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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眼里闪出一丝赞赏,放眼瞧向坡上那一大片玉米地,道:〃这些都是你种的?〃宋雨农的表情愉快起来,道:〃玉米还有些日子才熟,现下还嫩了点,但若是剥了拿小青椒炒一炒,那也香得很。〃
那人微笑道:〃你肯请我吃青椒炒玉米?〃宋雨农一笑,立即就去坡上掰了两只玉米棒,蹲在院边剥起来。那人瞧着他灵巧的双手,叹息道:〃若非亲见,我怎能相信,这双天下最有价值的手竟在剥玉米,而且剥得这么好。〃
宋雨农不仅玉米剥得好,家务也很熟练,很快他就炒好了玉米,又切了两个咸蛋摆上桌。他们相对坐下,那人也不虚套,掇起筷子夹起了一粒白玉般透明的嫩玉米粒儿。宋雨农突然忍不住笑了起来:〃谁能想得到,江湖上最有名的临渊阁阁主竟在这里陪我吃清炒玉米籽儿!〃
临渊阁其实就是江湖上最神秘、最庞大的一个杀手组织,他的有名在于他的历史已有三百余年之久,迭经变故而始终屹立如磐,它的每一代阁主几乎都是江湖中最顶尖的高手,个个武功卓绝而智慧超群,现任阁主便是向有〃世外仙〃之称的姜凤台。以往临渊阁对生意来者不拒,只要主顾肯出钱,临渊阁可以杀任何人,但姜凤台入主临渊阁的近二十年来,杀气、戾气已经有所减弱,现在的临渊阁有三不杀:非江湖人不杀,妇孺老人不杀,有大善举者不杀。临渊阁的生意比以前清淡多了,属下也渐渐有了怨言,数月前,临渊阁的三名分坛坛主便曾试图谋反,虽被弹压下去,但临渊阁内的忧患已是举目昭然。
姜凤台嚼着那粒玉米时忽然叹了口气,道:〃二十余年前,我也是白道名门子弟,也曾立志行侠江湖,做一个轰轰烈烈的大侠客,但那时我为势所逼,做下了生平一件大错事,害了很多人。我既悔且恨,亦复走投无路,恨怒交迸之下,我便做了临渊阁的杀手。临渊阁的杀手数以千计,每一任阁主都是自排名前十位的杀手中产生,能在临渊阁杀手中排名前十位的,哪一个不是久经历练、身手出众、心计过人之人?所以临渊阁时至今日还能在江湖三大杀手组织中名列第一。当年我入了此道,便发誓有朝一日要做这临渊阁之主,为此我疯了似的接单杀人,那些年我杀的人不是最多的,但杀的都是最狠的角色,多少次我死里逃生,却从未失手过。我终于做上了阁主,却也不过如此,这些年来,我没有哪顿饭吃得像今天这样香。〃
宋雨农笑了笑。他同阁主从未深谈过,阁主从来都在远距离外保持着神秘和尊严,即使他对宋雨农格外亲切,那种亲切也是若淡若无、难以捉摸的。他忽然把自己的过往和内心推到宋雨农面前,宋雨农不能不感到意外,只能淡淡微笑。
姜凤台又夹起一粒玉米慢慢咀嚼,慢慢咽下,凝视宋雨农,道:〃以你的武功、声名,再过两年,这临渊阁就是你的了。〃宋雨农一愕,随即微笑道:〃您适才说了,做了阁主也不过如此,我还想天天吃饭都像今天一样香。〃
姜凤台眼神一亮,叹道:〃你跟你爹很像,不止是相貌、武功。〃宋雨农一贯从容淡定,还是不自禁全身一震,失声道:〃您认识我爹?〃
姜凤台笑道:〃我同你爹岂止是认识,当年临渊阁杀手中排名第一的便是你爹宋止,那时他也有'杀手王'之称,不过,在杀人上你们不像,你要一个杀人的正当理由,他不要。我杀人已经算多、算狠了,但比他却远有不如。若不是后来你爹忽然失手,今日的阁主就是他了。〃他望向玉米地,目光像笼在轻烟里一样渺茫,道,〃就在我当上阁主之前的那一年,你爹、我和齐老三一同去刺杀一个人,能同时出动我们三个的时候从未有过,只因我们要杀的人是当时的武林盟主万山平,而且要在武林大会上动手。那时我们商定好,由我和齐老三先行出手,而真正的致命一击由你爹发动,你杀人用的是铁管,你爹用的却是麦秸,麦秸何其脆弱,到了他手里,却能将绝顶高手的头颅由眉心贯穿!他是最厉害的杀手,请到了他,也就等于请到了阎罗王。那万山平虽然武功盖世,当场高手又多如牛毛,我心里却很踏实,因为我实在很相信你爹。我没想到的是,我和齐老三按约定出手后,你爹却迟迟没有动静,我们陷入重围,你爹眼看我们受伤危殆,仍像中了魔一样呆呆站在人丛里。齐老三憋不住冲你爹喊了声'快呀〃,这一来你爹被暴露了,我看见无数高手冲向他,他竟然连连后退。这一役,齐老三死了,我身受重伤拼命逃脱,你爹却自此音讯全无,生死不知。临渊阁发下了针对你爹的必杀令,也始终没能找到他。我没有回去复命,只要目标一天未死,我的任务就一天未完。四个多月后,万山平还死在我的手上。正因如此,后来我才当上了阁主,没过多久,我就撤销了对你爹的必杀令,因为我心里一直很崇敬他,尽管我不明白当日他为何会临阵退缩……〃
姜凤台收回远望的目光,讶然住嘴,他看见宋雨农年轻俊秀的脸孔不知何时愈加苍白,长眉紧锁,眉心颤动,似在忍受着难耐的痛苦。〃你受伤了?〃姜凤台问,他的话语里有着真挚的关切,宋雨农没有强撑,苦笑道:〃唐观花的银针果然厉害,我外罩牛皮扮成横梁,虽然躲过了他大部分银针,还是有一枚射中了我。〃牛皮上必须留有洞孔,以便他发射铁管,唐观花的一枚银针就从那孔洞中飞进来刺入了他的右手。他中针已有多时,银针随血液在他全身运行,他周身刺痛隐约却无法可想,若是调运真气则刺痛加剧,所幸银针只有一枚,一时间也不能置人死命,但针若不去,真气难施,〃杀手王〃无异于废人。
姜凤台沉吟道:〃唐观花的银针只有一人可医,人称'神眼怪医'的廖寂,传说他医道通神,一双眼睛更有异能,可透视人身。咱们找他想办法去。〃宋雨农一怔,姜凤台言下是要与他同行求医,他实在没想到阁主竟会如此垂爱。姜凤台瞧着他,神情温暖,道:〃你是我故友之子,从你第一次来临渊阁,我就决心替宋止大哥照顾你……他救过我的命。〃
宋雨农心口一热。当年他把打算当杀手的决定告诉父亲时,宋止的脸一片铁青,他根本不听儿子要做个别具一格的杀手的理想,怒声喝骂道:〃你若真要去做杀手,我就先废了你的武功!〃那时宋雨农十八岁,父亲圆睁的双眼非但没有吓住他,反而更坚定了他的决心。有江湖以来就有了杀手,可是又有哪一个杀手是只杀坏人、恶人的呢?他,宋雨农就要破这个例,就要当个空前绝后的正义杀手。他在被父亲关了禁闭后的第三天便毅然离开了,父亲在半道追上并制住了他,但当宋止面对儿子那双倔强的眼睛时,他忽然泄了气。〃我没有你这个儿子〃,他没有废了儿子的武功,只是像个真正的老人那样悲哀而坚决地留下了这句话,蹒跚而去。当宋雨农当上了临渊阁杀手并杀了第一个人……〃巫山老妖〃封起浪后,父亲就与他决裂了。那是一个飘着雪的黄昏,他买了酒肉去到父亲的家,高高兴兴地告诉父亲他杀了一个江湖上恶名昭著的大恶人,他的第一仗打得很漂亮,铁管从〃巫山老妖〃的左太阳穴射进,穿透了右太阳穴,封起浪没有哼一声便即气绝。但宋止冷若冰霜的脸没有半点表情,不等他说完,自顾收拾了水和干粮,背上弓箭径直进山打猎去了。宋雨农呆立门口,风雪吹得他脸上像结了冰,他的心也一点点冷下去。从那以后,每次他杀了人,便到父亲家去一趟,告诉他杀了什么人,但宋止没有看他一眼,没再跟他说一句话。数年来,他们的隔阂愈见加深,宋雨农也渐渐灰了心,此次刺杀唐观玉后他没去看望父亲,他不想让父亲看出他有伤在身,不想让父亲的眼神刺痛他的自尊。至于父亲宋止曾是临渊阁的第一杀手,也曾号称〃杀手王〃,而且竟然临阵退缩,这是他始料未及的,这时候他最想做的不是去取针治伤,而是去质问父亲,为什么他能做的事,自己不能做,况且自己做得更有道义,没有杀错过一个人!
〃我们这就走吧,找廖寂去。〃姜凤台亲慈如父。〃是。〃宋雨农眼眶已经湿润。
三 槐树镇
唐观花又数了一遍,桌上的银针还是一百九十七枚。他清楚地记得当时射出了一百九十八枚,但他找遍了现场,收回来的银针只有一百九十七枚。那枚消失了的银针去了哪里?是他没找到,是给某位宾朋带走了,还是打在了宋杀身上?灯光下,唐观花的眼睛很亮,只有当他遇到真正的对手时,他才会有这种眼神。
喜堂已经变成了灵堂,红烛换成了白烛,人间到幽冥,有时相隔竟是如此之近。唐观玉静静躺在一口红檀木的棺材里,已经躺了一夜,棺盖尚未合上,残烛光下,唐观玉的脸还是很英俊,只是那风流倜傥的眼睛再也无法睁开。他右太阳穴上的铁管已经取出,一粒黄金塞住了创口,闪烁着一点金光。唐观花瞧着唐观玉光滑完整的左太阳穴,忽然心中一动,死在宋杀铁管下的人,素来是两边太阳穴一齐洞穿的,是什么微妙的原因使宋杀没有用尽全力?是他出手时心有波动,还是长时间的潜藏使他有些疲惫?没有人知道宋杀是什么时候潜进来的,但他切下横梁再伪装成横梁,一定是在喜堂无人时完成的,他有可能从头天夜里就在那里了,这种坚忍和毅力奇怪地令唐观花心中升起一点相惜之情。有时为了产生一种特别的效果,雇主会要求杀手在特定的时间和地点下手,唐观玉死在喜堂上,当众暴露其〃杀父娶女〃的隐秘,那种对唐门的打击就比他静悄悄死在床上来得大得多、沉得多。且不论宋杀所言是真是假,是谁雇用了宋杀?是谁想要打击唐门?也许这才是关键,是唐观花应该弄清楚的地方。
唐观花站在棺材旁想了很久,还是没有想清楚。唐门的朋友很多,也许仇人更多,但是谁有这种敢与唐门挑起战争的勇气?他默默将他所知道的仇家在心里过滤着,最后滤网上谁也没剩下,他知道他们的实力,知道他们不敢。那么到底是谁?唐观花忽然觉得有些头痛。明处的敌人再强也不可怕,只要有一拼的勇气就行,暗处的敌人却像是幽灵,明知他的存在,却因看不到摸不着而加倍惶恐难忍。
〃你真有把握在十日内弄清真相?〃这时父亲唐恭说话了。唐观花心中忽有些反感。父亲这么问,显然是把唐门的清白和荣辱一起放在他肩上了,他早就担上了唐门的重担,可父亲仍没有把唐门交给他的意思。反感之外,唐观花心里也有些轻蔑,父亲显然没有想到这件事的关键,他的思维还停留在为唐观玉查明真相上,这说明他真的老了,不仅是身手慢了,头脑也钝了。由于有这些情绪,唐观花没有抬头看父亲一眼,只是〃嗯〃了一声。唐恭也凑过来,看着棺材里似在熟睡的唐观玉,忽然老泪滴了下去。他最疼爱的儿子死了,不管儿子做下什么错事,在父亲心里仍然是最可疼爱的儿子啊。他哽咽出声,老泪纵横。
唐观花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他想:〃如果死的是我,你会这么伤心吗?〃他经过父亲身后洁净无尘的匾额,金色的〃唐门〃二字每个笔画上都流淌着光辉,灿烂而神圣。唐观花心中一股激情直抵喉头,为了这两个字,他会不惜一切!
他掉转身去解门外系马桩上的纯黑马的缰绳,忽然,他听到一个冷淡而柔软的声音说:〃我跟你一起去。〃他一震,听出那是〃大嫂〃贺喜喜的声音。他回过身,看到了手牵一匹黄白相间毛色的母马的贺喜喜。贺喜喜全身雪白,漆黑的发髻上只有一朵素白的绒花。她穿着孝,不是为了〃丈夫〃,而是为了父亲!
唐观花心中忽觉尴尬,唐观玉犯的罪就是唐门犯的罪,也就是他唐观花的罪。他已经走出了灵堂,走过重重深院,走出了唐门大门。他站在门外,抬起头凝视〃唐门〃的匾额,当年〃穿风射雨妙公子〃谢春阳在上面钉了两枚飞刀后,再也没人敢来挑衅,唐门里有了〃千手散花〃唐观花,足以教所有为敌者震慑。已是清晨了,阳光明亮而清凉。〃您可以在家里等。〃唐观花没法再叫她〃大嫂〃,他知道那是对她的亵渎。
贺喜喜摇了摇头,道:〃我要亲自让真相大白于天下。何况,你真认为这里是我的家么?〃她略带嘲弄地笑了笑,就是这样的笑容,也足以令阳光黯淡。
气滞的感觉又一次攫住了唐观花,他转开眼,淡淡道:〃孤男寡女同行,恐有损您的清名。〃贺喜喜道:〃我不怕旁人说三道四,你怕?〃声音还是柔软的,语意却是尖锐的。唐观花没再拒绝,翻身上了马。他身材矮小,贺喜喜则颇为高挑,同她相对而立他总有些不自在,但是到了马上就不同了,贺喜喜的那匹花母马比他的大黑马娇小得多,并辔驰骋,他心理上不再有压力。
他们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