知道她回来了。侧门进去是一个小花园,小花园外面就是下人们居住的院子。花墙旁边有个小姑娘在哭,魏池仔细一看,是那个服侍自己的珠儿。这才想起来,因为她被派给了自己才逃过了抄家一劫,不过她的父母亲眷都是燕王府家生的奴仆,在这场浩劫中也死的死散的散了。
珠儿性格稳重,但其实也不过是强作坚强罢了。
魏池默默的站在墙角看她哭泣,想到去年她跪在自己面前求自己去救她的家人。
狂风总是来得突然,魏池觉得至今仍旧难以相信燕王府已经被查封一年,也难以相信自己一直以来以为坚不可摧的平衡瞬间就化为乌有。
如果日复一日的去衙门当值就是自己能做的,那就做吧,就像珠儿也日复一日的伺候自己一样。
十月十五是下元节,家家都预备着蒸素菜糯团子,朝廷并不因为这个节日特别放假,不过对大多数人的早退都给予默许。冯世勋溜号之前过来找过魏池——他倒比较欣赏小伙子,觉得这个人还是比较厚道的。魏池表示今天所有人都溜了也不合适……也就他一个人是单身汉,虽然是正职,但留下也算理所应当。
礼部确实闲,魏池打了个哈欠,打发益清先回去看看自家的糯米团子弄好了没,自己拿了本书开始看。
天阳快落山了益清才回来,说新来看门的老头子和厨房的老妈子为了鸡毛的事情吵起来了,刘妈性格比较火爆,抄起扫帚和刘老爹干起架来了……魏池忍不住哈哈大笑:“这两口子真是有意思。”
“都是大人不该,怎么找了一家子进来……”
“挺有意思的,话说家里的团子怎么样了?”
“小人走的时候终于是上屉了……哎哟!真是受不了这两口子!那个刘妈力大如牛,连陈虎都拦不住,都快把刘大爷赶到房顶上去了。”
“那回去吧,”魏池把书放下。
两人出了衙门,魏池才想起来:“豆腐包子做了么?”
“……大人出门之前有吩咐别的人么?”
“这……”魏池笑了笑:“那先去买点包子吧。”
“小人去买就是了。”
“我们一起去吧。”魏池心想又无祖先可以祭拜,还不如去集市,顺便看看河灯。刘妈的手艺是魏池执意要请这个暴脾气的女人的主要原因,家里的素菜团子一定非常有味。但是考虑到现在去可能会被卷进‘家变’所以不如先去弄些包子吃吃,团子当点心也不错。
两人从衙门出来赶到集市的时候正有街边的豆腐包子出锅,魏池买了一包,拿出两个,递给益清一个:“我们先吃着。”
既然都穿着便服,益清便不再唠叨,接过一个吃起来。
魏池抱着热腾腾的包子,咬了一口,酥软的豆腐馅儿裹着青菜的味道溢了出来,魏池的鼓着腮帮:“我们既然来了,就去转转吧!”
下元节的集市人很少,魏池来得晚,人就更少了,等走到河边的时候仅仅看到了几个还未飘散的河灯,一旁的小贩们也在收拾摊位了。
益清笑道:“下元节大家都回家过,集市散得早,大人,咱们不妨也回吧。”
护城河的水很静,河上的花灯拥挤在一块儿。魏池趴在桥栏上看了一会儿也确实有些无聊,天已经黑了,店铺也纷纷关门,魏池突然回头问益清:“你今天怎么不回家去呢?”
“大人糊涂了,今天衙门都不放假。”
也是,自己明明还顶了班的呢!
“大人,我们回去吧,家里的人都还不知道呢。”
走下桥的时候,集市已经变得很静了,只有几个迟到的人还在岸边准备香烛,那两个包子毕竟是点心,魏池觉得还是回去吃饭才是正理,就不再墨迹,老老实实的往回走。
从集市到家要走大半个时辰,没想到才走了一小段天空就飘起了雨,街上的行人纷纷跑了起来,魏池和益清也赶紧往回赶,可天上的雨竟然越下越大,益清比较机灵:“大人,咱们先躲躲!”
往哪里躲?益清一手提着包子,一手拉着魏池往一个店面跑去。两人被淋得半湿,也顾不得那么多,跳上了店前的石阶。
“哎呀!你们这是做什么啊!?”
魏池还没站稳,就听到一个小丫头呼呼喳喳的嚷嚷。
“你!”益清这才看清屋檐下已经有人了。
小丫头十五六岁的样子,扎着圆溜溜的发髻,配着肉嘟嘟的脸,小嘴儿噘得挺高,叉着腰,一脸不屑:“哪来的两个野小子,冲撞了我家的夫人!哼!快出去!”
小丫头声音特大,毫无淑女的样子,看魏池和益清还赖着不走,又往前跳了一步:“让你们出去呢!”
“又不是你家的屋檐,凭什么让我们出去?”
“我们先来的,就要你出去,怎么了!”
魏池眼看这要变成一出毫无意义的闹剧,赶紧出来打圆场:“好,好,我们站远一点。”
圆溜溜的小丫头不依不饶:“你们两个男人也不害臊,那么多屋檐定要和我们挤在一起?快出去!”
“梅月!不得无礼!”一直站在她身后没有说话的那位夫人终于开口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