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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是微笑的草-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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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布头上悬着的太阳,把她的发色照成向日葵的金黄。水流飞进空气里,浮动的尘埃跟着落地。
  时间在码头停泊,在水中伫立的人都变成了风景。一朵朵流云飘过头顶,成了成群结队的羊群。树叶哗哗的声响擦过耳际,花朵淡淡的香味蹭上鼻尖。时间在港口起航,在岸边凝神的人都变成了布景。丁布回过头来,看着望向她的司土。她问他:“你认识我吗?”
  如果时间再多一点,如果空间能延续到眼前,如果从背后拥抱的双手能永不松懈,也许你就不会失去当时的她,失去她用天真兑换寂寞的双眼,她用孤独摆渡所有虚幻的瞬间。
  朔风吹干脸上的最后一滴眼泪,林立的楼宇在苍白的天空下坠入阴霾。丁布在很久以前就从那个画一般的城市边境回到了这座清冽的南方城市的中心。每当她抬眼望向那些泛着冷光的高层建筑,每当在吵闹的人流中停滞不前,每当在餐厅里听着俗气的音乐,被迫和很多并不相熟的人交谈,她总是会觉得脑子出现短暂的空白。呼吸困难。
  在人群中,感觉像没有阳光的植物,没有养料的稻谷。丁布花了她百分之五十的时间待在学校后面的树林里,她躺在高大的银杏树下听着童谣睡着,或者只是看着没有云朵的黯淡天色晃过一个下午。还有大部分时间她喜欢坐在有植物和小朋友的公园里。她一个人来来去去,从不与人交谈。
  丁布有漆黑的眼睛和茶色的长发,肤色很浅,仿佛透明。她小心翼翼地绕过所有被人群包围的场所,小心翼翼地解读在风中仓促轮转的年华。
  假使五年之后司土再一次见到丁布,他会完全回想不出她从前的样子。她已经全然丧失了过去的天真与美好。她戴着银质的十字架项链,耳洞从过去的一个飞速上升到七个,全部都塞满金属饰品。她的嘴角仍然有好看的弧度,只是她苍白的脸和烟熏妆容让她变得难以接近。
  丁布把短裙捋平,在街心花园里的彩色滑滑梯上坐下来。裹着保暖棉衣,全身圆圆鼓鼓的小朋友在她身旁开心地又跑又跳。拎着小孩子的大人们用不屑的眼光在丁布光溜的腿上扫来扫去。
  快要入冬,这个城市有极其冻人的天气。干燥的风不放过任何一个空隙,想要透析掉每一滴水分。
  丁布是来约见一个ID叫八月晓风的男人的。他是丁布在时常去的摇滚乐论坛上认识的同城的朋友,和丁布一样喜欢RadioHead和Thirteen Senses,丁布看见他在论坛里发的他抱着蓝色Bass在昏暗的灯光下拍的照片,被他嘴角诱人的弧度吸引。照片上隐约看见他的眼神,温柔而又坚韧,像是一棵沉默的树。
  丁布看着满满一屋子的植物,慢慢微笑起来。像是理所应当般,她坐在漫射出白光的屏幕前对他说,我们需要彼此认识。
  你和树很相像。笑的时候,皱眉的时候,认真的时候,令人绝望但又深度迷恋的安分。
  “你认识我吗?”
  你不说话不给任何回答。也许对你来说“认识”很纯粹,看见了遇见了,即便可知。可是对我来说并没有那么简单。你不说话,沉默做答,我觉得你和树一样,我们之间只有单向的欲望。
  “你记得我吗?”
  你对我一无所知,每一次面对面直视对方,都像是重新认识一样。记忆是空白的天,无数场大雨将影像冲进河里。你微笑,你从来不知道你的笑容有多大的杀伤力,所以你肆无忌惮地用它杀伤我。子弹穿越了我的肩胛骨,却没有人来给我颁发烈士的勋章。
  我需要出口,我很高兴,认识你。
  丁布满身是汗地从床上坐起来,漆黑一片里,突然想起久远的事情……
  夜色洗涤大地,月亮是一道弯弯的嘴角。微凉的风里有一股青草的气息。

花是微笑的草(2)
十二岁的丁布和十三岁的司土并排坐在后院的台阶上。丁布刚刚洗过头,湿漉漉的短发搭在脸颊上,晶莹的水珠在发梢上摇摇欲坠。
  司土指着丁布脚指头前的一池塘金鱼,他说:“你知道它们的名字吗?”
  “方块,点点和白旗!”
  司土不以为然地眨眨眼睛,“它们叫金鲫,红狮头和水泡朝天。”
  “那你知道它们的名字吗?”丁布仰起头指着缀满星斗的一望无际的夜空说。
  “月亮,飞机,北斗七星。”
  丁布浅浅地笑起来,“你知道她的名字吗?”她指着自己问。
  司土看着丁布布满光点的细细的眼睛,内心升腾起温热的雾气,他不安地转过头,将视线重新安插进天宇,轻声说:“你有一种香甜的味道。”
  她把湿的头发贴在游廊上,树木充满生命力而又温润的触感将梦境托起,感觉不到尽头,亦没有开始。一举一动都会在心里投下影子,像眼泪滴在手背上的痕迹。
  他伸出手将她无力的手指握紧。
  穿着鲜红色圆鼓鼓的小棉衣的小女孩将手里攥着的棉线塞到小嘴巴里嚼了起来,她细细的刘海儿垂到小鼻子上了,她伸出手挠了挠痒痒的小鼻头,却碰到了拴气球的棉线,气球就呼啦一下子从她嘴巴里逃了出去。
  她原本凝视着丁布的眼睛冒出了晶莹的泪滴,她操起奶声奶气的哭腔,超大分贝地哭喊起来。丁布看着她喉咙里小小的桃心形状的扁桃体,皱了皱眉,又想笑又想生气。
  男生背着手走过来,装着小孩子的声音,慢慢在小女孩边上蹲下身子。他蹲着也还是比小孩子高一点,便温柔地垂下眼睑。小女孩将遮住小眼睛的手指分开了一条缝隙,她看见男生挂着卡通人物式笑容的英俊的脸,出于某种神秘的原因,她把小手从红红的眼睛上拿开,慢慢停止了哭泣。在他从身后变出了一只气球后,小女孩更是立马一点也不吝啬地送给他一个巨大的可爱的笑容,将气球小心翼翼地抱在她单薄的怀抱里,仿佛它再也无法挣脱。
  另一颗棉线湿湿的气球钻到了云里。
  小女孩高高兴兴地跑开了后,丁布抬起眼睛发现男生正专注地看着她。丁布有一瞬间觉得他是司土,可是他英俊得让她呼吸局促的脸孔,让她打消了这样的念头。
  司土总是能让我心安,他不是他。况且他有一米八六吧,司土可是跟我一般高的瘦小的男生。
  而他走近她,学着最初相识的样子,满脸笑意地询问:“你认识我吗?”
  这是丁布想出来的暗语。他是八月晓风。
  丁布张了张嘴,酝酿好的词句在口中发酵。将时间典藏在怀里的魔法师转了一圈,眼睛纯澈的少年笑容满溢地出现在面前。既然他不想正正经经打招呼,那只能我先说:
  “Hi,我是丁布。”又赶忙补上,“我记得你。”这是对应的暗语。
  “我叫麦荞。”他说话的时候,枯萎的夹竹桃在他背后掩着脸害羞地告诉丁布,她喜欢上他的背影了。丁布眨眨眼睛,大方地坦白她更喜欢他的脸。夹竹桃说,明年春天的时候,她一定会又美又温柔。“才不会比你差呢!”她耸起鼻子,语气不屑。
  “你的表情还真是变幻莫测。”说着麦荞从口袋里掏出两张票,“喜欢窃窃私语的丁布小姐,一起去看艳舞表演吧。”
  “哎?”丁布还没来得及给夹竹桃做个鬼脸,麦荞就吓了她一跳。
  “说错啦,是烟火表演。”他伸出手仿佛他们已认识了一个世纪那么久,无比熟稔地拉过她的手。太阳快要睡着了,乌云听着它吵人的打鼾纷纷避开,露出一张它完整的睡脸。
  他笑的时候像一朵花,只是像,其实他的笑是一棵微笑着的草。
  而我是什么样子的,连我自己也不知道。
  丁布干脆把抹布往地上一扔,把下巴搁在花坛边上,看着干裂的土块发呆。
  动物也好,植物也好,都在烦闷的冬天躲了起来。只剩下她了,只剩下她。在这个星球上她认识的唯一一个人类,叫做司土,最近她总是轻易地回忆起他。回忆起他薄薄的肩膀和糖果般的光亮的眼睛。他说过许多话,牵过她的手,他说要当她的耳钉,闪闪发亮,如影随形……
  一阵冰凉的战栗涌进脖子。随即而来的还有女生幸灾乐祸的蠢笑。
  “不好意思啊,我手滑——”她说这话的时候耳朵都兴奋得红了,声调毫不掩饰地扬了起来,晃了晃手里大半瓶还沾着冰碴儿的矿泉水她冲丁布大声地说:“瞪什么瞪,怪人!没倒可乐到你裙子里真是可惜!”
  丁布不再看她,也不说话。她低着头想走开,却被对方狠命地拉住胳膊:“怎么走了呀——真是,也不擦擦。”
  那个女生可能是同班的,丁布想不起来了。他们都一样,丁布分辨不出。那个女生弯下她救生圈一样粗的腰把丁布扔在地上的那块擦花坛的抹布捡起来,重重地摔进丁布湿透了的领子里。
  “怪胎,这样才干净啊。”她用力地拍了拍丁布的肩膀。
  丁布乘着她没有拽着她的胳膊的空当,迅速跑开了。只听见她还在用尖锐的声音在她背后嚷:“贱人,别大冬天穿个短裙啦。你以为你很美么?怪胎还装什么时尚。你怎么不把跟你聊天的花插在头上?”
  原来我有一个名字叫做怪胎。她飞快地奔跑着,她想唱一首歌,可是嗓子像是卡住了,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只有一种声音钻进脑袋,是笑声,那是与司土截然相反的笑声。
  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丁布走进教室的时候,米糯拿来一盆快要枯萎的仙人掌把丁布拉到门背后,悄悄问她:“你能不能和它说说话?”米糯是和丁布一起在体育课上给同学拿衣服,在放学后被原本应该值日的同学塞过扫把一起打扫包干区的战友。
  米糯眯起她细细长长的眼睛,摇了摇丁布的手:“你和它说说话吧。叫它不要死,我会给它浇水施肥,叫它活过这个冬天好不好?” 。。

花是微笑的草(3)
丁布无奈地笑笑,“好吧。”她说。她捧过那盆小小的叫做奶牛的仙人掌对着它挤眉弄眼,米糯在一旁紧张地把手指捏得咔咔作响。
  “它老了……”
  “它九岁了,已经,很老很老了。他说他想在死前去看看金黄的沙漠。”
  米糯不说话,她想起每次奶牛在她的床头柜上被闹钟振翻在地,她总是睡眼惺忪地把它摔坏的花盆踢到一边。她想到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给它浇过水了,也忘记把它转移到窗台上晒晒太阳。米糯忽然说:“我要去海边。”
  “那里只有沙滩啊。”
  “没关系,那里有金黄的沙子还有蔚蓝的海。沙漠只干枯了一小段就亲吻到了大海。多幸运的沙漠,多美妙的海。”
  丁布慢慢地笑了起来,其实她总是在笑,她自己没有发觉。她摸了摸奶牛青色的刺,郑重其事地把它塞进米糯的怀里。
  她突然想到奶牛和司土简直是绝配。牛奶配吐司,多美味的早餐。
  “你的脖子怎么了?”
  “没事啦。”
  米糯看着丁布游离的眼神,把想说的话又咽了下去。她是不是想起了故事里的男主角呢?丁布在餐厅加十元赠送的带优惠券的本子上写过一个动情的故事,她在还没写完的时候就三番五次地拿给米糯看,到现在也没有完结。那是一个男主角叫做司土的香甜的故事。
  他和她来自一个共同的神秘地方。
  丁布在周末的时候会去植物园打工,任务是照顾一个花房里品种繁多的郁金香。其实丁布更喜欢欧石楠,能和她们说上一晚上的话。
  在冬天,这个城市里唯一有花盛开的地方就是植物园的暖房。或许还包括丁布那间狭小的屋子。她的房间里除了床和书架就是满满当当的植物。她们奇迹般地活过一个又一个没有阳光的下午。唯一亲近过她们的只有丁布。
  在丁布的电脑宣布瘫痪一个星期后,丁布撅着嘴巴把笔记本狠心地撇到一边。她从被子里摸索出一根圆珠笔芯和几张花信纸,把枕头垫在信纸下面涂几个歪歪扭扭的字。
  已经是第三张了,八月晓风寄给丁布的明信片。丁布没有那些异常漂亮的摄影系列的明信片,只好回以八月晓风简陋的信函。
  丁布写:“电脑*了,想念你,对了,还有一棵夹竹桃托我告诉你,她也想念你”。字与字暧昧地交叠在一起,像圣诞节挂在天花板上的拉花。
  他说他上网的时候就会顺便开着她的博客,反复听着那首蔡健雅的《越来越不懂》,看着没有任何文字记录的空页面,他能察觉得到她的寂寞。
  他说,“我觉得你很靠近我,即使是在如此远离的地方。”
  一切肉麻话都会让丁布全身不适。她排斥所有洞悉到内心的句子。寂寞,在她看来是最庸俗的词。人们一旦有了某种欲望便会竭尽全力去满足自己,倘若达成不了,便会感到更压抑。那么为什么没想过要放弃呢?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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