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状元娘子-第5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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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不了几个钱,不如留着。说不定婆婆在京里住得腻了,或者想念我们,要回烟台来看创,也方便!”

“你这么说,可真得留着了。”李婆婆十分欣慰,也有些感伤,“徐州不知道哪一年才能回去;就回去,也都是陌生的了。烟台就是我们娘儿俩的老家,留着个根也好。”

“正是这话!”小王妈指着箱笼问:“这是收拾了要带去的?”

“不一定,”李婆婆说:“照蔼如的意思,是想料理清楚了走,有些东西要带去;有些衣服、动用家具,带不了的要送人,有几样比较值钱的东西,像客堂里的那套木器,还有那架云南大理石的红本屏风,打算托你找个买主,换几两银子凑盘缠。”

“喔!”小王妈心里在想,事到如今,她们母女的盘缠,无论如何是要着落在自己身上了。当然,洪钧将来会还,但眼前能够有所弥补,又何乐不为?因而接口说道:“既然房子要留着,木器跟屏风就不必卖;不过闲摆着不收拾,会坏。”

李婆婆一听就明白了,乐得顺水推舟地说:“这话不错,木器跟屏风,就寄放在你那里好了。”

“也好,原是望海阁搬了来的,仍旧搬回原处,照原样子摆好,一点心思都不用费。”小王妈很高兴地说:“若是有人问起,我告诉他:是‘状元娘子’家的东西!”

李婆婆听这一说,心里有些嘀咕,料知精如不会喜欢她那样的说法;不过,话已出口,不便翻悔,只好笑笑不响。

于是,小王妈问到最要紧的一句话:“婆婆,这笔盘缠不轻,不知道凑得怎么样了?”

“少不得还要靠你帮忙!”话一说了出来,李婆婆索性说得明白些,“而且要靠你帮大忙!”

小王妈很沉着地问道:“可曾算过,要多少?”

李婆婆犹在沉吟盘算之际,听得蔼如与阿翠的声音,便住口不言奇+書*網;向小王妈使个眼色,意思是彼此所谈的话,须当检点,有些是不必向蔼如提起的。

小王妈点一点头,表示领会。接着起身去掀开门帘,正看到蔼如一张仿佛生来不知忧愁为何物的春风面。受了这份喜气的感染,小王妈不由得笑道:“状元娘子回来了。”

“你也这么说!”蔼如嗔道,“到处都拿我取笑儿;倒是有完的时候没有?”

“别人想人取笑还不能够呢。”小王妈问道:“上街去了?”

“嗯。”蔼如回头吩咐阿翠,“你把网篮拿到我屋里;麻绳子就摆在走廊上。”

网篮、麻绳都是打点行装的用品,小王妈便趁势说道:“婆婆正跟我商量进京的事,小姐回来得正好。既然定了主意,就该早商量出一个起落来。”

听这一说,蔼如立刻又兴奋了。进屋挨着她母亲坐下,放出聚精会神的姿态,静听下文。

“小王妈的话很不错;该听她的。”李婆婆用这句话开头,暗示小王妈很帮忙,让女儿可以放心。接着,复述了保留寓所的决定,将打算变卖的木器和屏风,寄放在望海阁。说到这里,停了下来,要看女儿的反应。

“说什么寄存?”蔼如却真爽朗,“干脆送给小王妈算了。”

“那可不敢当。”

“你别客气。”蔼如抢着说道:“有办不通的事,少不得还是要找你。不过,你放心,不会自使你的银子;迟则一年,早则三、五个月,会加利还你。”

小王妈深知蔼如言出必行,得此承诺,不怕本利无归,所以宽心大放,但表面上却不能不做作,苦笑着说:“婆婆你看!小姐的话,真比刀子还厉害。我自觉嘴还不笨,就是遇见小姐,可没有辙了。”

有此一句话,李婆婆亦是宽心大放,知道借多少都可以,便笑着不响,只等女儿跟小王妈交涉。

蔼如也很得意,但不肯强人所难,和颜悦色地问道:“你能给我们凑多少银子?”小王妈答说:“多了怕凑不齐,三、四百银子,我尽力去办。”

“那就要四百两银子。”蔼如很快地答说,“我也不管是你自己的银子,还是你替我去借?反正我照市行息;至多一年,定规还清。”

就这么三言两语,将李婆婆盘马弯弓,说了半天还不曾有结果的一件大事谈妥了。

※       ※        ※夜来累了,却怎么样也不愿上床。秋灯夜雨,无端又上了心事。不知洪钧此刻人在哪里?说就有信来,这信可是在路上?一切都无从猜测,心想,只有用牙牌卜个课,或许有所启发。

隔室的李婆婆也是心中有事,连宵不寐。听得女儿房中牙牌声响,悄悄地摸索而来。直到灯前,蔼如方始发觉,骤睹有人,倒吓了一跳。

“我道是谁?”她拍一拍胸说,“娘,怎还不睡。”

“不想睡。”李婆婆问道:“你在起牙牌数,怎么说?”

“还不知道呢!”蔼如一面翻牌,一面顺口说道:“娘,你替我祷告,来一副好牌。”

“要怎么才好?”

“自然是‘上上’。干万来不得‘下下’。我已经有了两副了,下下,上上;再来下下,就中间好那么一段,我可不要!”

“那,”李婆婆说,“那就再来一副上上。”

居然说中了,真是上上。蔼如高兴地笑道:“娘,你成了‘李铁嘴’了!下下、上上、上上;卦象就是苦尽甘来,越往后越好的样子。”

“你倒是看看书嘛!到底怎么说?”

李婆婆拿那本“兰闺清玩”推到蔼如面前。她翻到地方,定睛一看,便浮起了笑容。只见她眼睛睁得大大地,长长的睫毛,不住闪动;淡红的、像菱角样的嘴唇,渐渐绽开;脸上不仅有喜色,更多的是惊异的表情。

“怎么样?”见此光景,李婆婆更急着要问了。

“娘!起的这一课,着实有点道理。我念给你听:”泅上何人识沛公?谁知草末起英雄!帝王卿相非常业,多在鱼盐版筑中。‘意思是,不要门缝里张眼,把人看扁了,捞鱼的、晒盐的、做泥水木匠的,也会封侯拜相做皇帝。“”那要靠运气。“

“不是!”蔼如脱口便答,“娘,这一课还有两段话,一段是解释:”愁面笑容开,忧心事可谐;但凭理做去,不必费疑猜‘!“她念得很慢,所以最后两句,李婆婆字字听清,语语领会,深深点头:”倒是有点道理!可不是吗?’但凭理做去,不必费疑猜‘。还有一段话呢?“

“还有一段话,也有道理。不过,”蔼如说道:“跟娘不大说得清楚。”

“你不管!你先念来我听听。”

于是蔼如照本宣科:“‘断曰:王曾布衣,乃居魁首!仰之弥高,泰山北斗。有德则称,无德则否’。”

这几句话,李婆婆一句都没有听懂,忍不住问道:“你只说,有点什么道理?”

蔼如认为这四言六句的断语,完全是说的她自己。王曾何许人?她不知道:“魁首”是不是指状元?她亦不能断定;但着一“乃”字,语气中表示大出一般人的意外,却是很明显的——就好比有人感叹:李蔼如居然成了状元娘子!这口吻是相同的。而她之认为有道理,则在最后两句。

其实这最后的八个字,也是对她的绝大的安慰与激励。在望海阁那几年的生涯,毕竟是她心头无法弥补平复的创伤。在风尘中打过滚而想挣一顶花轿,固是力争上游;能坐花轿,着红裙,将来还有一副诰封,亦不妨说是福命好;但甫出淤泥,一步登天,轻巧巧得来一个“状元娘子”的衔头,劳动烟台官场,登门称贺,这就太过份了!清夜扪心,未免受之有愧,令人不安。

此刻,这份不安之心是大大地减少了;因为牙牌数中为她作了最好的宽解。只要自己的仪态、语言、才干,最要紧的是德性像个大家贤媛,又何愧于此衔头?倘或样样不够格,即令皇帝封过,无奈人人心里有此感想:什么状元娘子?哪一点看来都不像。

这就是“有德则称,无德则否”的道理。蔼如听洪钧为她讲过史记,起自泗上的“沛公”刘邦,早年出言粗鲁,侮慢儒生,十足无赖的行径。等他做了皇帝,从龙之臣,在殿上饮酒争功,喝醉了毫无规矩,乱叫皇帝的名字,甚至拔出剑来在柱上乱砍。后来定了朝仪,方始显出称帝之贵。这虽是叔孙通的一大功劳,而主要的,还是刘邦的度量宽宏,用人不疑,够资格做皇帝之故。倘或望之不似人君,再严格周密的朝仪,亦不能约束那班跋扈的功臣。

白壁有瑕,到底还是白壁!她在想,如果是那种“烧料”,烧得再好,也还是不值钱的东西。这种以有瑕白壁,而瑕不掩瑜的想法,她觉得只可借以自慰,向母亲说破是不相宜的。因此,含糊地不肯再细讲这一课的论断。李婆婆当然不会想到她有那样曲曲折折的心思,只道她在文义的了解上有困难,也就不再往下问了。

※       ※        ※第二天一早,小王妈又来了。一方面是来回报,四百两银子已经凑齐;说是转借来的,利息倒不高,但须写张借据,蔼如毫不考虑地,亲自动笔写下,先交了给她。

另一方面,小王妈是来帮忙料理长行进京的一切。最要紧的是,一路上找什么人照应,先要商量好。

“‘车船店脚牙,无罪也该杀’,没有个妥当的,我不放心。”小王妈说,“我的意思,让阿培送了去。到了京里,请小姐看情形。如果三爷觉得他不成材,叫他回来也可以。”

“这你不用管了!”蔼如大包大揽地一口答应,“我可以作一半主。只要阿培肯上进,包他将来有出息。”

“有小姐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小王妈又说,“此外还得有个人;我已经叫阿培去约老马了。”

这正符合李婆婆母女的心意。等阿培将马地保约了来,便由小王妈开口,说知经过,要求他“再辛苦一趟”。

在大家的意料中,马地保必是一诺无辞;谁知面有难色!不过,亦都不疑有他,只以为马地保惮于跋涉;或者他个人有什么不能分身的苦衷。

蔼如一向不愿强人所难,这一次关系重大,而且委实别无可恃之人,只好破例了,“老马,”她用坚持的语气说,“你无论如何再帮我们一次忙!”

这让马地保无法推辞了,苦笑着说:“李姑娘的吩咐,我不能不听。什么时候走,怎么走法?”

“我娘跟我都晕船,只好起旱。”

“起早就要早走。”小王妈问马地保,“不知道到京里要几天?”

“先到省城,要三天。过黄河由德州出省,本来一条大路往北,听说景州发大水,路断了,要绕路。我看,起码也要半个月,才到得了京里。”

“今天七月二十二。”小王妈说,“赶在月里动身,可以到京里吃月饼。现在就挑日子吧!”

这下提醒了蔼如,赶在中秋以前,能与洪钧相聚,人月双圆,多么有趣!因而兴致勃勃地亲自去查皇历,却只有七月二十五是宜于长行的黄道吉日。

“只有三天的功夫,怕大局促了些!”她踌躇着说。

“是啊!”李婆婆将出远门看作一件头等大事,必得从容安排,所以也说:“万万来不及。”

“有什么来不及?”小王妈怕蔼如手头散漫,如果迟迟不走,那四百两银子拉散了,又会不够,因而极力怂恿,“收拾行李,我来帮忙。一定要赶在八月半以前到京,才有意思。”

这句话不但蔼如同意,也说动了李婆婆,决定七月二十五动身。于是马地保去雇车;小王妈母子帮着收拾行李,到起更时分,方始回家。

一回望海阁,马地保在那里坐等,据说晚饭以前就来了。小王妈不免诧异,不知他有什么要紧事,非等着她来面谈不可。

“王大嫂,”从小王妈作了望海阁的主政,马地保对她便改了称呼,“李家娘儿俩要进京,是谁的主意?”

这话太突兀了!小王妈心知其中大有文章,急急问道:“怎么回事?莫非不能去?”

“不是不能去。总得要洪三爷有信来了,再动身也还不迟。”

“怎么呢?”

马地保呆了一会,叹口气说:“我看事情不妙!我跟你实说了吧!”

于是马地保将受托进京,去为洪钧递信送礼的经过,从头细诉,听得小王妈脸色大变。

“唉!老马,”她着急地说,“你这些话,怎么早不说呢?”

“我哪知道她们忽然要进京?”马地保答道,“这些话是犯忌讳的,我也不能乱说。”

小王妈也知道错怪了马地保,更知道怪谁都没有用。如今与李家休戚相关,要紧的是,她们母女的行止该有个最后决定。

不去又如何?去又如何?小王妈在想,若说劝李家母女不必进京,首先这话就难以启齿,“老马,”她问,“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怎么还能拦住她们娘儿俩不走?如果说了实话,只怕马上就要出人命!”

“到了京里呢?倘或不是那回事,只怕更要出人命。”

“不会的!”小王妈突然想通了,“且不说洪三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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