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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想你-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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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大以后,时间似乎变快了,大概是期待的东西变少了吧!






  当悄安好不容易熬到高三,她数算着日子,过完今年生日就要满十八岁,而杨牧生也

即将自军中退伍。


  ‘你看,你的信。’晒黑不少的杨牧生第一天见到她,就亮出一堆用橡皮圈束好的信

封,笑得跟她记忆中一样清朗:‘厚厚一叠呢!’


  那时候起,她便隐隐察觉到杨牧生似乎有什么话想对她说,那些话他从未成功地说出

口,只是沉静地凝望悄安,又别开脸,失意的侧脸却泄露出更多、更深的涵意。


  有一个晚上,喝醉的父亲又在客厅里发脾气,她几度停下写作的笔,聆听烟灰缸和其

他可以丢的东西被摔掷到墙壁的声音,直到母亲终于发出疼痛的哀叫,悄安才冲出房间,

挡在母亲面前,却换来毫不留情的一巴掌狠狠落在脸颊上,她摔倒的时候碰伤了额头和

嘴角,母亲催促着她出去,出去,别回来。


  其实她真的不太想回到这个家,她想母亲也是这样,只是放不下孩子,放不下十几年

来习惯的生活,当然也放不下婚姻失败的面子,所以在邻居眼中,他们这个家庭应该还

算和乐融融,至少母亲挂在脸上那幸福洋溢的笑容是这么说的。


  悄安一面走,一面搓揉额头,还没照过镜子,希望不会太严重,不然明天去学校就得

编谎话来塘塞了,谁知藉口还没想好,便遇上了杨牧生,在一盏盏孤清的路灯下,她的

窘困一览无遗。


  ‘头抬高一点,我看看你的伤怎么样。’


  她把下巴抬高,让二楼透下的灯光照亮瘀血的额头,杨家二老都在楼上看电视,悄安

坚持不肯进去,杨牧生只好让她留在庭院,两人坐在门口矮阶上处理伤口。


  ‘又是你爸?’


  他帮她在额头涂上紫草膏,悄安瑟缩一下,伸手接过递来的面纸擦拭嘴角的血迹,并

不想说话。杨牧生端详她稚气未脱的素颜,虽不是出众的亮丽,倒也文静清秀,身材略

微纤瘦,偶尔会带着黑青的伤。听说沈伯父平常什么都好,就是发起酒疯来六亲也不认

了,因此,他每一次喝酒,悄安就不能避免地要带伤挂彩。


  ‘只能希望你快点长大,考上外地学校之后,就可以不用挨揍了。’


  他说,悄安睁着浑圆的眼眸,有些无辜的惊讶:

  ‘难道我还是小孩子吗?’

  杨牧生的手在她额头上停下来,犹豫片刻,笑笑:‘你是未成年。’

  ‘我…只是年纪上未成年,其实很多事都懂了,这样也还算是小孩子吗?’

  ‘你懂哪些事?’

  ‘……’她抿着嘴整整五秒钟,才在嘴边的面纸中嘟哝:‘很多很多。’


  她无法一一细数,不过,许多情感本来就是不能言喻的啊!


  杨牧生的手指滑离她而放在腿上,动作有点僵硬,悄安低着头,有些埋怨,和难过,

良久,听见他喃喃自语般地说:

  ‘悄安,你认为我是什么样的人呢?’

  ‘咦?’

  ‘我希望自己总能大而无畏地去闯,不管世俗眼光或条规,放手一搏,想做的,就去

做,想说的,就大声说出来,不过,真实的杨牧生并不是如此,我只是个懦弱的社会一

份子,没有随心所欲的勇气。’


  今晚的杨牧生跟平常不太一样,她第一次见到他为自己的事而流露沉重的感伤。

  ‘最近,因为对于这样的自己更加失望,不由得心急,愈是心急,就愈觉得自己没

用。’

  ‘可是,懦弱的社会一份子不只是杨大哥一个人啊!为什么一定要跟大家不一样?没

有比其他人还坚强并不是没用。’


  悄安难得会说这么多安慰人的话,杨牧生心领地对她说声谢谢:

  ‘有时候我很羡慕你,你有你自己的步调,任何事都催赶不动你,所以在你身边就觉

得莫名心安,就觉得很舒服。’


  他轻松地用双手撑住身后地面,仰头观赏天上那几颗格外明亮的光点,舒适的夜晚,

悄安感受得到他磨练出来的阳刚气息和暖和的体温,在紧绷的空气里形成一种令人屏息

的氛围,暧昧的氛围,而她沉浸在其中,骤然躁了脸。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劝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他忽然念起这首诗,念完,转头面对纳闷的悄安:

  ‘呵!我突然想起这首诗,也不知道为什么。’


  是因为‘劝君多采撷’这句话的关系吗?悄安很想那样问,不过没成功,只是提起不

相干的事。


  ‘红豆汤里的红豆就是相思豆吗?’

  ‘你在南部这么久,没看过相思豆?’


  她摇摇头,杨牧生又说:

  ‘不一样,不过那首诗里面的“红豆”的确是指相思豆,有机会我找给你看。’

  ‘好。’


  这样无心的承诺,谁也不会记得,犹如黎明前的星子,终究要一颗颗黯淡下来了。

 


  电梯到了下一层楼,悄安看向走进来的体面乘客,有些惊喜:

  ‘好巧!你也要出门?’

  ‘是啊!要上台北一趟。你呢?’

  ‘想去“街角”坐一坐……啊!糟糕!’

  她暗叫不妙,良信赶忙伸手挡住即将关闭的电梯门:‘东西忘了带?’

  ‘我的笔型电脑,你先下去吧!’

  他先走出电梯,从从容容:‘不急,我等你。’


  世事真的难料,比如良信,她保守平淡,却跟这样一个不管到哪里都抢眼的男人成为

莫逆,他们的因缘际会还是因为杨牧生的关系,良信是他的大学学弟。


  ‘最近要开始赶稿了吗?’他问。

  ‘编辑问我要不要接一个绘本的CASE,是爱情绘本,只要负责写十几个小语就好,时

间很充裕,好像很好玩,我想做做看。’

  ‘爱情绘本?’他看上去几分坏坏的戏谑:‘你哪来的灵感哪?’

  悄安毫不认输:‘我可以想像跟一位A先生谈恋爱,作家什么没有,想像力特别多。’

  ‘呵!A先生?听起来像卡通人物。’


  告别了那个南部社区,她开始一段新的生活和爱情,只是于玲和良信都清楚她的现任

男友是浪漫的绝缘体,一个乏味的市场分析师。


  才步出公寓大楼,悄安便慌张拉住身边良信,低声说:

  ‘有人在拍照。’


  良信扬头瞧瞧窝身在对面公园草丛的狗仔,并不放在心上:

  ‘不会刊登的,没什么报导价值。’


  曾经有过小篇幅的报导直指这位作曲人是同志,良信不承认也不否认,没多久这条新

闻很快就销声匿迹了,他笑说,他是做幕后的,大家才懒得管这家伙的性向如何。


  悄安欣羡着这样的率性,她也想要有说忘就忘的洒脱,不过,‘记忆’似乎不是人类

可以管控的一项器官或是一种情感,它要长期驻守,谁也驱逐不了,反之亦然。也不知

是巧合还是故意,悄安考上中部的大学正好是杨牧生念过的学校,她成为他的学妹,只

是晚了好多年,有时一个人走在有过他足迹的校园,便觉得一丝细细的痛楚。


  只身北上的前一晚,家人帮着她整理行李,问她还有没有什么忘记带的,悄安突然说

想要杨家的茉莉花。父亲硬着头皮去跟杨家要,得到一盆移植得很完美的茉莉,她在台

中求学期间,甚至开始工作了,始终把那盆花带在身边。


  说来好笑,每天不忘帮茉莉花浇水的时候,悄安也不懂自己到底在执着什么。


  “下一个雨天,我就来见你了。”


  或许是这句话的缘故吧!
 


  杨牧生退伍的三个月后,悄安大学联考前夕,杨妈妈带着杨牧生过来串门子,母亲催

促悄安端饮料出来,悄安刚从冰箱找出自家酿的桑椹汁,就听见客厅母亲拉开高八度的

嗓音叫道:

  ‘哎唷!找到工作啦?新竹不错啊!电子新贵喔!’


  她停下手,怔忡面对迎面而来的冷气,夹杂冰箱闷湿的霉味,她只有想吐的知觉。


  母亲欢愉的声音大辣辣继续絮叼着:‘什么时候去?下下礼拜?那好快了,要在那里

租房子吗?就是啊!听说竹科那里物价都不便宜。奇怪,悄安哪!你找到没有?快端出

来啊!’


  她端着一只盛了八分满的冷水壶和三个杯子,小心翼翼走出厨房,不去正视每一个人

的面容,就专心把那三个杯子倒满紫红色的果汁,然后,杨妈妈客气地赞美起沈家女儿:

  ‘欸?悄安多大啦?婷婷玉立了耶!我看再要不久,就轮到她到外地找工作了,一定

会很舍不得吧!’


  母亲摆摆手,一副还早的模样:

  ‘她还要考大学呢!现在能考上好学校最重要,其他我什么都不敢想。牧生,恭喜你

呀!’


  有两位欧巴桑在,杨牧生不好多插嘴,从头到尾‘谢谢、谢谢’地说不停,悄安依旧

低着头,安份倒出壶子里的桑椹汁,不意照见茶几的玻璃桌面上倒映着杨牧生有些靦腆

的笑容,抬起眼,对上他的视线,彷彿说着因为他的事而惊动她家感到抱歉,对于他一

如往常的从容神态,悄安觉着心底一阵酸意。


  才送走杨家母子,母亲刚进屋子去,悄安便听见身后有人喊她名字,回头看见杨牧生

快步跑了过来。


  ‘这给你。’

  他递出一份牛皮纸袋:

  ‘我在网路上找到一些资料,希望对你有帮助。’


  悄安抽出一张A4的纸,上面尽是各家出版社的资料,地址、E…MAIL、投稿条件等等。


  ‘把小说寄出去试试看,你没做,永远不会知道到底行不行。’

  他怎么会知道她一直没勇气?悄安难为情地收下:‘谢谢……’

  ‘希望有一天可以在书店看见你的小说。’


  她不应话,杨牧生奇怪地询问她怎么了。


  ‘我觉得…那句话听起来好像在道别,我不喜欢。’

  ‘等你联考放榜后,也许你也不会待在这里了,我们之中迟早会有一个人要先说再

见的。’


  她也知道啊……只是作了再多的心理准备,还是不能让心情好过一点。


  这时,天空响起一道春末雷声,两人不约而同抬头望向厚重的云层,连下好几天的梅

雨才刚转晴不久,磅薄的灰云又渐渐笼罩他们头上的一片天。


  ‘后天我们一群大学朋友要去登山,等我回来,会带个礼物给你。’

  ‘我不用礼物。’

  ‘也不算是礼物,就算是…是纪念吧!纪念我不再逃避自己真正心情的勇气。’

  ‘是什么?’

  ‘是秘密。’


  她喜欢秘密,如同她一些心事并不轻易言明。


  这一次,悄安终于在他多情的眼眸中看见一种坚定、一方晴朗,当他见到悄安弯起不

多追问的坦然笑意,新闻报导说有个锋面正要逼近台湾,因此他对她说:

  ‘下一个雨天,我就来见你了。’


  坐在名叫‘街角’的简餐店中,她停停写写地在键盘上打字,稍晚拿起桌上那杯快退

冰的锡兰红茶,正巧撞见一位国中生模样的女孩走进店门,肩负书包,十分老练地找到

一个靠窗座位,随便瞄一眼Menu,便找出梳子在清汤挂面的黑发上下来回几次,再用护

唇膏把两片嘴唇涂得可爱粉亮,一些小动作结束后,她才低头看看腕表上的时间,紧张

地、兀自地悄悄抿起一抹笑,悄安顿时为那张美丽的容颜着了迷。


  听说,幸福像空气,无以名状,是一种感觉。而她真切地感受过幸福像那天她站在教

堂门口时吹过的风,一下子就过去了。


  如今,幸福所留下的余温她还没放掉,彷彿一旦想起,就能燎原。


  那位打扮早熟的女学生朝落地窗外翘首引盼的时候,曾和出神的悄安四目交接,悄安

低下头,继续指尖在键盘上轻快的舞动,喃喃诉说着关于思念,关于思念。


……

  因为不愿有患得患失的感觉,于是试着遗忘你的形体;又因为找不到熟悉的身影,所以

再次开始无止无尽地想念。我们,就是这样掉入思念的回圈里。
 


                                   第二章


  “下一个雨天,我就来见你了。”


  因为这个承诺一直没有兑现的机会,所以悄安一直记着。


  雨天的光景,除了街上像花瓣一般快速移动的伞面之外,没有什么格外讨喜的颜色,

人来人往,在下雨的日子就显得更加忙碌、冷漠,她其实不很喜欢盯住这样的风景,雨

水会自动拉出一道透明的距离,隔开了什么似的,在哗啦啦的声音下,彷彿她望得见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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