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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法不攻自破。这时候无银行,无发放信用之机构,保险业始终未被提起,相反以
高利贷为主的当铺倒以千计。此时也没有适当的法律和法庭组织足以提倡现代型的
商业,而促进资本之存积。何况支持现代商业的法律程序以私人财产权作基础,首
先即与孟子道德观念相反,而后者正是官僚体系奉为天经地义的。本书前面也曾提
及,明政府自15世纪中以来已无从制定有效的货币政策,当这么多必要的因素全付
之阙如,现代商业如何能在中国发展?
科技的进展经过宋代之最高峰后,明朝缺乏继续之进展。从丝绸之纺织至陶瓷
之焙烤,特殊之机械设计及处理,似乎都端赖技工的眼光。水力工程及药物学因具
有实际需要之价值,明人在这两方面颇有作为。可是无意于节省劳动力和不注重以
探索知识为其本身之目的,可能为停滞的原因。因为中国人既已有了现阶段的成就,
如果继续研钻,似乎不难引至利用更高深的数学工具,获悉宇宙内更奥妙的神秘。
在农业方面,明代特别值得提出之处为烟叶、玉蜀黍、甜薯及花生自新大陆输
入。后面两种农作物因其可以栽种于前未耕耘之山地,对于解决食物问题更具有特
殊之价值。可是在农业技术方面说,明代甚少进展。元代忽必烈所颁发之《农桑辑
要》内中图释之农具,几个世纪之后再无增进,可见得传统的农业技术在相当时间
之前即已达到其最高限度。
然则明朝尽力使中国内部均匀一致则超过以前任何朝代。中期之后华北即无异
族逗留的痕迹,华南有了省区之间的移民,使人口更能疏散到广大的地区,也使西
南之少数民族更感到压力。历史上估计中国的人口,总多少带有冒险性。可是中外
学者已有共同的观念,认为公元1600年前后,中国人口巳接近15000万,这是历史上
的最高点。虽说明律不许人民泛海,事实上向东南亚各国移民好像未曾间断。公元
1567年明政府已片面开放福建之月港,当地接近厦门。以后国际贸易相次展开于广
州及澳门似从1578年始。
利玛窦于公元1595年来到南京,1598年到了北京,留下了一段有趣的晚明纪录。
我们今日看来,可以想见中国在16世纪末叶,颇像一种玉制的装饰品:从美术的角
度看来有它本身之完满,可是在结构的方面看来实为脆弱。因为受着法律和制度的
限制,内部的增进已至极限。用不着说,这样一个国家不容易动员,对外界的压力
亦缺乏抵御的实力。
张居正与万历皇帝
实际上在利玛窦行经大运河北上之前,大明帝国已经尝试着穷最后之力作一番
振作。这运动是由张居正一手经营,他这时是首席大学士,同时也是朱翊钧(即万
历皇帝)的导师。当万历在公元1572年以9岁登极之日,张居正因皇太后之信托,成
为皇帝的保护人。他和宫内的首席宦官有了默契,于是行使职权时具有相当的威望,
有如宰相,只是没有宰相之名目。他将自己的亲信布置在内外机要之处,也将自己
权势推广至朝臣之监察弹劾部门和文书教育部门,同时亲身管理吏户礼兵刑工六部。
张居正不辞劳瘁,经常以个人之书牍和各地巡抚总督谈论国事中之各种问题,所以
各种方针与政策事前已有了默契,当各臣僚建议于御前.而张居正以大学士的资格
代皇帝批答时,不过将经过协定的谋略具体化。张居正既有人事权,便常引用各人
的升迁为饵来笼络部属,张居正以这种方法独揽国事达10年之久,迄至1582年他刚
57岁却出人意外的溘然长逝。
张居正具有智谋,精力充沛,也会使用手段,而且经恒持久。他遇到最大的困
难乃是明太祖朱元璋一手造成的大帝国自创立之始即不容改革。它不像一个国家,
而像由一种文化塑成的形体。在某些地区,卫所制度无法废止而找到接替的办法,
而国家的财政资源则过于分离散漫。
张之运动不能算是整体的改革或局部的改革,它不过重整纪律而严格地奉行节
俭。在他策划之下,所有不紧急的支出全部从缓。预算之紧缩及于各部门,所有账
目均严格地核查。各地方政府必须强迫达成节余,毫无宽贷。所有官员都要将任内
税收数额如预定的征足,非如此则不能升迁,即已退休的官员也可能召回追究责任。
此时刚值倭寇荡平和俺答和议成功之际,这一套部署使明帝国在10年内,国库里存
积银1250万两。兹后在公元1592年及1597年明军两次被遣往朝鲜阻挡丰臣秀吉的入
侵,作战时两方都犯有战术及战略上的错误,经年胜负未决,只是明军能支持到15
98年秀吉之去世,因此虽无决定性的胜利却已达到战果。造成这结局的一个主要因
素,即是支用张居正揽政时代之库存,使军费有了着落。
可是张居正从未企图改组政府或重新创制文官组织。除了加紧边防之外,他唯
一可能导引到主要改革的步骤乃是1580年的全国士地测量。不过在测量结果尚待审
核之际张本人先已去世,以后无人主持,其数字未得继任者的切实注意。
张居正的筹措虽有限度却已使百官踧踖不安,一到这运动的主持者身故,反对
派及被他逐放的人物也乘机卷土重来。而另一批人则认为张逾越了他的权限,他们
联合起来进行一场平反,而此时拥张人物及其所提拔的官员则被排斥,他所主持的
各事也为之停顿。
万历皇帝到此已成年,他接受了反对派的指摘,认为张居正确实蒙蔽了御前的
视听,而下令褫除张居正生前的各种荣衔。他没有看清臣下本有各种小集团,也各
怀不能公开的利害关系,倒因借着拥张与倒张,整肃和平反,更分成派别。再加以
万历自己对于传位的问题处置乖方,使情形更为恶化。这两件事原不相关联,只是
彼此都与明帝国的基本组织有关。自当时人的眼光看来也彼此都与道德有关,于是
各种问题一起时汇集,都助成党派间的辩驳。1587年前后,臣僚又开始因对皇帝之
诤谏而指责御前的过失,称万历奢侈荒殆,偏爱于皇三子的母亲。
起先万历赫然震怒,可是他领悟到,惩罚向他攻击的人,只使他们在其他诤谏
者心目中成了大众英雄,于是他也采取消极抵制的办法,他将各项呈奏搁置不批,
重要的官位出缺他也不补,同时住在深宫之内,停止了各项仪节,不在公众之前露
面。
当他向臣下罢工,使百官缺少绝对仲裁的权威时,皇帝已不能加于他们头上更
大的灾害。后来臣僚又集中攻击各大学士,使有为的人无法安于这职位。在这情势
愈来愈不对之际,一群较年轻的官僚组织一种重整道德的运动以期挽回颓局,因为
当中有好几个利用无锡的东林书院作为议论朝政的讲坛,他们的运动也被后人(尤
其是今日西方的汉学家)称为东林运动。可是要拯救明朝,除此而外,他们不能采
取更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手段。在我们看来,明朝的上层官僚组织已将道德的名
义一再滥用,因着意识形态造成派别,其争执愈为笼统抽象,愈使他们无从看清当
日的技术问题已超过他们所能对付的程度,其中又以我们所谓“宪法危机”尤然。
当东林人士自称君子而指责其他的人为小人时,和他们作对的人也与他们一样,使
用窄狭的眼光,随便评议人物,只不过将君子与小人的名义倒置,而应当作仲裁的
皇帝却高高在上,不闻不问。
朝代的殒落
经过这段蹉跎之后,万历之孙朱由校亦即明朝的第十五个皇帝(他即位时紧接万历,
因为第十四个皇帝朱常洛在位只一个月),在位期间有一个“宦官独裁者”魏忠贤
出现。他用特务人员迫害文职官员,使各方愤怒。可是今日研究历史的人将所有纪
录仔细检讨,只看出当时的官僚组织已不堪管制,文官吵闹之中却无一定的目标,
也所不能自辞其咎。
万历时代还发生一些事没有被人察觉。白银由海外流入,使东南受益却未及于
西北,西北诸省倚靠中央政府向边防军的津贴,才能维持平衡,而且流通于全国的
银两总数也有限。例如张居正存积库银时立即引起通货紧缩,重要的商品价格因之
下跌。当明帝国用兵于东北,与满洲人作战时,朝代的资源重新安排,实陷西北区
域于不利。我们不能忽视此中关系和以后流寇横行于西北的影响,他们终使朝代倾
覆。还有一点则是北京政府处在各种争论而且僵化之际,全国各处地方政府之行政
效率也都有衰退的情势。
这些隐性因素必须与明朝覆亡的显著因素相提并论,例如万历的懒惰与奢侈。
而最值得注意的:此时缺乏任何值得振奋的因素。张居正身后被谪,等于昭告中外
明朝已无从改革。
玩世不恭的万历无法逃脱应有的后果。公元1619年4月,去他死期不远,他的1
0万大军在今日东北被日后庙号称清太祖的努尔哈赤击破,后者最多亦不过率兵6万,
却胆敢以骑兵向拥有火器的明军冲锋。现存的文件证实,清朝的创始人将明朝之天
命夺取过来之前.已看清对方的各种弱点。
努尔哈赤自己将于下一次的战役中殒身,万历皇帝朱翊钧的生命尚有一年有余。
他的皇位终于传给他不愿由之接替的儿子。一个月后他的一个孙子又接替为继承人,
也在位不过7年。另外一个孙子再接替而在位17年,终于在朝代覆亡时自缢殉国。可
是自1619年战败,朝代的命运已被注定,此后的四分之一世纪只有令人感到颓丧。
战场上一时的胜败不足以左右一个基本方向:明帝国今后要两面受敌,西北有农民
暴动的流寇,东北有满洲的骑兵,而帝国的财政资源大致在南方,无从有效动员利
用,去支持这两面的战争。最后,亦即第16个皇帝朱由检,为人急躁而带不妥协的
性格,只向各方表现出命中注定他轮上了一个悲剧性格的角色,却又罄其所有地挣
扎,结果,成为一段实足道地的悲剧。
第十六章 满洲人的作为
面对流寇及满洲人的内外侵扰,财政早已破产的明朝迅速崩解,清朝大军随即
在吴三桂等开关延领下,入主中国。尽管他们是来自长城外的异族,尽管他们曾因
实施薙发令和文字狱,而大肆屠戮汉人,但在他们刻意弭平满汉间歧异的努力下并
未引发大规模民族冲突。相反的,历经清初四帝的治世,清朝成为满洲人和汉人共
同的帝国。
满清入关之后,地方上之抵抗首先在长江下游零星展开,以后又在湖广与广西
持续进行。看来要是有合适的领导,各地方人士不是没有牺牲的决心。那么他们何
以当初又如此的短视不慷慨捐囊,筹募适当的人力与物力拒敌于千里之外,及至清
兵犯境才仓促举兵?
这一类的问题没有简单直捷的答案。
此悲剧牵涉之广泛,使我们不得不重新检讨当中主要的几段发展。历史家似有
公议,认为明代之覆亡由于财政之破产。迄至1644年明军欠饷达白银数百万两,很
多士兵已经年累月领不到饷。一般看法则又称,自军兴加饷以来,各地税收过高,
可是实际上并不是赋税有附加,超过全国纳税人力之能及,而是现有的财政机构本
身,力量脆弱,经不起动员的压力,在执行任务时先已拖垮。
其崩溃有好几个原因在。第一,当明帝国两面作战的时候,军费应由比较丰裕
的地区担当,可是既无适当的统计数字,又缺乏执行时的威权,户部只好将额外征
收数平均分摊在全国各州县上,其计算则根据各省的耕地。这数字既不正确,且早
已过时,结果使某些原来应受接济的县份更为不堪。早在1632年各处缴解中央政府
的欠税数即达百分之五十以上,以县计即已为全国县数的四分之一,当中有134县分
文未缴。第二,即在各县之内,新增税也是以同等税率加于所有纳税人头上。过去
捐资纳捐可以使某些纳税人一次向政府整数贡献,之后就得到了忧免的特权。迄至
朝代覆亡前夕,有些县份一县即有如此的特权一数1000户以上,所以付税的责任只
有被转嫁到低门下户间去,而他们最无力应命。第三,所有军费,极少例外,概用
白银支付,而大部分出自长江以南。每年北运数预计约为2000万两。当日全国民间
所有之银,据时人估计,可能为15000万两,所以其赉付之数量过于庞大。第四,即
使此庞大数目之银两如计划北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