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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把一个陶罐子端上来:“裴爷,醒了?喝点水吧,你伤的可不轻啊,昏迷了两天一夜了。”
裴伷先猛喝了几口,喘了几口气,问:“这是什么地方?”
“这里是北庭都护府的监狱,这里没有牢房,只有这种土井,这叫‘坐井观天’。我们哥俩在这里都蹲了半年多了。”
“你怎么认识我?”
“本来不认识,狱吏把你送来的时候说的。裴爷,你这次官司可惹大了。你知道吗?他们说被你杀死的官兵有八百多人。”
“那不是我一个人杀的,还有我的门客,可惜他们都死了。”
“是啊。狱吏说本来汤都护要杀了你,多亏了穆副都护说情才把你放在这里,写了公文准备上报,让朝廷定夺。毕竟您也是名门之后、朝廷命官啊。”
裴伷先勉强笑了笑,现在生死对他来说已经不重要了。他觉得极度疲乏,浑身无力,又昏昏沉沉地睡过去。
就在裴伷先被关进土牢的第三天,采访处置使到达庭州,声称奉上命安抚流民,四处张榜召集流民到庭州城北的空地上集合,接受上赐。同时,下达密诏的使者也到了,使者持密诏命令官兵把流民集合地围了个水泄不通,把集合在那里的数百名流民全部杀死。
这种残忍的屠杀,在十道上纷纷上演,成千上万的流民被杀,被称为“流人之难”。屠杀持续了将近一年。
裴伷先因为被囚,没有成为这场谋杀的牺牲品;他的事状由于流人之难而没有及时上报朝廷,使他又躲过了朝廷的迫害。
至于御史崔詧,已经不能再对付裴伷先了。当崔庸忌的尸体传送回长安以后,崔詧看到儿子的尸体,大叫一声就昏死过去,等醒过来时,口眼歪斜,不能言语,手脚痉挛颤抖,不能自已——他中了风,在病床上挣扎了两个月之后,便一命呜呼。
冬去春来,一年过去了。
这一天天还没亮,土井上面的栅栏打开,一个大筐放了下来,狱吏喊道:“裴伷先,上来!”
裴伷先坐进筐里被吊了上去,狱吏说:“裴爷,恭喜你,天后有旨,所有的流民都赦免回乡。你自由了。”
裴伷先愣在那里。
原来,武则天觉得通过这场屠杀,流民基本上已被杀光,隐患已除,于是重新派了使者安抚十道,下诏说:
“前使使慰安有罪而不晓朕意,擅自诛杀,残忍不道,深为酷暴,朕甚自咎。敕命将其妄杀流人之使并所在锁项,将之害流人处斩之,以快亡魂。诸流人未死或他事系者兼家口一切纵还。”
把前次传诏的使者押赴杀害流人的地方斩首示众,让他们成为自己的替罪羊。
裴伷先走出北庭监狱,辨别了一下方向,走向葛逻禄部的营地。
葛逻禄部营地的人奇怪地看着这个一身破烂囚服、打着赤脚、蓬头垢面、满脸胡须的人,都认为是个疯子,有一群小孩子还跟在裴伷先身后向他身上吐唾沫、扔石头。
当裴伷先快接近营地中心的时候,阿波哈葛都带着一群突厥士兵巡逻过来,哈葛都大喝:“兀那疯子,你……”他突然张大了嘴巴,说不出话来。冲身后的突厥兵摆了摆手,放裴伷先过去。
裴伷先走到了那顶熟悉的白帐篷不远处站住,他看见帐篷前的空地上,一个衣着华丽的少妇正在教一个小男孩用小木弓练习射箭,那是霁雪和裴愿;旁边一个女仆怀里抱着一个正呀呀学语的小女孩,那是自己没见过面的女儿!泪水顺着裴伷先的脸颊流了下来。
这时,霁雪突然抬头看见了站在那里发呆的裴伷先,她愣了一下,就张开双臂飞跑过来,一下子扑进了裴伷先的怀里,紧紧抱住丈夫,早已泪流满面:“相公,你回来了,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
春日的阳光洒满大地,天山的冰雪开始消融,第一行回乡的雁字横斜在辽阔的蓝天上。
后 记
“流人之难”以后,裴伷先带着妻子儿女回到了家乡绛州闻喜县,过着隐居的生活。
相国裴炎的确是因为反对武则天被害的。他用武力帮助武则天废了中宗李显拥立睿宗李旦,武则天很快又废了李旦独揽大权。
裴炎多次劝说武则天还政于李氏,武则天不听,谋划称帝。
裴炎大为后悔,调集兵马准备趁武则天出游龙门的时候发动兵变,以武力逼迫武则天还政李氏,可是正赶上那几天下雨,武则天没出宫,计划流产。后来被御使崔詧揭发,武则天对这样的事情从来不手软,下令严办,裴炎全家被害,亲属被流放。
这些事中宗李显都是知道的,所以他复位后,感念裴炎对李氏的忠心,下令寻找裴炎的后人予以封赏。可裴炎的家人和亲属都死亡的死亡,失踪的失踪,最后能找到的只有一个历经劫难、侥幸生存的裴伷先。
中宗下诏,裴伷先又被从家乡召回了长安,授予太子詹事丞之职。由于表现出色,大受朝廷的信赖,此后他不断升官,先后做过秦、桂、广三郡都督、范阳节度使、执金吾、御史大夫、太原京兆尹、大府卿,所到之处很有声绩,号曰“唐臣”,终于做到工部尚书,最后以东京留守累封翼城县公卒官下,享年八十六岁(俱见《新唐书》本传和《纪闻》)。
'全书完'
2004年11月10日 初稿
2010年8月12日修订 。 想看书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