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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冰刚开始有些惶恐,但见周围都是婢女、仆妇模样下人,不见李园兄妹,也不见他们的主人。这些人对她恭恭敬敬,除了不能出房间外,其余言听必从。事以至此,姬冰很快镇定下来:总比落在子桁手中强些,也许他正派人大街小巷搜查,这里倒是逃避追捕的好地方。纵然防守森严,总不会比魏太后和秦国公子看守更严密?她于逃跑经验丰富,虽然前途未卜,却并不十分担忧。
“你们主人,是不是姓吕?”姬冰吃着仆妇端来的饭菜,聊天解闷。
“姑娘真是冰雪聪明,一猜就中,”一仆妇以为她是主人纳的新宠,巴结道,“这饭菜可不可口?”
姬冰摇头道:“听说邯郸城里,郭、卓、吕三家是屈指可数的富豪,每天就吃这些?”她指指盘中山珍海味,不屑道,“在我家,这些都是下人吃的。”其实饭菜精致可口,她故意这么说。
“这……吕爷交代下来,您想要什么,尽管吩咐,府里没有的,就叫人外面去买。”满桌珍馐,仍被女孩讥讽,仆妇不由咋舌。但吕爷事先有交代,凭此女所好供给,不吝花费。
姬冰笃定李园兄妹把自己骗买,放下筷子,赌气不吃。仆妇以为她不满意这些饭菜,忙递上笔墨。冰儿毫不客气,在玉帛上写出长长的单子,罗列一堆吃用之物。很快仆妇把单子呈给前府的管家。管家一见下大大为难,赶紧向吕爷请示。
吕爷接过单子,也皱紧眉头。上面不是雀舌、鲤须、象鼻、熊掌、燕窝之类的珍贵佳肴,就是金丝帐、玳瑁床、玛瑙枕、紫貂褥、象牙席、冰蚕丝被一类珍奇用品,最怪的是女孩每天要三斛珍珠,两匹锦缎、两匹丝麻、两匹细绢,两匹绸纱、两件上等裘皮。
吕爷看着看着,忍不住问:“她要这么多珍珠做什么?”
管家答道:“听说一斛用来磨粉敷面,一斛冲水服用,还有一斛用来……用来沐浴,而且必须是南海产的珠子,不能太小,也不能太轻。”
“那锦缎呢?”这女孩竟是要开布庄?一天十匹,一年下来买光邯郸城内所有布庄也不够她用。
“她说讨厌穿旧衣,每日都要换新的穿。每件裙裾拖地,不得少于四尺。如所经之处没有毯毡的话,易弄脏衣服,要随时有备用衣物。”这种穿法,只怕一天十匹都不够,管家一五一十按原话回禀。
吕爷感到好笑。见上面还写有夜明珠,后面特意注明“多多益善”,又问:“还要夜明珠?”
管家苦笑:“她说讨厌蜡烛和油灯熏气,夜里只用夜明珠照明,要照得恍如白昼,一颗自然不够。”
吕爷终于怒道:“她以为自己什么身份!荒唐!”他买个侍女而已,又不是供奉神仙,就算将来此女对自己仕途有所帮助,也没有这样挥霍的。转念一想,女孩字迹娟秀,必定读过书,所列物品价贵,但在邯郸城里也能买到,可见年纪虽轻,见识颇广,若非曾经用过,怎能写下这些奢华物品?吕爷不禁对其身份起了疑心。
“去叫李园过来。”吕爷打算盘问清楚。万一真是嫔妃、公主之类的身份,那是抄家灭门的大罪。
然而一会儿管家回来禀报:“李园带着他妹妹跑了!”小院里人去屋空,不见他们兄妹人影。
吕爷先是一惊,气道:“赶紧报官,告他骗财!”他又仔细琢磨,终于摆手,忍下怒气,“算了!这件事不可对外人提起。”他决定亲自会会这新买的“侍女”。商人不做亏本买卖,如果千金买下,竟要万金供着,纵有家财万贯,对他而言也过于奢侈,何况还要担着莫大风险?要么早些送出,要么放她离去。
第四节 偷梁换柱(7)
还未进房间,吕爷便听到撕裂绢缯之声。见主人进来,下人们纷纷行礼,惟有姬冰视而不见,手中拿着一把剪刀,正专心裁一匹布,每剪开一口,慢慢撕去,地上一条条撕裂的绢缯,横七竖八。
“你……这是做什么?”吕爷见全是新的上等布匹,一时又怒火中烧。
“这声音很好听吧?”姬冰笑了笑,继续撕着,“邯郸城里的首富,怎会为一匹布心痛?”早料到主人看过单子就会过来,她先管仆妇要了一匹新布,撕来出气。
吕爷知道女孩成心作对,忍怒道:“在下虽有些闲钱,比不上周幽王广有天下的财富,供不起你这样挥霍!”周幽王因宠妃褒姒喜听撕绢声音,命人取来库藏的绢布,由宫人天天撕给她听,这样无止境的奢侈,终是亡了国。国尚可亡,何况一富商之家?
姬冰心中好笑,放下手中剪子,轻视的态度:“哦?那倒也是。商人虽然有钱,终究不过是商人,没有权势、没有地位,处处受气……” 见对方脸色大变,她愈发笃定与昨晚是同一人。
吕爷面带愠色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姬冰一笑:“商人好投机取巧,将货物买东卖西,谋取差价,货物却还是同样的货物,数量未增半分,于国何益?于民何益?都说无商不奸,大概是因为商人中的骗子,总比别的行业多一些吧?”这吕府主人很可能和李园兄妹串通一气,绝非善类。
听她拐弯抹角骂自己骗子,吕爷恼怒道:“若没有我们这些商人,你到哪去买这些奇珍异宝?!哼!”他将那张长长的单子扔到案几上。
姬冰看也不看,微微一笑道:“有权有势,何需去买?只怕送礼者踏破门槛,拒绝也难啊!”
吕爷听的一惊。年纪轻轻的女孩,怎么言语咄咄逼人,又全然在理?他固然怕新买的侍女愚笨,可过于聪明,也未必好事,初时有些后悔,但转念一想:眼下自己要结交的并非不得势的王孙公子,姬妾要得其欢心,仅有美貌远远不够……这三千金,可是货有所值?
“听说你会弹一手好琴,精通音律,可习过舞蹈?” 吕爷突然问道,又恢复以往的客气。姬冰迟疑一下,摇摇头。
“从明天起,我安排人教你学舞……学的好,这单子上的东西如数供应。”吕爷改为利诱。
刚才一番冷嘲热讽下,对方依然客气,态度容忍,还许以重利,分明有求于己,姬冰愈发放心;以前在周宫时她曾私下跟阳儿学舞为娱,若周王得知,必被罚幽禁,因此两个人从来偷着练习。但时间过短,王姬至今没学会。
合纵之会尚未召开,倒不如安心借住吕府,大肆挥霍。姬冰微微一笑:“一言为定!早听人说吕爷您为人谦逊,出手豪爽,果然闻名不如见面!”
吕爷见女孩态度幡然改变,以为她贪图富贵,心中大喜,放松戒备道:“只要你肯用心学,日后锦衣玉食,随你所需。”他突然想起尚不知女孩的名字,问道,“不知如何称呼芳名?”
姬冰把“冰”拆开,随口编道:“我……叫若水。”突然想起公孙龙化冰为水的测字,这假名很不吉利,但又不好再改,颇为懊悔。
第五节 笑里藏刀(1)
信而安之,阴以图之。备而后动,勿使有变。刚中柔外也。
——三十六计之第十计
见楚商未携女眷,一人来赴宴。长安君深深失望的神色无法掩饰。
子桁客气解释道:“舍妹怕出门受寒,未能同来,实在抱歉。”其实即使王姬没有逃跑,换个借口同样不许她过来。
长安君因兄长庐陵君在场,不便追问,遗憾道:“这样啊,无妨……都不是外人,贾兄请勿客气。”
庐陵君已有笼络之心,不等二人寒暄完毕,主动和子桁攀谈:“上次与阁下论剑意犹未尽,今日本君专程过来,还有一事请教。”他多次提出以一处封邑换太阿宝剑,但长安君得知宝剑来历后过于爱惜,平日自己都舍不得佩带,更不肯与三哥交换。
“请教二字不敢当,君上尽管问,在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见庐陵君言语谦虚,与初见时判若两人,子桁笑意淡然。
“本君自任守相来,负责监造兵器,所阅剑戟无数,然而未见有胜太阿、鱼肠者,数百年前的古人尚能锻炼出如此名剑,今人为何反倒不能?”
他明为请教,其实还是考验自己,子桁稍稍寻思,答道:“这世上不是没有胜过太阿、鱼肠的宝剑,可惜未遇明主,不逢时机,纵是好剑,也被人忽略了。”太阿、鱼肠皆因主人身份及重大历史事件而出名,被传到神乎其神。
“哦?如今天下最锋利的剑戢出于冥山、堂溪、墨阳、合博、邓、宛六地……但本君派人在各地搜寻,竟无一把称心的宝剑值得收藏,可见今不如古!”
子桁淡然笑道:“君上搜寻宝剑的目的在于收藏,而非使用,因此务求完美,若非绝世名剑,怎能称心?其实长者占尽先机,短者出其不意,重者取其猛,轻者取其巧,剑器各有所长,而太阿虽勇,不宜暗中行刺,鱼肠虽利,不宜军前相搏……选剑如选人才,人无完人,剑无完剑,这些绝世名剑何尝没有缺陷?只不过名气太大,掩盖了瑕疵。”
庐陵君又不服气:“你竟不把太阿、鱼肠放在眼里?莫非手中有更好的剑?”他一眼瞥到子桁腰间佩剑,普通的剑鞘,普通的剑柄。
子桁顺他目光,知其心意,解下腰间佩剑递上:“此剑产于宛地,正是今人所制,再普通不过的一把剑,君上以为如何?”
庐陵君抽剑,见剑身比一般佩剑略长,立时照出清晰的人影,吃了一惊。难怪秦人处心积虑占取宛、邓之地!剑身越长,锻炼时越易折断,而此剑竟比太阿长出数寸,轻轻敲击,却隐隐有龙吟之声。
庐陵君将剑入鞘,叹息道:“虽比不上名剑魄力,但太阿毕竟千年才出其一,遇上四弟这种人,因爱惜收藏严实,根本无用武之地了!”如果宛、邓之地锻炼出这样的兵器配备军队,秦国军事实力,远非其他诸侯国可比。战场之上,两军相搏,动辄数十万的军队对峙,一把稀世名剑远不如这些普通却极具杀伤力的兵器实用。
“这剑虽普通,但坚韧适度,锋利有余,给士卒配备足矣,而且锻炼容易,一名普通剑师,一日内可打造三四把同样的宝剑。”子桁曾随秦王到宛地巡视,对铸剑过程有极深印象。如今他基本探清邯郸所有武库位置,惟差实地勘察内部,然而武库戒备森严,即使重金贿赂库吏,也根本没机会进入。
“听说秦人夺取邓、宛后,所有兵器均由监造者刻字。秦王下令严禁锻炼秘方外传,所有兵器也都运往咸阳的武库,不得流入市井。”庐陵君归还宝剑,发现上面没有任何刻字,有所怀疑,“阁下这把剑,真自宛地所得?”
“确实出自宛地!祖上因铁冶而富,积累万金,后宛、邓为秦人夺走,才举家迁于郢都。这把宝剑,以宛地铁精为原料,在秦人夺取宛地前锻炼而成,并非秦国工匠所制。”
庐陵君闻言大喜:“这么说来,祖上有锻剑秘方?”
子桁显出后悔表情,掩饰道:“那是曾祖时的事了,如今在下已改行。兵刃者,凶器也,因盗寇庄蹻聚众造反,楚国律令不许民间再私自锻造兵器,有违令者,轻则抄家,重则株连三族……”子桁只言不提秘方,但神态越故意掩饰,庐陵君越怀疑他有秘方,否则一个普通商人,怎会对剑器有如此研究?
庐陵君叹口气道:“邯郸城内,也只有郭家参与官用冶金,但是……却造不出这样的好剑!”
“哦?可能炭火的温度不够高,铁精不够纯……”子桁突然停住,仿佛失言。
“还望阁下赐教,如能造出与宛地一样的剑器,本君一定重重酬谢。”庐陵君终于忍不住道。
“这……盐铁之利,比起其他行业,确实高出很多,只是……”子桁吞吞吐吐,面有难色。
庐陵君揣度他后面的话。莫非楚商想和郭家一样参与官用冶金,觊觎其中巨额利润?对守相而言,不过小事一桩,他爽快道:“此事由本君做主,不必担心有人从中作梗。”
第五节 笑里藏刀(2)
子桁喜道:“有君上做主,在下当然不会担心。”
“改天请阁下先到作坊看看,究竟是炼炉、排橐还是铁精的问题?本君好派人重新制备。”
子桁心中喜悦,却推辞道:“军中重地,在下一个外乡人去……恐怕不妥。”
庐陵君笑道:“本君亲自带阁下去,谁还敢说闲话?”
长安君插不上话,在一旁自斟自饮,听他们谈的起兴,很是诧异:三哥平日爱好田猎,从不多管监造兵器的具体事务,现在竟如此热衷?他于军务一类话题听的无趣,抽空离席,去后府找二姐诉苦。
燕后赵荣在后府等候多时,迟迟不见楚商之妹,只见四弟沉着脸过来,猜到原委,笑道:“这次不来,还有下次。你怎么象孩子似的,一点都沉不住气?”不过她事先精心打扮,欲与楚女一比媸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