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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田说,要不是你画得像,我都懒得管你,你们在课堂上吃东西睡觉发短信都无所谓,但是你画我,就得受罚。上讲台来自报家门吧。
“大家好,我叫丁水婧,是外交学院国际法专业的新生。”
老田扬扬眉毛说,哟我还以为小才女是艺术学院的。下次别画得那么好,有时候天赋是一种负担。
丁水婧有一瞬间的失神,然后耸肩膀说谢谢老师。
洛阳现在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么了,在丁水婧回到座位上的时候从后面递给她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你好,我是数学系的洛阳,大你三级,就在你身后,认识一下。
十分轻浮的搭讪。
很久之后的毕业生酒会,洛阳站在台上敬酒发言,底下的同学忽然起哄让模范情侣洛阳和陈静讲述恋爱史,从刚认识的时候开始讲。洛阳不喜欢闹哄哄的场面,底下熟悉不熟悉的种种面孔看着头皮发麻。
不过也没有什么难以忍受的。
普通人的幸福,最终归宿也不过就是沉没到闹哄哄的人海中去。
“就那么认识了呗。”他随口说。
“高中同桌而已,”陈静在一旁温柔地接上,“高一时候还是我先跟他说的第一句话。”
“什么啊,原来嫂子主动啊。我们大家误会了这么多年啊,老大太不像话了。”宿舍的老三在底下起哄。
“你以为我像你啊,搭讪漂亮小姑娘是我干得出来的事吗?”
洛阳自己刚说完,就在大家的哄笑声中愣住了。
那一刻他好像又看到丁水婧转过身来,好看的脸上是慵懒的笑容。“嗯,我最讨厌数学。你好。”
和丁水婧这样打过一个招呼之后,两个人就再没有说话,下一周的中世纪史课前当洛阳走进教室看见丁水婧坐在第一排朝他招手,脸上是很落落大方的笑容。于是就走过去和她坐在一起。洛阳有些局促地朝她点点头,看到桌子上面的两本书,一本是老田指定的教材《中世纪简史》,另一本……貌似是她漂亮的涂鸦本。
丁水婧听课很不认真,总是在书上面涂涂画画,有时候老田不知道说了什么触动了她,对方会很快地翻开涂鸦本乱写乱画一阵子。她永远都坐第一排,画的画永远会被老田发现,被发现后她也不怕,只是懒洋洋地在下面接老田的话茬,一老一少一唱一和的样子让人觉得很温馨。
洛阳对于中世纪史那门课的内容已经记不清楚什么了,然而他记得丁水婧频繁震动的手机。那天正好是期中课堂即兴辩论会,法学院的和历史系的争先恐后地站起来慷慨陈词,老田也意气风发地参与评论,好像很久没有遇到这样有生气的学生了。
最后老田终于想起了丁水婧。在下课前,他带着一脸饶有兴味的笑容看着丁水婧说,我们的画家同志想说点什么吗?
当时的丁水婧刚刚推了洛阳一把说你来看。洛阳听到了笑声,很善意的笑声。大家都把这个小妹妹当成迷糊而又搞笑的角色。
丁水婧慢慢地站起来,先是看了洛阳一眼,然后朝老田笑笑,像个孙女一样讨巧的笑容。
大家都因为她奇怪的安静而把目光聚焦在她的身上,等待着她说出和以前一样让人不自觉地想要微笑的话。然而丁水婧温柔的声音流畅的语言和脸上大使一般的笑容让气氛来了一个逆转。
睿智冷静,渊博幽默,客观从容。
而且彬彬有礼。
那天的老田很高兴,而洛阳很困惑。老田作总结的时候,洛阳问水婧,你刚才推我想要说什么?
水婧连忙翻开涂鸦本,指着上面的一个人头说,你看,这个人像不像刚才说‘信仰是思想懒惰的一种表现’的那个男生?
大大的鼻子和善良的眼睛,还有一头乱发。洛阳冲本子上的男孩子无奈地笑笑。嗯,像,当然。
水婧很得意地笑,又在本子上面涂了两笔,你看,现在他像不像老田?
洛阳差点一口水喷出来,
果然,丁水婧的这个举动让洛阳一瞬间怀疑发言的男生是老田的私生子。
不过更让洛阳欣赏的是,她并不是没有注意到大家对她的发言的赞赏,毕竟,能做出那么精彩大方的即兴演讲的人不可能是不懂得体察观众的人,可是丁水婧就像习惯了一样——并不是出于羞涩和谦虚而与洛阳避而不谈——只是因为习惯了,所以才懒洋洋地没什么兴奋和骄傲。
所以洛阳没有夸她,没有像对其他的女孩子一样笑得很温和地说,啊,谁说美女肚子里面没有墨水?!
洛阳从来都不是喜欢计较输赢和气势的人,他心里通透做事稳当,人缘也极好,自然不会在她面前自卑。
可是不知道怎么的,他就是不想夸奖她。
不想让她像对待别人一样,诧异地看自己一眼然后淡淡地说,哦,谢谢,也就那么回事没什么了不起的。
然后自己就会在丁水婧心里被划归为某类俗人,再也没有变得特别的可能。
对,只是想要变得特别。
只是初见,竟然有那样诡异的奢望。
有人在你生命里屡屡划过却平淡无痕,而有些人,一面之缘就嵌入大脑回路深处,走近记忆里,仿佛不请自来。
下课的时候陈静忽然出现在门口,朝他招招手指指右手拎着的外卖,温柔地歪头一笑。
洛阳余光看到丁水婧狡黠的微笑,八卦得恰到好处。
“女朋友?”她问。
“是。”
他朝丁水婧点点头,拎起书包先一步离开了教室。
“学妹?”陈静问。
“是。”
回过头,看到女孩伏在桌面上望着地面上的某一点,美好的侧面仿佛安静的油画,正午的阳光从厚重的酒红色窗帘缝隙漏进阶梯教室,正正好好打在她身上。
就像上帝偏爱的追光。
“学妹吗?”他回过神,身边的陈静依旧温柔地笑,古井无波。
“你刚才问过了。”他笑,左手接过外卖,右手轻轻牵住她。
死局
洛枳帮百丽将硕大的箱子搬到宿舍楼门口,帮她刷卡撑开电子门。
“一路顺风。”她摆摆手。
“明天好好考试。还有,提前拜个早年!”百丽笑着说。
洛枳目送江百丽拖着红色行李箱的单薄背影没入一片晨雾之中。
这一年的期末考试距离新年很近,所以考试一结束许多学生就立即启程返家。洛枳还要参加最后一门双学位的法律导论考试,所以一直留到现在。她并没有在学院定火车票,每次都是回家前一个星期自己去东门外的订票点买票的,因为只有这样才能买到卧铺票。十几个小时的旅程,还是躺在床上比较舒服。
然而今年的情况有些不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雪灾的关系,春运的情况比往年更加紧张,订票点悉数告罄,洛枳在送走百丽之后,也不得不一大早赶赴北京站碰运气。
从地铁口走出来的一刹那,她又有些恍惚。每次来到北京站,她都会觉得胸口处有种不知名的感慨,跟着心脏一起跳动着。站前广场乌泱泱的人群,仿佛是上帝失手泼下的墨迹一般,所有人都面目模糊,却在广场上空蒸腾起一片交织着焦躁恐慌的烟云。洛枳的目光瞥向三五成群紧搂着大包小裹挤坐在灯柱下面的农村女人,视线在她们的头巾和饱经风霜的眼角嘴角打了个结,迅速转开脸。
也许那种情绪叫做悲悯和无能为力。然而又有什么可悲悯的呢,洛枳自嘲地笑,她和她们,真的有什么本质区别吗?
她深吸一口气,朝着售票大厅走过去。
大厅里面倒还算是井然有序,票务信息屏下面大约有十几个窗口,后面排着一列列的队伍。洛枳研究了一下信息屏,赫然发现近几日去R市的车票已然售空。
碰碰运气吧,她想,于是挑了最短的那列队伍站在了最末尾。
等了一会儿,发现队伍纹丝不动。她往旁边走了几步,向前面张望,才看到窗口处堵了四五个人,还不时有人晃过来妄图加塞。
很快队伍中就有躁动的气息。
洛枳无奈地摇头。规矩是一种最容易被破坏的东西,因为不遵守规矩会带来额外的利益,利益不均又导致因为不公平而产生的愤懑,对于公平的追求恰恰又会打破平衡,最终被踩得一地渣滓的,就是形同虚设的规矩。
比如现在的状况。
她嘴角上翘,一脸讥讽地看着姗姗来迟的工作人员在队伍里面进行着调解,已经有四五个人吵了起来。
“洛枳?”
她从看热闹的心情中被唤醒,回头时候,赫然看到盛淮南的脸。
白色羽绒服的挺拔少年,短发清爽笑眼盈盈。
仿佛是上帝泼墨时候不经意遗留下来的空白,在人潮涌动的售票大厅,有种不真实的光彩。
洛枳恍然,“好巧。”
“我刚刚去送团委陆老师的小儿子上火车。今天团委有活动他脱不开身,让孩子自己坐动车又不放心,所以让我来送送他。我们宿舍楼的人都快走光了,就剩下我和张明瑞还要考试。”
“是这样啊。”
“对了,我报了新东方的GRE班,每天傍晚的时候开始上课,要一直持续到大年二十九,所以我定了大年三十早上的飞机票,直接飞回家过年。反正是够惨的。”
“是么。”
盛淮南被她简单的答复弄得有些无奈,只好继续说话,“刚才本来想直接坐地铁回去补一觉,鬼使神差地想要来售票大厅参观一下春运盛事,结果居然遇见你,好巧。”
“是啊,好巧。”
洛枳点点头,忽然看到某个挂着“中止售票”的牌子的窗口处走过一个工作人员,坐到座位上摘下了牌子,她立即跑了过去,把盛淮南扔在了原地。
圆脸阿姨刚刚在电脑前坐好,就看到了飞奔而至的洛枳。
“小姑娘,运气不错啊。”
洛枳笑,心想,运气的确很不错。果然守规矩的好孩子最终会被上天奖励的。
“去哪儿?”
“R市,只要不是今明两天,什么时间的都可以。”
明天考完试,随时都能走。洛枳期待地看着阿姨在键盘上敲了两下。
“最好能是卧铺。”她不死心地补充了一句。
“想什么好事儿呢,姑娘,这时候还能有卧铺票,您开玩笑啊?”
圆脸阿姨摆出啼笑皆非的表情,“硬座都没了,就剩下站票了,要吗?”
“站票?”
“站票。”
“站票……”
洛枳正在大脑一片空白中,就听见身边有人替她回答,“好的,站票要了,麻烦您。”
盛淮南乖乖牌的笑容出现在眼前,“尽可能要最晚的那天的票,谢谢您了。”
他说完就转过来拍拍洛枳的肩膀,“先拿下这张票做后备吧,买最晚的一张,给我点时间帮你问问我爸爸妈妈在北京的朋友,看能不能想想办法。D字头Z字头和T字头的车很多都留作了内部票,也许能有办法弄到一张,让我试试。”
“小伙子,那我可就出票了啊。”阿姨在窗口里面喊。
“好,谢谢您了!”
盛淮南掏出钱递进去,顺手接过粉红色的车票,拉起洛枳的手腕离开了窗口。
洛枳有一瞬间的恍惚。
然后很快低下头,掏出钱包抽出纸币递给他,“票给我吧,谢谢你。”
盛淮南没有推辞,接过钱收下,然后问她,“吃早饭了没?一起去肯德基喝杯热可可吧,今天真够冷的。”
又是这样亲切温和的语气,礼貌疏离的关系,仿佛从来都没有任何事情发生过一样。
洛枳这才发现,如果他们两个都是站在坐标轴上,假使一开始盛淮南的坐标是1,那么洛枳就是原点0,而且是被用弹力胶布绑在原点上的。无论她朝着他的正方向靠近,或者是背着他的负方向逃离,最终的结果,都还是会被狠狠地拽回原点。
“不必麻烦了,我会用站票回家的。”
“你疯了?十几个小时,硬座车厢又冷又挤,你要站回去?你知不知道春运时候的硬座车厢是什么样子?”盛淮南严肃起来,捏着她的手腕微微施力。
并不是故意为难自己回绝他的好意,毕竟洛枳跟自己没仇,犯不上用站票这种事情较劲儿。她只是觉得恐惧,因为面对他,她还远远没有做到心怀笃定无欲则刚。
如果说之前的告别行为像是断臂求生,那么这段时间的心如止水也算是给了伤口结痂的时间。然而这一次,她预感到伤口会再一次扯裂,再一次血流成河。她要是再不知死活地靠近,那么下次失去的,恐怕就不只是一只手臂。
盛淮南睫毛轻颤,“洛枳,你……还在生我的气?”
“这话听着真耳熟,”她用灿烂的笑意掩盖心底的寒气,“你能不能有点长进?”
他并不打算跟她在这近乎于一团乱麻的问题上纠缠,而是偏过头,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