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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的生命的,不是为老人活着”。当老张带来“两个穿土色军衣的兵”,威逼李老人“不送钱,送侄女,两样全不做,当时把你送到监狱里去”时,李老人严词拒绝老张的横蛮无理的要挟,表现出凛然的正气。他虽为退职的小官吏,却葆有一颗善良的心。李静固然向往着未来的幸福,却又不忍看着相依为命的叔叔为自己白白送掉性命。她决心俯就老张以保住叔叔平静的晚年。这是一个悲剧。最后由于王德大闹婚堂和孙守备的干涉,李静才得以逃脱老张的魔掌。结局是李老人抑郁而死,李静也在悲伤中夭亡。
作品在描述李静痛苦挣扎,企图逃脱厄运而终于失败的过程中,还表现了这样一个严酷的事实:弥漫于整个社会的封建传统观念、习俗,如何构成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然而确实存在的天罗地网,同黑暗势力一起扼杀了李静的充满活力的青春的生命。在这些章节,作者的描写细致而真切,虽偶有夸张,但基本上是冷静的刻划,显示着现实主义的批判力量。李静的姑母是作为一个饱受封建道德浸染,以过分的热心把李静推向死亡边缘的角色出场的。作品并未把她描绘为一个故意为非作歹的恶人,相反,倒是充分地展示出她做为长辈对晚辈的体贴和关照。她从善良的动机出发,把侄女往火坑里推,却又毫不自觉。这是又一种悲剧。如果说,恶棍老张索债讹人是造成李静等悲剧命运的直接原因,那么封建家法的毒害则是造成李静等悲剧命运的又一个重要原因,只是这个原因不易被人察觉罢了。在某种意义上也可以说,正是姑母对李静的慈爱和陈腐的说教成全了老张的“歹念”。作品这样描述姑母:她的面貌、身材、服装,那一样也不比别人新奇;把她放在普通中国妇女里,叫你无从分别哪是她,哪是别人。她是这样平常。“她也真对于李氏祖宗负责任,不但对于一家,就是对于一切社会道德,家庭纲纪,她都有很正气而自尊的负责的表示。”这种为祖宗守法的精神是渗透于她的血肉之中的,是从祖辈传下来的。她对李静讲过:“我年轻的时候……公公婆婆也不是对我不好,他们对儿媳妇不能不立规矩。”她同自己的兄弟李老人说话也是:“我们小的时候,父母怎么管束我们来着?父母许咱们自己定亲吗?要是小人们能办自己的事,那么咱们这群老的是干吗的?我是个无儿无女的老绝户,可是我不跟绝户学。我爱我侄女和亲生的女儿一样,我就不能看着她信意把她自己毁了!我就不许她有什么心目中人,那不成一句话!”李静对于姑母的这套家法和封建习俗,不敢违拗,她有所追求,然而软弱,,不敢挣脱封建伦理道德加给她的束缚。她所以不随王德出走,是因为“与其入张氏地狱(在第十八层地狱的西南边)受老张一个人的虐待,还比社会上人人的指骂强。”当她坐车去庆和饭庄拜堂时,作者为我们点染几笔街上琐闻:一个秃着脑瓢,带着一张马尾发网的老妇人点头称赞:“女学生居然听姑母的话嫁人,是个可疼的孩子!”一个小媳妇对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说:“看看人家!大马车坐着!跟人家学!”等等。在看似闲笔中寄寓了作者的针砭:这种远祖传下来的,而且还将传下去的封建习俗和传统观念,不单禁锢了李静的心灵,也使姑母一类人帮同恶人作恶而又心安理得、振振有词。作品让我们看到的,不是一个恶霸老张在吞吃李静这些少女的青春,还有姑母、街上的看客一流人在七手八脚地把李静她们往死路上拖。老舍对这种景况,是深恶痛绝的。他在本书第二十八章,关于新年一节,有如下一段话:
新年!难道不是?
快乐!为什么不?
贺年!谁敢不去?
“!”对了!“?”自寻苦恼!
没告诉你世界就是那么一团乱气吗?
蜗牛负着笨重的硬壳,负着!
傻象(其实心里不傻)插着长而粗的牙,插着!
人们扛着沉而旧的社会,扛着!
热了脱去大衫,冷了穿上棉袍,比蜗牛冬夏常青穿着灰色小盖聪明多了!
社会变成蜗牛壳一样,生命也许更稳固。夏天露出小犄角,冬天去蛰宿,难道不舒服?
一时半刻那能变成蜗牛,那么,等着吧!
僵死的社会,迟滞的生活,千百年来一成不变的伦理道德、风习、心理,虽经“五四”运动的冲击,然而在市民意识深处,仍然是万古不变的老规矩,并没有什么大变化。也许,这里表现着作家的悲观,却也是大部分的真实。李静生于斯,长于斯,这种环境也就为她准备了悲剧的结局。“花谢花开,花丛中彼此不知道谁开谁谢!风,雨,花,鸟,还鼓励着世界的灿烂之梦,谁知道又少了一朵鲜美的花!她死了!”王德在大闹婚堂之后,大病一场,终于就范于家长给指引的生活之路,同一个不相识的姑娘结了婚。这其实也是一个悲剧的结局。李应同龙凤姑娘的恋爱,由于老张的机谋权诈,也遭到破坏,龙凤随父亲龙树古逃债远走奉天,开始还想等着李应,后来迫于环境,也下嫁给富人子弟。事实上,也以悲剧告终。固然,老张是两对青年男女爱情离散的罪魁,但是传统的封建意识、传统的观念也是一种无形的桎梏。对付老张可以采取公开的抵抗或远走他乡的办法,而对于弥漫于整个社会的封建传统道德观念的重压,却即使走到海角天涯也难于逃脱。正是在这一点上,显示了作品反封建主题的深刻性。这在当时无疑是有重要的现实意义的。
作品还接触到市民中的其它阶层,比如车夫、警察、听差、小商人等,虽笔墨寥寥,仅一二细节,却也写得生动逼真。赵四是老舍笔下最早出现的洋车夫,后来这个职业的人物反复出现在他的不同作品中。作品以简洁的笔触介绍赵四的身世,他“在变成洋车夫以前,也是个有钱而自由的人”,后来他沦为洋车夫,受尽人们的白眼和冷漠。他明白了一个道理:“有钱便是好汉,没钱的便是土匪,由富而贫的便是由好汉而土匪。”在赵四的感叹里,说尽了旧社会的是非颠倒、世态炎凉。作品在写到这些普通市民时,对于他们的世故、愚钝、麻木,有温婉的讽刺;对于他们辗转于困苦的境遇中挣扎求生的景况,又饱含同情。
综上所述,《老张的哲学》在题材上开拓了一个新的方面,把普通市民的生活引入现代长篇小说创作的内容,在人物刻划上以独特的讽刺手法塑造了老张、南飞生这样一些栩栩如生的形象,这些无疑都是老舍对现代长篇小说创作所做出的贡献。
但是也应该看到,作家思想上的局限也给小说的主题带来一些消极的影响。小说的结局,恶势力飞黄腾达,“小人物”们无端被吞噬,这一方面表现了作家对黑暗的社会现实清醒的认识,另一方面也流露出某种悲观情绪。其次,处理李老人、李静、王德同老张的尖锐矛盾,由孙守备出面从中斡旋,带有很大的偶然性,无论从事实上,还是从事理上都象是从天上掉下的“救星”。孙守备原本是来阻止孙八与龙凤姑娘婚礼的,结果错中错,适逢王德大闹婚堂,于是仗义执言,阻止了老张强娶李静的婚事,并以一千多块钱解囊相助为李静解脱了危难,为李老人摆脱了困境。这种处理方式使孙守备成了人道的化身。当然,作品的最后结局并未由于孙守备的干预而有所改变,说明作家还是坚持了现实主义的创作原则,但也多少流露出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这些都在不同程度上削弱了作品的批判锋芒。老舍后来在检视自己早期长篇小说创作时曾经说过这样的话:“我的感情老走在理智前面,我能是个热心的朋友,而不能给人以高明的建议。……在一方面,这使我的笔下常常带些感情;在另一方面,我的见解总是平凡。”(注:《我怎样写〈老张的哲学〉》。)这样的分析是符合作品实际的。
《赵子曰》
老舍动手写作《赵子曰》,大约在一九二六年初。这时候国内的时局已经发生革命性变化。国共第一次合作,反帝反封统一战线的建立,以及北伐的准备,都预示着一个新的革命高潮的到来。老舍虽然远离祖国,远离革命的漩涡,但他十分关心祖国的命运,国内人们高涨的革命情绪同样对他发生了积极影响。这种积极的影响也反映在他的第二个长篇《赵子曰》的创作上。朱自清先生最早指出了这一点:“老舍先生写李景纯,始终是严肃的;在这里我们看见作者的理想的光辉。”如果说,《老张的哲学》只有绝望,那么《赵子曰》便有了希望,这种情况,“或许与我们时代有关,书中有好几处说到革命,可为佐证。在这一点上,赵子日的力量,胜过老张的哲学。”(注: 朱自清:《〈老张的哲学〉与〈赵子曰〉》。)
《赵子曰》中,对天台公寓学生生活的描绘占去了不少篇幅,但从结构上看,贯穿全书的若隐若现的王女士的遭遇才是情节的支架。围绕着对王女士的不同态度,天台公寓的大学生之间发生了严重的对立,在这种对立和矛盾中,作品为我们勾画了几种类型的大学生的精神特征。
在王女士个人悲苦的经历中清晰地显现出洋场恶少欧阳天风的卑劣面影。如果说,《老张的哲学》中的老张,在性格上既有腐朽的封建意识的投影(这是主要的),又夹杂有半殖民地化的色彩,那么,欧阳天风的性格则主要是二十世纪“西洋文明”造就的怪胎。他寡廉鲜耻,心毒手狠,又装出风度翩翩的样子,名为大学生,实为衣冠禽兽。他玷污王女士,之后又企图“卖”掉她;他甚至想假赌场妓院的密友贺金山的父亲京畿守卫司令贺占元之手杀死张教授。他钻营于反动的政界,同军阀势力明来暗往,这使他的行为带有鲜明的政治色彩。他其实是黑暗势力的“洋式”鹰犬,靠残害无辜养活自己。
作品还以悲悯的感情描述了赵子曰、莫大年、武端这样一些善良的、可笑的、糊涂的年轻人从沉迷到觉醒的历程,特别是赵子曰从“混世”到“救世”的觉醒历程。在这种描述中就包含着作者对生活的希望。这是《赵子曰》在整体构思上同《老张的哲学》不同的地方之一。
赵子曰的性格有一点阿Q的影子。他在名正大学读书。他学过哲学、文学、化学、社会学、植物学,每科三个月;不要文凭,不要学位,“只是为学问而求学”。他打牌、票戏、喝酒、下馆子,每月至少给他父母写两封信催促汇款。考试结果的揭示把别人的姓名都念完,才找到“赵子曰”三个墨饱神足的大字,他有点不高兴,但又照着镜子勉励自己:“倒着念不是第一吗?”于是那一点不高兴也就雪花似的消融了。他好虚荣而又糊涂,听到别人捧场,就忘乎所以。欧阳天风看准他这个弱点,或以美言谀词投其所好,或以介绍情人拖他下水。赵子曰就在这样的奉承下昏天黑地的混闹一番,他参加学潮,捆校长、打教员,不过是“为博别人的一笑,叫别人一伸大拇指,他并没有和人决斗的勇气。”他总是处于一种混沌状态中,并不知道应当如何立身处世。他“找老人去问,老人撅着胡子告诉他:‘忠孝两全,才是好汉。’找新人去求教,新人物说:‘穿上洋服充洋人’!”他生活在“五四”运动以后新旧交替的历史时期,“闭着眼瞎混”,一时找不到“光明之路”。在解放与自由的声浪中“混闹”,这就是一切,并以为是“革命”。这是当时不少标榜为“新人物”的青年所表现出来的精神状态。赵子曰不过是他们中间的一个代表而已。老舍对于这一类人多所讽刺,这在作品中是可以看得很清楚的。
赵子曰的性格具有两重性。他并不是一个坏人,他也有可爱的一方面。他是一个站在歧路上的“迷羊”,善良、富于正义感,又有些怯弱。他的“心好”。他曾经在天津试图搭救沦落风尘、被一个退职的奉系军官凌辱的谭玉娥,就是一个证明。当他不觉醒的时候可以听任欧阳天风牵着鼻子走向邪恶;当他听了正直、进步的青年李景纯的开导以后,又有心向善。特别是当他发现欧阳天风企图拐骗、伤害他曾经一度钟情的王女士时,他看清了欧阳天风的为人;看到李景纯为救助王女士和张教授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他的思想发生了急剧变化。作品结尾时,赵子曰已经变成另外一个人。他不再是过去的昏天黑地胡混的阔少,也不再是听两句恭维话就飘然欲仙的可笑的“名士”,更不是美丑莫辨的蠢人了。李景纯的所作所为以及他的悲惨结局拨开了他的眼睛,欧阳天风勾结军阀杀人的狠毒无耻使他懂得了剪除军阀及其帮凶的刻不容缓。他对武端说:“几时有机会,再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