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劲,使一个千斤坠向甲板上跺去,那船头不由猛地向水中一沉。却听操舟那汉子吐气开声,“哟”了一声,双浆用力一板,闷声道:“起!”在船尾一校劲,趁水的势道,竟把那船头又高高悠悠起。
那小伙儿就趁这一悠的劲儿,人已扑出,姿态豪荡,一跃迅疾,迅如狂风卷地,捷如宿鸟归林,已“刷”地一声投入水榭里。
他这一招玩得漂亮,飞渡距离足有数丈,坐在沙滩上的诸人不由都一起鼓噪起来。
那小伙儿团团冲四周一拜,双手压了压,示意众人静一静,才开口道:“湖州毕结见过诸位江湖好友了。”
说着,他身一退,又是团团一拜。然后,已退至莫余先生桌边。冲莫余一笑,随手抄起一只杯子,斟满一杯酒,拱手道:“诸位前辈肯来,那是给小可面子。小可无以为敬。江湖兄弟,彼此心照,话就不再多说,只是先干这一杯了。”说着,端起杯来一饮而尽。
耿苍怀冷眼旁观,见他年纪虽轻,不过二十七八,但举止豪爽潇洒,目光精华内蕴,分明是个人物。
他耳朵灵,座中虽数十人,但人人谈话都瞒不了他的耳朵,已听到水榭外沙滩上有一人问道:“华兄,这毕结又是谁?”
旁边那叫华兄的低声道:“嘿嘿,连他你都不知,这几年你是怎么在过?他现在可是江南武林的红人儿。出身湖州毕家,母亲是当年湖州文家的二小姐文素羽。文家的外围组织现在可都是他一手打理的。他是文昭公的外孙,听说极得老头子喜爱,又是湖州毕家的单传传人——湖州毕家上两代为了‘胡扬一战’死伤殆尽,到他这一代几乎只剩他一人了。但这小子颇能振作,自他出道,全凭一已之力,让湖州毕家再次声誉鹊起,一时几为江南之冠。——江湖多世家,有句口号你总听过吧?”
先说话那人不由道:“什么?”
姓毕那人笑道:“就是‘湖州笔、吴下盐、并州刀、徽州墨、端州砚、汝州窑’,说的就是江湖六大世家。这六家都几百年的来头了。现在,湖州毕家可排在第一了。其中毕结风头正劲,在江南和袁老二一时比肩,号称为一时瑜亮。你没看见,徽州莫余先生,端州端木沁阳也都来给他捧场,只怕另外三家主要人物虽没来得及赶来,但也派人到了。”
耿苍怀才听到这里,却听水榭中有一人高声叫道:“毕小兄弟,这些客套话也就不用说了。你说说,这次发英雄帖招我们来是何用意?”
耿苍怀侧目一望,却认得。只见那人虽改了装,但颈上、臂上都是一圈圈的黑毛,却是当日曾横行于东南近海的巨寇王饶,心里不由暗道:这所谓江南武林峰会果也说得上卧虎藏龙,俱都是曾经雄霸一方的主儿,当得上那一个‘峰’字了。
只听那毕结笑道:“王大哥,你别急,我召各位前来,是因为得到了一个确实的消息。”
说着,他走到栏杆边,拍槛道:“各位请看外面、就是数丈外的江面上,诸位可知,三天前,是谁在那江边登岸吗?”
众人顺他手指看去,只见雨顺江横,其它别无所见。却听毕结哈哈笑道:“是弧剑骆寒!当年——就是他曾以童子之龄于南昌腾王阁剑斗‘宗室双歧名士草,江船九姓美人麻’中出色人物。其后,一剑无遁。兄弟得到确切消息——两个月前,他骑着一匹骆驼潜行至江南。冠盖于途,却无人相识。其后他不知怎么跟缇骑对上了。他先暗杀了鲁好,剑刺了尉迟恭,闹得缇骑乱作一团。兄弟一开始还不知是他,接到线报后,本还不信,正不知什么人这么大的胆子敢给缇骑添乱子,那不是不想活了!知道是他以后,心里不由就一喜。那时却还不知他是为什么。然后,一个半月前,他于耿大侠……”
他伸手侧让了下耿苍怀,同时冲耿苍怀颔首一笑“……途经江西之时,劫了福建道转运使林治民的镖,那可是林某人当差福建道十余年的积蓄。我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他所谋在此。缇骑连失几员大将,阵脚本已有些乱,又碰上这档劫镖的大案子,在朝廷严饬察访之下,就沿耿大侠这条线查了下去。近两月来,耿大侠只怕没少跟缇骑硬碰硬。那骆寒兄他却只悠哉游哉,将那银子偷运到临安,又暗兑成了金子,转托临安镖局保送,要运至江北,交他好友易杯酒,自己却于余杭杀了冯小胖子后又在吴江边愤杀丛铁枪。一时缇骑耸动,朝野一震。也就是在这混乱之下,他那批黄货才安然地行至铜陵。”
说着,他微微一笑:“哪想到袁老二到底精明,困马集大雨之夜,他与田子单、吴奇追上镖银,围困镖局于一小小旅舍。那时耿大侠也在座。据说他们当时怀疑的还是耿大侠,没想劫镖的却另有其人。骆寒那夜为了护镖,剑斩了田子单,当众击杀吴奇,其后又废了袁老二,重创阿福,毙孙子系,杀无名都尉卢胜道,把这些年来多少人想做而未做的事干了个透。诸位说:如此作为,痛不痛快?”
座中大概都是受过缇骑荼毒的人,有消息灵通的也已隐约知道了些风声,但都没有毕结所说的这么仔细。他一问既出,已有不少人仰尽了一大碗酒,大叫道:“痛快!”
那毕结然后一指江边:“然后于三天前,他单人独驼,挡住袁老大追击而来的六飞卫与龙虎山上三大鬼,眼看着秦稳带镖货过了江,与那缇骑缠斗到傍晚,才明驼跃江,顺流而下。三大鬼追击而下,却不知下落,估计也遭他逐退。最后,他就是在这里上的岸。”
说着他一拊手:“那晚兄弟也曾来过,亲眼看到了那宽大的骆驼蹄印。嘿嘿,能和袁老大放一放对的人物终于出世了!兄弟知道这件事后,就先做了一件事。”
他目光往众人脸上一掠:“我飞鸽传谕文府外围诸弟子,叫他们向江湖上传一句话——说骆寒已放出话来:一剑西来,相会一袁,秋末冬至,决战江南!”
这最后四句他念得极紧凑,语意简断,听起来也更富刺激性。
他说到这里似十分兴奋,又走到莫余桌前,不用杯子,而是端起小酒壶揭开盖,把余酒一齐倒入口里。哈哈笑道:“王大哥,你还问我相召诸位前来所为何事——诸位,这些年大家受缇骑的气也都受够了吧?”
水榭外就有几人哄然应道:“毕少爷,你就说怎么干吧。我们是早受够了!”
毕结的目光就在众人面上一一扫过,然后,“啪”的一声,把酒壶摔在了地上,口中冷笑道:“我知道,在座诸位不少人受到缇骑挤压之后,都曾到文家求我老爷爷文昭公给个公道。我外公也曾说:‘公道会有,但要等机会’。”
他走到槛前,一拍栏杆:“现在,机会来了!天下再找不出一只快剑可以这么锋利地撕开缇骑的铁幕。嘿嘿,只要有种的没忘记当年缇骑折辱的人就请听着——我,毕结,代文府外堂宣布,‘倒袁之盟’就此成立!从今日起,我们要大干一场了!”
栏边,猛地一阵逆风吹起,吹得毕结衣裳飘飘。
小六儿不由打了个抖,他看见槛内槛外,不少人脸上面露狂喜,但也有很多人面上所露的喜意并不慈善,却是目含凶光。那是他所未见过的人性带攻击性的一面,不由心里就一抖,一只小手紧紧抓住耿苍怀的衣襟,久久不肯松开。
却听那边赵旭低声道:“大叔爷,这毕结是什么来路,说话敢这么大口气?”
他言下甚是不忿。
他叔爷赵无量含笑道:“我给你讲过湖州文家吧?这一家人曾出过一门六尚书、父子九翰林的佳话,在朝在野都极有势力。如今文家人因南渡之乱在朝廷中势力大减,但家中犹有文正则一人在朝中提领工部兼任太子少傅,整个家族在南渡后势力就大半集中于江湖上了。有‘在野宰相邸,江湖卿士家’之称。家中有一太公,人称文昭公,他可是江湖闻人,成名至今已垂六十年。自从文昭公隐遁,不理常务,如今他们家中在江湖上主要有三股势力。一则为文家山阴别院的院主文悠子,提领山阴别院,深藏如晦;一则是文府正派文翰林,独掌文府内堂,位高权重,令人侧目;另外就要算文府外堂,遍交江南六省十三路英雄豪杰的这个毕结了——你说他说话的口气如何会不大?”
却听那海上巨寇王饶哈哈大笑道:“毕堂主,我王饶等的就是这一天。他缇骑这十年来也尽张狂得够了。”
当日他称雄舟山近海。如果不是有袁老大的势力外张,只怕至今仍横行无忌,所以恨缇骑恨得最是牙痒痒的,这时也第一个表态。
毕结冲他一笑,道:“诸位,都可曾想到过这样一个道理?不只舟山王兄,在座的哪位不是曾称霸一方的豪士,要么就是泽被数代的世家。为何缇骑一出,就当者披靡,无与争锋?从此诸位或只能束手于萧墙之内,或被迫远避于草莽之中。部下崩离、义仆星散,非复当日豪情。”
——要知当日南渡之初,局面极乱。一时大江南北,多有世家巨族凭其名望,巨寇凭其魄力,招募部下,纠集乡曲,称雄一方的。直到局面稍稍平定,他们多已坐大,朝廷也就不能不在好多地方的民政,甚至国家大策上迁就于他们。直至十年前袁老大入主缇骑,异军突起,三年之间竟组织起一股势力,薄豪门、伐世家,逼得他们不得不谨依法度,散尽部曲,更别说一干江湖绿林中的巨寇悍匪了。
一提起这事,在座之人不由不对缇骑恨之入骨,都齐齐盯着毕结,毕结却一字一顿地道:“是因为组织,我仔细想过这个问题,也曾就此求教于我外公文昭公。最后得出的答案是:因为组织。袁老大非同常人,其手下之人,组织严密。而他在朝在野,竟能纠结起官、绅、士、商诸般势力,握成一拳,是故其锋头所指,沛然难御。我外公文昭公曾对我说:‘如不计利害,只就能力来讲,我这一生最佩服的就是袁老大。旁人能如他这般深刻坚忍,却必难如他般能有容人之量;如他这般有非常之度量,却也不能如他般深刻坚忍’。以他用冯小胖子为缇骑都尉就是一例。冯小胖子此人诸位想必也知,不过空心大少一个,必不合袁老大脾气。但袁老大用此一人,却几乎尽得冯侍郎一派的实力支持,间接与秦丞相之间也有人调和。他综合各派之能为,由此可见一斑了。至于冯小胖子为人,虽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但于他也不过是癣疾之患,所以,他能忍。”
耿苍怀听至此默然一叹,心下道:他们高居庙堂的人当然可以把冯小胖子视做笑料,或仅一癣疥之患。但耿苍怀行走江湖,见多了被冯小胖子之流欺压的人,其悲吟苦啼,愤懑无由却绝非可一笑置之的。至于被害得家毁人亡,妻离子散的更是大有人在。对于他们,冯小胖子可不是什么癣疥之患,他几乎就是个天——一个笼罩于他那一乡百姓上空黑压压、乌沉沉、令人窒息却无从逃避的天。
一想到瞎老头儿、金和尚诸人的遭遇,耿苍怀就觉一股怒气从心头生起,他不服这些坐而论道之辈、不服袁老大、不服这个社会之处——就在于此。
小六儿见他目光棱塄。其鲠直忧愤之处,只让人觉得大义凛然。这种豪侠神态不由就深深地印入了他童稚的脑海。
毕结道:“所以,如果我们真要对付袁老大,就不能如以前一般松散结盟,组织涣散。如今是个好时机,秦丞相不奈袁老大之坐大,口中不说,暗里已对他屡有微言。我外公文昭公也对我们三人暗示过准备的意思。这次骆寒弧剑既出,消息还没传开,但一旦传出,必然天下震惊。缇骑根基,只怕要晃上几晃了。我曾飞鸽讨教我外公的意思,家外祖说……”
想来他外公在座中诸人和他自己心中,份量都极大,所以毕结引到他外公的话时特意顿了一顿,用目光一扫众人,才开口道:“家外祖说:看来,这一仗是免不了的了,不管是不是时候,不管胜败,第一仗总该试试了。”
说着,他一拊掌:“何况,这正是个机会!就叫骆寒剑挑袁老大,两虎相争,必有一伤。不管谁伤,嘿嘿,最后杀受伤的虎总比杀没受伤的省力多了。”
座中有人道:“挑动两虎相争固然好,只是,那个骆寒真的肯吗?他真的想挑袁老大的场子吗?那对他又有什么好处?”
毕结已笑道:“这不是他肯与不肯的问题——他已伤了袁老二,这叫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袁老大现在要事极多,他可能想不理。但骆寒已杀了他七个缇骑都尉,天下震动,有这么多人在旁观看着,他不立即杀骆寒以立威,就不怕天下大乱吗?今后他又如何令行天下?何况——那骆寒纵想住手,有我和在座的诸位帮衬着,他停得下来吗?听说他也就只二十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