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橘生淮南-第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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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抬起头,恶狠狠地瞪着坐在桌子对面的张明瑞。
  张明瑞正把嘴巴张成O型故作惊讶地看着她,怀里正是被抽走的海豚抱枕。洛枳许久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按住颧骨来止疼,等到眼泪慢慢归位,她才重新慢慢抬起头来,咬牙切齿地轻声问,你,想干什么?
  张明瑞笑得像个恶作剧得逞的七八岁孩子。
  七八岁,狗都嫌。
  洛枳迅速站起来,身子探到前方一把将抱枕抽回来,按在桌子上面,冲对面的人狠狠地一龇牙,然后脸朝下把自己埋进深蓝色的梦里面。
  她睡觉的时候习惯性双手环抱住枕头,脸朝向右侧。两秒钟忽然觉得脸上发烧。
  他坐在右边。
  即使他可能根本没有看她,她也能隔着眼皮感觉到射向自己的视线。紧闭着眼睛皱了皱眉,她迅速把脸转到左边去了,只留下一个后脑勺。
  渐渐入梦,恍惚中听到对面椅子被挪开的声音,好像是有人离开了桌子出去了。
  
  等她睡眼惺忪地爬起来的时候,对面的位置没有人,张明瑞和许日清都不见了,桌子上面只有两堆书和几张草稿纸,还有凌乱的七八只笔。
  她朝右边看了一眼,盛淮南也不在,银白色的钢笔还没有盖上笔帽,折射的阳光一下子晃到了她的眼睛,她一偏头躲开,肩头的衣服滑下来。
  才发现,身上披着盛淮南的羽绒服,滑落下来的时候带走了大部分的温度,她打了一个哆嗦,赶紧把衣服拉上来。想了想,她慢慢地把胳膊伸进袖子里面穿好,宽大的羽绒服把她包围起来,难以言说的温暖。
  洛枳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小心翼翼地举起袖子,闻了闻。
  然后了然地笑。果然也是有油烟味道的。
  他们都一样。
  她把脸颊贴到抱枕上,双手环抱住自己,用羽绒服的温度温暖自己。胸口有个角落突然变得很柔软,可是,也只是一瞬间。
  洛枳伸出手,帮盛淮南盖上笔帽,然后站起身,抓起桌子上面手机钱包和钥匙塞到羽绒服的口袋里面,打算到空气清新的地方转转清醒一下。把手伸进羽绒服的时候,她的手碰到里面硬硬的一个东西,掏出来一看,是他的钱包,很简单的黑色钱夹。指尖在皮面上轻轻敲了两下,她想起了江百丽钱夹里面陈墨涵的照片,这里面会不会也有一个人的照片?洛枳笑了笑,并没有打开,重新放了回去。
  揉揉发麻的脸颊,她觉得胃里面存了好多气,想打嗝又打不出来,走出自习室,走廊清冷的气息让她微微打了一个寒战,她伸手把羽绒服的帽子戴上,结果帽子罩下来的时候视线也被完全挡住。
  洛枳漫无目的地走着,走廊的窗外是一篇灰白色的景致。洛枳印象中的北京没有红墙绿瓦,也没有方方正正的盛大厚重,这个城市披着灰沉沉的外衣,挟带着灰沉沉的空气,暗淡的色彩,落了叶的枯枝,随着偶尔一阵冷风带起在地面翻滚的尘埃和废纸,给窗外画面带来那么一点可怜的动感。
  抬头的时候已经绕了好几个圈,到了二楼的科技图书文库。科技图书,貌似能看懂的不多吧,除非里面有《十万个为什么》,洛枳正要移步离开,突然听到一声轻微的啜泣。走廊空无一人,文库门口只有一个正在打盹的工作人员坐在借阅处,她四处看了一眼,只在右侧的楼梯口看到一抹红色的身影。洛枳轻轻走过去一点,抬起头——许日清正坐在二楼通向三楼的楼梯台阶上,看不清脸。透过栏杆,还能看到一双腿,鞋边一个大大的白色对号。
  张明瑞和许日清。
  许日清隐约的哭声,努力压抑着的啜泣。
  洛枳退后一步,轻轻地走开。
  突然在背后传来一声沙哑的带着鼻音的问话,“你是报复我吧。我是想跟你道歉的,但是觉得重提那件事情很难堪,所以才当作什么都没发生和你相处的。其实你是在报复我,对不对?”
  “我真的没有。”
  “你有!”
  “你听我解释……”
  “我不听!”
  洛枳差点笑喷。TVB编剧其实是很有生活的一群人,这么经典的对话,永远不会过时。
  “其实我都猜到了,”许日清冷笑,“其实你喜欢——”
  “我以为你能吃一堑长一智。你适可而止。”
  张明瑞冷淡干脆的声音让抱着胳膊靠在墙上的洛枳略吃了一惊。她知道自己其实一直低估了张明瑞。盛淮南是一道光,硬是把周围的一切都照出了阴影,比如张明瑞。
  从他在洛枳的生活中一出场就是一个爱傻笑爱脸红爱掐架却常常嘴拙的单纯大男孩。然而今天在报刊亭门口他态度极为自然地接了一句话缓和了三个人的尴尬,洛枳才开始正视他。
  正视的结果,让她心中不安。
  “我怎么不知道适可而止?我要是不知道适可而止我凭什么回头?真正爱一个人,连几个月的耐心都没有,连等待都做不到?好,的确我没有资格让你等,可是你为什么天天和我在一起?我找你自习吃饭你为什么不拒绝?你还敢说你这么暧昧不是在报复我不是在给我错觉?你和他有什么区别?”
  许日清声音大的几乎不需要偷听了,却空洞而凄凉,洛枳蓦然想起那天咖啡馆中流泪到无助的女孩子。她有些担心地看了一眼身边,文库的管理员居然打起了鼾,一声接一声,脸部赘肉下垂,堆积在桌上叠了两层。
  她想这辈子也不会忘记这个滑稽而悲哀的场景了。
  张明瑞却笑了起来,好像许日清说了什么很冷的笑话。可是无论如何,看过这么多次他的笑容,洛枳怎么也想不出来此刻他的表情是什么样子。
  “是你跑过来跟我说旧事不提了,大家还是好朋友——当初你喜欢盛淮南的时候你跟我也和现在一样经常一起自习一起吃饭,所以好像现在我没有跟你玩什么暧昧吧?至于你说等待……那我问你,如果现在盛淮南回头,你接不接受他?”
  “不会,我不会。有人回头我会等,有的人我不会了,我不是不长记性的人。”
  “对,我也不是不长记性的人。”张明瑞轻声笑。
  洛枳低下头,长长的刘海投下的阴影遮掩住了眼睛。
  大家都说自己不是不长记性的人。可是我们都在做不长记性的事。
  “你就这么恨我?连朋友都做不成?非要报复我?”
  “做朋友完全可以接受,其实我已经在这样做了。我没报复你,我只是很正常的拒绝了一个我不喜欢的人,你想太多了。”
  许日清完全不是对手。
  洛枳拔腿离开。最后听到张明瑞温和而冷漠的一句,“我不跟你玩暧昧,今天开始,就当彼此不认识吧。”
  谁也没有错。她只是突然觉得没有听下去的意义了。
  她想起在杂志亭前张明瑞帮许日清拿着杂志,许日清双手插兜,在洛枳面前很不好意思,低头微笑不说话的样子。
  张明瑞真的看不出来吗。
  那时许日清很久很久才道谢,小声说,你老是对我这么好。
  而他笑嘻嘻地说,啧啧,你反应真慢。
  一句戏言,却错过了千山万水。
  “如果错过了太阳时你流了泪,那么你也要错过群星了。”泰戈尔总是说些看似温暖实则残酷的话。
  最是微笑虐人心,比如张明瑞,比如盛淮南。






误会是最微不足道的障碍

      一个人走在空旷的走廊里,脚步声好像心跳,平稳而寂寥。路过一个窗台的时候,忽然一道阳光射过来——好像是灰白色多云的天空突然裂了一道口子。
  仿佛什么神明降临了一样。洛枳抬手遮住眼睛,心头一动,回头看一眼自己的影子,在褐色杂花的地面上,无言地拉出一道极长的简单痕迹,还有一半投射到了墙壁上,触目惊心。 
  口袋中的手机在这一刻震动起来。她伸手掏出来,是盛淮南的手机,屏幕上面闪现着,“叶展颜来电”。
  第一个念头竟是想起了那天在游乐场看到的短信,彼时显示的还是“展颜”而不是“叶展颜”。
  手机在掌中温柔地震动,洛枳不禁嘲弄地想,自己也开始从这种蛛丝马迹中间寻找心理平衡了吗?转脸的时候头发掉进羽绒服的领子里面摩擦着脖子,痒痒的很舒服,她抱着胳膊,手机就一直在怀里抖啊抖。
  溜冰场里王子般半跪着帮她穿冰鞋,记得把可爱多的巧克力味道让给她吃,查到火车的到站时间想着去北京站接站,乐事薯片五袋一个系列,会去寒冷的一教自习希冀偶遇她,会在她睡梦中披上自己的羽绒服怕她着凉……
  都是盛淮南的小恩惠。
  因为太过欢喜,她才把这些小恩惠扩大再扩大,扩大成爱情。其实,都是怪她自己。
  从他们第一次牵手,到他莫名其妙的疏远。
  从咖啡馆的四皇妃到后海之行,再到那个狼狈的雨天。
  从新年酒会之后差点成真的表白,到21个小时之后,她看到他和叶展颜像从童话中走出一样站在她面前,能感觉到的只有掌心中那一枚硬币冰凉硌手。
  许日清可以高声谴责,狼狈到不可收拾仍然带有一份骄傲,痛痛快快地质问一声。而她,则干干脆脆吸取教训躬身退出。
  洛枳上前一步踏入阴影中继续前行,叶展颜的电话戛然而止。
  好像从来没有那份斗争和澄清的心意呢。她想起后海的车夫。
  不解释,不纠缠,是不是真的就不会落入那个因果?
  
  洛枳悄悄回到自习室,盛淮南已经坐在里面了。他的位置对着门口,洛枳刚一进去他就能看到,然而他并没有抬头,只是皱着眉头奋笔疾书,十分专注的样子。
  高一自己努力学习想要跟他一较高下的时候,每天用很长时间K书,但是大部分时间都不专心,先天习惯性走神。
  这就是差距吧,一个人,学习能学到老僧入定的境界。
  她绕了一圈才走到他背后,脱下羽绒服,轻轻挂在椅背上。盛淮南才惊醒一般回过头,看到她,轻声说,“你回来了。”
  她低头细心地把袖子下摆塞进口袋里防止拖到地上,没有看他,点点头说,“谢谢你了。刚才你有未接来电。”
  她坐回到座位,把书放在腿上看,低着头。盛淮南掏出手机看过之后,重新放回口袋中,默默看了她许久,终于还是叹了口气,转过身继续看书。
  洛枳不自觉地微笑,在他转过身重新开始学习的时候,抬起头去看他。
  他身上穿的就是那个传说中跟自己一对儿的深灰色衬衫吧,那天她穿着深灰色衬衫扭捏着走到他面前,满心欢喜地以为,后海堤岸沿线的漫步,所有细细碎碎的对话都是铺向幸福的路上洒下的鹅卵石,她终于不再跟在背后,终于和他比肩。
  此刻,那个人就在自己身边。
  他伏在桌前,她靠在椅背上,椅子距离桌子有一定距离,所以这个角度看过去,她仍然在看他的背影,左侧的背影。他们所坐的位置正好在窗边,冬日阳光即使没有温度,却仍然保持着夺目刺眼的光泽,薄薄的白色窗帘被拉起来,阳光被过滤后失去了直射的嚣张,化作柔柔的白光弥漫在室内。然而窗帘没有拉紧,仍然露出一道中缝,细细的一线阳光斜着劈下来,正好把盛淮南和他左斜后方形成一线的洛枳连接了起来。
  他头顶上方,可以看到空气中飞舞的浮尘。
  盛淮南是一道光。
  洛枳想起高中的自己,考试前大家都在说自己看不完书,开夜车突击,只有她可以闲闲地翻着课本浏览重点和主线。然而平常的时候她又太过努力,像一根绷得太紧的弦,好像轻轻一碰就能听到利箭发出的嗖嗖声。很多人对她无感——那种无感与对张敏的忽视不同,大家对张敏的忽略带有几分廉价的同情和怜悯,然而对洛枳,那种无感,带有淡淡的敌视和不满。
  刻板印象,就像连线游戏。优秀与高傲,寒酸与可怜。众人远观,远观不需要大脑。
  相比她不懂收敛的锋芒,是什么让盛淮南灿烂夺目而又不灼伤别人?
  洛枳看着白色纱帘,忽然明白了。
  好像美丽的百合形状的落地灯。磨砂的白色灯罩,打散了所有的锐利。
  锐利的光射入水面,水底升腾起温暖,暗流潜动,水底的人抬头看到的是摇曳恍惚的一片光彩,不会追究太阳究竟有多热。
  阳光下的盛淮南留给洛枳一个如此蛊惑人心的侧面,完美的下颌线,挺拔舒展的双肩和脊背,专注的姿态,甚至连笔尖下的沙沙声都不同。
  可惜她不是呆在水底的人。她和很多因他而失意的女孩子一样,是挣扎着浮上水面看太阳的人,是仰起头不知死活的人。
  因为仰视,太阳才如此耀眼。耀眼到被刺盲仍不自知。
  灼伤的青春,也值得骄傲吗。
  正在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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