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妓为妻,又是一回事!”
“娶妓为妻”四字,刺耳痛心;洪钧默然半晌,不自觉地吐出一句话来:“照太老师的意思,莫非让小门生唱一出‘海神庙’?”
“海神庙”是元朝的杂剧,明朝王玉峰曾加改编,题名“焚香记”,描写的是王魁负桂英的故事。苏州人熟悉昆腔,潘曾绶当然知道“海神庙”的内容,不由得勃然大怒,“你这叫什么话?”他气得吹胡子:“为你好,你倒说我陷你于不义!真正岂有此理!”
洪钧悔之莫及!实在想不到这一句话会得罪了长者,唯有赶紧请罪,“太老师,小门生失言了!”他请个安自责:“小门生荒唐,该死!”
这时在窗外屏后偷听的人,少不得现身排解。其中吴大澄最热心,一再为洪钧解释,请大老师消气。费了好些功夫,才将一场纷扰,平息下来。
“我没法子再说了!”潘曾绶说:“文卿执迷不悟,非搞出大乱子来不可!清卿,”
“是。”吴大澄很恭敬地答应。
“你们谈谈。有些话,我亦不便说。”
“是!大老师先请进去;我跟文卿来细谈。”
于是洪钧起身肃立,目送潘曾绶的背影消失以后,颓然倒在椅上,不住用手捶头。
接着,吴大澄将洪钧邀入他的卧室——潘祖荫最好金石碑版,而吴大澄对此道很下过一番功夫,所以特地为他布置一间卧室,以便朝夕切磋。那间卧室中,到处是三代铜器、汉魏残碑,以及各式各样的拓片,在潘家是一处不准等闲婢仆接近的禁地,所以正宜于密谈。
私下相处,吴大澄无须掩饰顾忌,忧容满面的问道:“文卿,听说你有亲笔书信在李蔼如手里,称她‘夫人’,称她母亲‘岳母’。这,不会是真的吧?”
从反面相问,表示他希望并无其事;洪钧意会到此,不由得有些着慌,“这是谁说的?”他问。
“潘苇如。”
“喔,是他!他来了,我怎么不知道?”洪钧恍然大悟,所有关于烟台的消息,都是潘苇如带来的。
“他住了一夜就赶回天津去了,过两天还来。”吴大澄又问一句:“有没有那样的信?”
这是不容抵赖,也是洪钧不便抵赖的,他很吃力地答说:“有的。”
“坏了坏了!”吴大澄顿足埋怨,“文卿,你也太轻率了,怎么能用这样的称呼,而且还形之于笔墨?”
见他这副神情,洪钧的心也就乱了;强自克制,定定神细想:事到如今,错也只有错了!如果说些失悔的话,反倒惹人耻笑。
这一念之转,态度便变得比较从容沉着了,“清卿,这件事我只错在事先没有告诉大家,做可没有做错。”他说,“我有今天,蔼如之功不可没;闺阁知己,义不可负。王道不外乎人情,哪怕奉旨诘责,我只要说明经过,皇上也会体恤我不得已的苦衷。”
“你还提皇上呢!”吴大澄再一次跺脚!“坏就坏在你是皇上亲笔点的‘天子门生’!”
听得这句话,洪钧如当胸着了一拳!知道吴大澄不是故作惊惶,这个状元真是当“坏了”!
“皇上学习政事,这是第一次亲阅进呈的前十本,你是皇上的第一个门生。如果闹出事来,你想皇上心里会怎么想?”
会怎么想呢?洪钧不敢多想。总之,皇帝绝不会无动于衷。
“‘士先器识而后文艺’,敦品重于励学;如说皇上亲笔点中的状元,行止有亏,这就让皇上也失面子。你想想,皇上这样的年纪,岂有个不争强好胜的?失了面子,一定震怒;那一来,会兴大狱。”
“兴大狱?”洪钧失惊地问,“我不懂你的意思!”
“你倒想想,状元虽说皇上朱笔亲点,进呈的十本,是读卷大臣公拟的。那一来,从倭中堂起,不都会获严谴?”
提到倭仁,洪钧不由得想起当日初谒师门,所受的一番训诲。看起来,倭仁知道了这件事,首先会将自己逐出门墙。
“文卿,你要知道,尽管你自己问心无愧,振振有词,士论不会宽容你的。名器不可假借,‘停妻再娶’是何处分,律有明文。倘或士林公论,安上你一个‘宠妾灭妻’的罪名,那就更不得了!”
“‘停妻再娶’?‘宠妾灭妻’?”洪钧一面摇头,一面喘气,“全不是那回事!”
“唉!”吴大澄有些不耐烦了,“你到现在还执迷不悟!莫非真要‘都老爷’上了弹章,你才知道厉害?”
“什么?”洪钧惊问:“谁要参我?”
“现在还没有!”吴大澄很清楚地说,“如果你一意孤行,就一定会有人参你。而且参你的人,决不止一个。你信不信?你不信,我跟你打赌。”
洪钧如何不信?言官“闻风言事”,说错了也不碍。何况事本不假,而这又是大有文章可做的一件事。且不说有言责的都御史、给事中,只怕兼“日讲起注官”,可以专折奏事的翰林,就不会轻易放弃这样一个好题目。
愣了好一会,洪钧总觉得大家对这件事的看法不公平,因而愤愤地说:“且不谈毕秋帆之于李桂官;陈芝楣之于李小红,不有先例可援。清卿,你莫非就忘了当年同赴乡闱,白门旧院,寻小红艳迹的往事?”
“提起这件事,我倒真有些懊悔。不知道你是不是因为有此一段佳话,才会异想天开,尊李蔼如为夫人?”吴大澄紧接着又说:“文卿,果然如此,你可是欠深思了!要知道,你不能比陈芝楣;李蔼如更不能比李小红。至于李桂官的‘状元夫人’,不过袁子才的诗:”若叫内助论勋绩,合使夫人让法封‘。无非戏谑而已!“想想果然,洪钧自己不能与陈銮相比的是,已娶未娶;未娶就谈不到”停妻再娶“,更无所谓”宠妾灭妻“。而李小红则虽出身风尘,但嫁陈銮时,乃是盐商之女的身份,这又是蔼如所不及的。
看他怔怔不语,吴大澄知道快说服他了;话风一转,谈到弥补之道,“文卿,”他说,“为今之计,你得赶紧写信到烟台,第一。绝不可再招摇;第二、收回‘夫人’那个称呼— ”
不等他说完,洪钧脱口打断他的话:“那怎么可以?”
“有何不可?”吴大澄的声音比他更快、更高:“如果李蔼如真如你所说的那么好,一定会体谅你情非得已,自甘退步?”
“怎么个退步?”
“居于侧室。”
“决不可能!”洪钧斩钉截铁地说。
那就谈不下去了!不仅一场无结果,且是不欢而散。
※ ※ ※这一夜洪钧绕室访惶,深宵不寐;心里不知是忧、是急、是愤?
自己细辨一辨,一颗心揪得紧紧地,还是恐惧多于一切,设想着严旨诘责,祸在不测,那时一家大小,李氏母女,还有许多至亲好友,一起跟着忧心忡忡。无端到此地步,岂得不惧?
如果真有这样的严旨,到底会得一个什么罪名?当然不致于下狱;也许会革职;至少是降级调用— 倘或降级外调,状元去当县官;携着如花美眷上任,倒也是一段佳话。
这样怔怔地向往了好半天,忽然醒悟,自觉匪夷所思,无聊得可笑!且不说不会有此结果;即令有了这样一个结果,前程也就有限了!天恩祖德,诸般机缘凑泊而能大魁天下,极士林罕有之荣,就这样糟蹋了,怎么对得起自己。
然则,真照吴大澄的建议,跟蔼如坦率直言如何?此念甫动,立即又浮起蔼如那种长眉微掀,凛然不可侵犯的刚烈神态,顿觉不寒而栗,不敢再往下想了。
蹀躞终宵,心中的郁闷依旧不解,只有出去走走。会馆后面有座小园,叠石为山,杂莳花木,此时都归他一个人管领了。在晓风残月之中,饱吸了平旦清明之气,洪钧自觉头脑比较清楚了,觉得张司事人虽俗气,但有些见解,着实可取,在他认为最堪重视的一种看法是:为了一个女人,得罪了所有的人,是不是值得?应该好妹考虑。
这不是片刻之间,所能作得下决定的。然则眼前的应付办法,无非一个拖字。
“就这样!”他不自觉地自语:“静以观变。”
——
亦凡公益图书馆扫校后一页前一页回目录十四从定居烟台以来,蔼如觉得哪一年的夏天,都没有这一年热。
烟台的夏天,其实并不热。往年,蔼如悟得“心静自然凉”的道理,三伏中闲豫自适,由榴花照眼到金风送爽,仿佛只是一晃眼的功夫。而今年不同,一颗心怎么样也静不下来;尤其在有人问起,“洪老爷什么时候派人来接你进京”时,她会热得汗流泱背。
不但没有派人来接,两个月了,再无第二封信。李婆婆倒比较沉着,“中了状元应酬多,这个请,那个请。”她说:“在家乡,中了举人都有好一阵忙,何况中了状元?”
蔼如亦只有相信母亲的看法不错,借以自宽自慰。但毕竟只是写封信,再忙也不能说抽不出一个下午,或者一个晚上的功夫作一番笔谈。除非不愿谈,无法谈,视此为苦事,望而生畏,才会蹉跎下来。
一个人若是乐于做某一件事,怎么样也会匀得出功夫。这是人人都有过的经验。想到这一点,蔼如觉得更热了,常常通宵挥扇不停。
“状元娘子”憔悴了,自道是“疰夏”。旁人将信将疑,而李婆婆与小王妈却完全不信,因为从未见她疰过夏。
“婆婆,”小王妈终于忍不住了,话出口以前,想了又想,尽量用随便的语气,“我看,得要派个人到京里去看看吧?”
这句话,惹来李婆婆一声长叹。“唉!”她说:“我们母女怕是做错了一件事!”
“错是决不会出错的!三爷心不好,不会中状元。”小王妈将话拉回正题,“婆婆看,怎么得请个妥当的人去走一趟。”
“去了怎么说呢?”
“这要什么说法?自己亲人,派个人去探望,还非得要说出个道理来吗?”
“去一趟好些盘缠。”李婆婆没有再说下去。
小王妈自能喻得其意。开贺虽说受礼,其实有限,酒筵之费贴出去不少,酬神演戏更是大手笔。算起来,李婆婆卖地的钱,已是十去其九了。
既然出于自己的建议,当然要慷慨一下,“盘缠,婆婆不必管!”她说,“我来想法子。”
盘缠有了着落,可是谁来用这笔盘缠,却成了难题。不是心腹,不能托以这样的重任;不是能干的人,又不能担负这样的重任。两个人想了半天,小王妈想到一个人。
“这回办事,都请黄委员出面;一客不烦二主,我看只好仍旧求黄委员辛苦一趟。”
“不知道他肯不肯?如果肯,那是再合适不过。黄委员有头有脸的人,而且,”李婆婆说,“他跟三爷老同事,见了面也容易说话。”
一语未毕,门外有人接口:“不好!”是蔼如的声音。门帘一掀,她踏进来说:“我都听见了。不必请黄委员,他不合适。”
“怎么呢?”李婆婆有些困惑,“你倒说个道理我听!”
蔼如脸上一丝笑容都没有,面色显得苍白,坐下来喘一喘气,手按着胸口,仿佛心痛似地。李婆婆与小王妈无不大惊,不约而同地问道:“怎么回事?”
蔼如摇摇头,把手放了下来,低档地说了句:“家丑何必外扬!”
“唉!”李婆婆重重地叹口气,“你就是死好面子;情愿眼泪往肚子里吞。”
“不往肚子里吞,莫非跟不相干的人去哭?”
小王妈不愿听这些话,也不愿她们母女为此口角,所以提高了声音问道:“小姐,那么你看请谁去呢?要不,我去走一趟。”
“你又没有进过京,妇道人家,诸多不便。”蔼如答说,“你去,不如请老马去。”
马地保已为她们母女视作“自己人”,不必顾虑“家丑”会外扬。可是,李婆婆却有疑问:“老马恐怕也没有进过京;再说样子也不大上台盘。”
“只要他能办事就行。老马人很能干,又识字。还有,我家的事都在他肚子里,他知道该怎么说。”
想想也不错,李婆婆同意了。小王妈却认为还该问一问马地保本人的意思。
“那当然。”
于是唤阿翠即刻去请来马地保;由李婆婆先开口,说要请他进京一行。
“好啊!”不待李婆婆把话说清楚,马地保就兴奋了,“我老早就想进京玩一趟了!”
“慢点,老马!”小王妈立即提醒他,“可不是请你去玩的。”
“我知道,我知道!当然是有事。可是去送信?”
“信是要送的。要紧的是,请你去看看情形。”蔼如很吃力地说:“洪三爷从点了状元以后来过一封信,到现在两个多月,再没有第二封信。不知道他是不是公事太忙?想请你去跟他见个面。”
“嗯,嗯!”马地保问:“见了面怎么说?”
见了面该怎么说呢?说李家母女惦念他?这样的话,不说也不要紧;而要紧话却又不知从何说起。蔼如想了好一会才回答:“你听他怎么说。”
马地保将这句话,揉合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