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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设置流木!否则死困于此处岂不是要折损许多人马?副统帅那里薛烛去吧!”说罢也不容大家再商量,策马往前就去了。
也实在容不得大家再商量了,第一批箭雨已经呼啸着飞上了天。
毕竟是精兵,只用了片刻便布好了阵式。这些弓箭在齐军专用的牛皮车面前没有吃到什么好处,等第一二批箭雨过了,敌人的攻击明显零落了起来,步兵们纷纷钻出牛皮车的护栏,往山头射‘转弩’。这种弩的箭很长,尾端还填了铅子儿和火药,能飞三四百米远。虽然依旧够不着敌人,但铅子儿被火药一迸,闪着火花四射,竟在气势上镇住了对手。就在这喘息的片刻,杜莨的炮兵已经把炮筒摇了起来,这种佛朗炮射程很远,几发炮弹打出去,敌人明显有了伤亡。山头的敌人并没有示弱,集中了后一批的火力与齐军对抗,他们死赶活赶的追上这帮齐兵,就是为了在他们离开瓦额额纳前将他们堵死在这里,但几番对抗后,敌人惊奇的发现这队齐兵稳而不乱,甚至那排流木的小队都是井然有序!虽然是地处劣势,但也让他们一蹭一蹭的往外挪着!
看到己方伤亡渐增,那敌军的将领心中也有些没底了。遂弃了中军想捡那打头铺路的开刀。杜莨如何没有猜到对手的心思,专设了两门炮就打那些往前窜的。几次冲锋都没能靠近目标,敌军首领数着伤亡开始动摇——要再磨下去,等齐军的骑兵冲上了山头,自己岂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思量之间,汤合的骑兵已经绕到了半山坡。
辎重没堵上,箭也快放完了,空子也没钻到,敌军果断的选择了撤退。汤合没有追,迅速的打马下了山。
“怎么样?”魏池听到炮火停了,也赶紧往中军来。
汤合往前瞧了一眼,只见铺路的人虽然不多,但也没耽搁辎重向前,遂松了一口气:“我们往耿副统那边去。”
耿祝邱从马车里头探了个头出来:“伏兵?”
“更像是追兵!”杜莨说。
汤合点了点头:“那样的撤法,像是回去拉增援的。”
耿祝邱深深的皱了眉头:“多半是沃拖雷的人,看来秦王是落了下风了!只是没想到他竟有步兵的装备,看样子竟然还不坏!”
魏池记得杜棋焕曾和他说过,漠南是没有步兵的,有也极少,而且极差,如今看来漠南并非是停滞不前!此处山高沟深,步兵来打是极好用的!以前曾听索尔哈罕说那个沃拖雷王爷是既有野心的,难不成他果然动了些歪脑筋在乌兰察布上?又或者这些步兵压根儿就是为自己这行人准备的?
耿祝邱思索片刻,下了指令:“今日之内定要离开瓦额额纳!顶多一个时辰增兵就要到!杜莨,你领着三百人埋伏了押尾,一定要撑过今夜!”
魏池不是太明白这其间的意思,只是看到汤合脸色都变了。
匆匆的交代了些细节,小会议散了。汤合拉了杜莨的手拍了拍,往前军走去。魏池有些不安的拉住了杜莨的胳膊:“很危险么?”
杜莨平静的看了看京城的方向:“魏池,我给你说……我父母年纪大了,以后若有什么,你帮我担待些。”
魏池大惊,紧紧的拽了杜莨的手腕:“你在说什么??”
杜莨依旧是平静的颜色:“这个手镯,你帮我带回京城交给我家的亲眷,让他们告知我父亲,说把谭家的姑娘退了。”
魏池红了眼圈:“你这个人,胡说些什么?”
杜莨把那镯子在魏池手心里紧了紧:“快去前军!”
魏池回过神来这才发现,前军早有人在喊他了。等跑了几步再回头,杜莨已经没了影子,低头看看手心的镯子,在一片苍白和灰暗中,它绿得惊心。
“少湖!”
迎头看见胡杨林急切的脸,魏池狠心将镯子往怀中一揣,往前走去。
因为要迎战,辎重被留下了不少。除了常见的佛朗炮,野门炮,炸山丸以外,还有三百只火枪,弹药也留下了大量。因为走过了一次,杜莨对这条路多少也有些记性,随军前行了十余里后将阻击点选在了一个略窄的山口。野门炮炮口低,又没有底座,为了防水就设在了山脚。左沿儿的对着右边,右沿儿的对着左边。因为交错着排列,炮弹稍有问题就容易打到自己人。杜莨把射程远些的佛朗炮设在后面。这么弄也是无奈,因为佛朗炮虽然好使,但炮弹个头不小,能带的数量实在是有限。只能舍弃了射程求精准,尽量往人多的地方扔。
这五百人是专职的步兵,能力也是极强的,很快就在谷里垒出了垛子。不到一个时辰,连炮也掩护好了。杜莨推了一把张怀远:“就两个时辰,一会儿就能见面,你快走吧,别再磨磨唧唧了。”张怀远又扫视了一圈,这才说:“……你保重些,我先走了。”
等张怀远率着那两百步兵走远了,杜莨命人将热腾腾的烤饼和肉汤盛到了大伙面前:“诸位兄弟!咱们就算拼上了老命也不能放一个漠南狗过去!势必撑到天亮!漠南狗劫杀我大齐子民久矣!咱们就算是被炸碎了,也不能丢人!”
这些步兵不是杜莨曾经的旧员,他们大多出生于边境穷苦农民之家。在那漫长的边境线上,从和草原人见面的第一日起,他们就忍耐着蛮族的抢夺和猎杀。没有一个人没有一段伤心的回忆,此刻,这句平凡无奇的话是有分量的,大家都明白!大家也明白,杜将军不是边境人,他愿意无怨无悔的与大家同生共死,不容易。
没有烈酒,三百号人喝干了肉汤,就当作它是酒碗,纷纷掼在地上砸的粉粹。
杜莨微微一笑,抹了抹嘴角:“好汉!三百条好汉!今日不死,他日共富贵!”
激荡的冷雨敲打着战袍,敲打着钢刃,敲打着山川的冰岩,发出振聋发聩的响声。
☆、第六十四章
64【建康六年】
鲁铁锹是王家军的一名老员,参军十五载余就光棍了十五载余,来了后压根就没离过营。时年已经三十八,五年前随王家军剿乱的时候被蛮族砍伤了背,那时候是冬天,陷在敌营里头没有药。等打完了仗回来一瞧——那刀伤实在是深!没有上活血的药物,伤处差点就要烂穿了。就这么一折腾,下了火线后还差点把命丢了。好不容易捡回了命却落下了个病根儿,再上不得马经不起那折腾了。上司赏识他也怜悯他,把他的军籍改到伙头营里,也算是部队里头半个肥差了。偏偏鲁铁锹性子倔得很,骑兵的脾气一点没改,大事小事都捋了袖子不抹汗的干,话也不多,真正是个招人敬重的军人。如今这一回是他呆在兵营的最后一场战斗,打完这一仗就要退役,老鲁家的家业也被他攒下了些,就等着从封义退下来回家过安乐日子了。
时间不多,鲁铁锹更是卯足了劲的干活。昨日伙头营赶时辰熬了肉汤囊饼伺候押尾的那三百步兵,但扳指算来,战时比不得平日,那些吃食恐怕也就撑到半夜。人是铁饭是钢呐!鲁队长特地起了三更,熬好了大队人马的吃食后又专程做了些精粮,命五六个人和自己拿担子挑了就往回赶。
话说大部队紧赶慢赶终究出了瓦额额纳,稍作休整是必须的。只要离了这片平原,行军的速度就噌噌的上来了,漠南的骑兵打不过齐军,步兵可以埋伏但却又追不上,现在这境地儿算是暂时脱险了。这一小群人是没有流木伺候的,只能捡了山脚往回赶。鲁铁锹深知军粮的重要,一路吆喝着手下不要怠慢。
众人一路小跑赶了两个时辰,终于望见了昨日的那片山头,此刻太阳已经探了半张脸出来,莹莹的闪着光。鲁铁锹高兴劲儿上来了,也不得背上刀扎似的疼,把挑子换了肩膀一抡就向前冲,猛奔了几百步冲到了最前头。
苏孝今年不过十八岁,仗着年轻力大本是跑在最前头的,结果竟然敌不过老壮汉的脚力,三两下的就被甩在了后。苏孝抓紧了扁担紧紧的追在鲁铁锹后头,后面的伙头都笑小伙子性子急。前头是个小坡子,再绕个圈儿往下跑个百十步就能到达。苏孝一边稳了身子一遍往山底下溜,抬头瞧却看到鲁铁锹已经攀上了最后那个山坡,鲁铁锹回过头冲苏孝笑笑。
苏孝抹了一把汗,也笑笑,正笑着,却觉得那升起的日头白得刺眼,而鲁铁锹的笑就在这刺眼中僵硬在了脸上。
“鲁大!鲁大!”苏孝被吓了一跳,小声喊了两下,赶紧手脚并用像土坡上爬。
鲁铁锹就相中了邪一样,只是呆呆的看着山谷,终于双膝一软,担子失了力道翻到在地。担子里头一边装着囊饼,一边装着粉条,担子一斜,装粉条的瓷翁翻了盖子,热气腾腾的倒了一地。苏孝跑上山丘,一把扶住了鲁铁锹:“鲁大!”
“啊!”鲁铁锹回魂一般,紧紧的拽住了苏孝的胳膊:“杜将军……杜将军他们……”
山谷中只是一片焦黑,焦黑的土,焦黑的烟,焦黑的人,再没有一丝生的气息。一两具燃烧的躯体还纠缠着,远处的炮台上有扭曲的炮管,旋转的硝烟在阳光下悲壮、不堪。
“他们……他们死啦!!”鲁铁锹似乎忘了身处险境,无法自已的嚎啕起来。
苏孝只觉得浑身冰凉,等有人上来扶住了他,这才发觉自己已然泪流满面。热气腾腾的食物冒着肉香肆意在战场上飘荡,而不再有人等着,也不再有人盼着它了。苏孝泣不成声,杜将军呢?那一片焦土中他在哪一处?
六个人抱做一团,不知到嚎出口的究竟是悲伤,愤怒或是别的。
太阳依旧升起,被那刺眼的灼热一蒸,山谷弥漫着腾腾的白气,那片悲壮的泥土似乎远了些。鲁铁锹突然挣扎着爬起来——这座小丘,杜将军要守卫的最后防线,六个时辰,终是没有任何一个漠南狗能够跨过!鲁铁锹将担子里的吃食洒在坡前,然后跪下来深深的磕了三个响头:“杜将军!你们吃饱!走好!”
山谷的这一侧,宁静安详。
十月初一,雾。
傍晚时分,军队稍作休整,魏池在军簿上写日志。走出马车,那弥漫的山雾从山尖向谷底散落。魏池想到,昨日,那人还笑着问自己:“这算是冬天还是秋天?”
他拢着手,挤眉弄眼的逗自己。
“这时候会起雾么?”
他替自己整了整蓑笠。
“哥哥我把后背交给你。”
当包括自己在内的所有人都质疑自己的时候,他是如此洒脱的信自己。
“唉唉!官场历来都这样,心疼大哥我就把皇上赏的金螺儿分我两个罢。”
自己曾经无比纠结在意的事情在他眼里却是小失落后的笑谈。
“走,出去溜溜。”
他安慰了自己的忐忑,就像他冒险前来营救一样。
“我觉得你长得像我妹妹。”
如果真的有这样一个哥哥……
“魏参领好清闲!不去大帐中听命反而跑到这里来偷凉快!”
我不曾有什么值得你青眼有加之处,你却总是助我护我,无怨无悔。
朦胧的雾气朦胧了魏池的视线,汤合拉起了军哨,又要行军了,来不及悲伤,要珍惜杜莨用生命换来的生机。大军默默的收拾着行装,张怀远呆滞的将行囊的袋子系了又解、解了又系。魏池远远的看他失魂落魄的样子,要去劝却害怕自己说不了几句就要说不下去。说什么呢?“咱们要为他报仇?”“不要辜负他的苦心?”
这些话真的足以安慰一个极致悲伤的人么?
胡杨林从后面拍了拍魏池的肩:“少湖,你和汤将军、薛主薄先走,张将军,我去劝……”
后半夜,大军扎营半个时辰后,胡杨林才和张怀远追上来,魏池不敢去看,也不想去看,只是紧紧的把自己裹在毯子里,想着这一天,希望它不曾来临。
这是仇恨?终于明白为何自己大谈和平的时候索尔哈罕阴郁冷漠的眼神从何而来。
清晨,魏池揉了揉微肿的眼皮爬出马车,凛冽的寒气中,大雪翩然而临,霎那就落了魏池一肩。一片银白中,那个高挺的人影默默的肃立在一个断崖上,他面向那人离开的方向不知站了多久。魏池想去拉他下来,却挪动不了脚步,最终还是别过脸,吹响了晨起的哨子。大军经过短暂的骚动后又开始前进。
漠南的寒冷来得如此猛烈,部队迅速撤下了蓑笠换上了羊皮外衣。又急行军了两日,四周可怕的大山终于逐渐变成了低矮的山丘。魏池松了一口气,耿祝邱赞许的看了这个疲惫的小伙子一眼:“……再走两日就是封义,这一路上村庄是有的,你和薛烛把人都赶了,带不走的粮食房屋一并焚毁,井能填的都填了,不能填的投毒。”
坚壁清野,耿祝邱如此说。
越往西走,果然见到了一些村落,比不得中原的规整,但也有些样子。里头也不只是些齐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