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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丞相送给您的一首诗,他说您看了以后,自然就会明白。”
黄盖接过巾帕,发现上头题作《短歌行》: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明明如月,何时可掇;忧从中来,不可继绝。
越陌度阡,枉用相存;契阔谈护,心念旧恩。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
山不压高,少不压深,周公吐哺,天下归心。
黄盖默默念完,沉吟良久,叹了口气。
“我现在就像那在夜晚盲目乱飞的乌鹊,绕着汉皇朝这棵大树,不知该投靠哪位英雄豪杰?”
华战见他语气有些松动,趁机进言:
“黄老将军,人生苦短啊,即使心念旧恩,还是要多为自己着想,弃暗投明乃明智之举,丞相已表明‘山不压高,水不压深’,只要有才能者,无论哪个阵营,他都竭诚欢迎,您也看得出来,丞相如此用心良苦,是为了天下归一,如果此时做出正确的抉择,岂不比日后懊悔未投明主来得好?”
他见黄盖仍有些犹豫,继续道。
“只要您归降丞相,那些拥戴您的士兵和百姓定会共襄盛举,如此周都督便无兵无民可与曹军作战,届时势必跟着归降,于是孙将军与江东百姓免遭兵灾,生命财产也保住了。这样一来,您既对得起自己,又对得起他们,两全其美,何乐而不为?”
“说得好。”黄盖终于下了决心:“有道是识时务者为俊杰,华先生,麻烦你代我转告丞相,两天之后清晨,我会率一小队人马,乘坐蒙冲,在周瑜面前正大光明地归降曹军,藉此挫挫他的气焰。”
黄盖准备归降的消息,不久传回曹营。
荀攸与贾诩为此半信半疑,双双前来面见曹操,说出心中的忧虑。
“黄盖乃孙家三朝元老,一向忠心耿耿,今日传言来归,其中恐有诈。”
曹操拍拍荀攸,微笑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黄盖对周瑜不满甚久,试想一个身经百战,帮助孙家东征西讨的大功臣,却在这场战役里必须屈居一个毛头小子麾下,而且还负责留守中军,是有志难伸,抑闷难耐啊!况且他原来就不坚持联刘抗曹,也不主张归降,想的全是他的主公和江东百姓,面对这样的战况,难怪会有意投诚。我可是花费一番功夫,才说服他下这个决心,要说有诈,牺牲也未免太大了吧。”
贾诩明白曹操末两句,指的是黄盖险些被周瑜斩首,最后却改打五十军棍一事,微蹙双眉道:“周瑜用兵如神,奇谋甚多,或许那又是他的苦肉计,就像连环船一样———”
“正所谓兵不厌诈。想我剿讨黄巾贼时,他还是挂着两行鼻涕的娃儿呢!要耍诈,能骗得过身经百战的我吗?不单黄盖归降一事是这样,连环船一事也是这样。你想想,他岳父乔玄都上那些战船亲身体验了,我不认为这会是假的。况且我们拿来试用,发现真有奇效,原本不适应船行颠簸的中原士卒,现在全都如履平地,实在看不出有什么值得担心的。”
荀攸见贾诩欲言又止,遂把话接过来。
“把每艘战船的首尾以铁链相衔接,的确能够让船行时的颠簸降到最低,但万一敌方施以火攻之计,恐怕将迅速延烧,抢救不及。”
“公达(荀攸字公达)身为中军师,怎么连这最简单的天候节气都不晓得,如今冬季,吹的是北风,而我军又驻扎长江北岸,周瑜小贼应该很清楚用火攻的下场,非但无法烧着我们,反倒会自己遭殃,这种玩火自焚之险,以他聪明才智,是绝不可能贸然而行的。”曹操哈哈大笑。
正说着,蔡瑁一脸得意地走进营帐。
“禀丞相,方才已试过连环船的威力,果真妙绝啊。”
“快说,快说。”曹操闻言十分感兴趣。
蔡瑁看一眼荀攸与贾诩,洋洋道。
“我依丞相之意,率领百余艘首尾声相接的蒙冲斗舰,越过江心挑战,周瑜十分谨慎,也派出百余艘战船迎击,两国交锋,由于我军士卒在船上如履平地,发挥了应有的实力,将对方打得节节败退,逼得他们不得不拉开距离猛射箭弩,以防短兵相接吃亏受损,最后箭弩都射光了,轮到我军还以猛烈攻击,导致那些江东战船朝我们的一面都插满箭弩,还因此重心不稳向前倾斜。后来是江东有将领急中生智,下令战船掉头换另一面以继续接收我们射的箭弩,总算落得两边平衡,没有翻覆。末了他们十分不甘心,齐声大喊:谢丞相赠箭,以掩饰惨败的窘状。
曹操听得开怀大笑,转向荀攸和贾诩说道。
“你们看到没有?只要我军出动连环船,那些江东水兵根本不足为惧!此刻周瑜小贼必定头皮发麻,脚底发凉,吓得不知如何是好,等明天清晨黄盖再在他的面前率一队船舰,正大光明地前来投城,看他怎么收拾这个残局。”
孙权在黄盖的坚持下,终于答应让他负伤返回水军大营,戴罪立功。
决定孙刘联军是成是败的这一天终于来了。
周瑜几乎一夜未眠,不时走出营帐外,以舌舔指试探风向。
虽然他信得过诸葛亮,但这毕竟是最为关键的一环,倘若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前几日所做的一切将全部白费。
“公瑾,这么早就起来了。”诸葛亮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周瑜甩甩头振作一下精神,淡淡笑道。
“你我既为知已,有什么好不能说的?其实我也和你一样,为着等吹东南风而无法安眠。”诸葛亮微笑着举起他的右手。
周瑜心里被看穿,有些尴尬地轻轻抽回右手,对他笑了笑,没说什么。
诸葛亮拉着他来到江边,要他静下心来闭眼站着,伸展双臂感受晨风的吹拂。
此时江面浓雾弥漫,四围除了滔滔水声,什么也听不到。这情景,和曹军第一次出击时颇为类似,不同的是,周瑜感觉到有一股微暖的凉风,轻轻缓缓地从他右后方拂面而过,如果不是静下心去体会,根本无法察觉到。
“是东南风”周瑜在心中不住狂喜高喊。
诸葛亮觉察他的情绪变化,微笑道。
“再过一个时辰,风力便会增强,先将江面雾气吹散,继而送蒙冲斗舰过去,最后助长火势,一发不可收拾。公瑾,这一仗你将名留青史。”
为了迎接黄盖来降,曹军连环船整齐排列,曹操特地起了个大早,站在指挥楼船上盯着江面。
风势渐强,雾气渐退。曹军立在船头上,眺望到一百余艘小船快速驶来,后面是数十艘江东的战船,不时有利箭射向小船。最前面的小船竖起一面“黄”字大旗。
黄盖是真降的,这一百余艘小船装的一定是粮食,每艘船上不过几个士兵,无论如何也耍不出什么诡计。就算小船上隐藏的是士兵,但船太小,在我们的战船面前不堪一击,就连傻子都不会这么做,何况是周瑜。是我太多心了。船里装的一定是武器和粮草,送呈我的见面礼,以求重用。
江东水军大营开始传出骚动之声,几艘战船擂鼓追过去,箭弩齐发。
曹操长长松了口气。
眼看黄盖船舰就要抵达江心,而后头追兵也快赶上了,忽然那十余艘蒙冲斗舰散开了,呈长蛇阵形,并树起白帆,在东南风的猛力吹送下,顿时全如离弦之箭,瞬间甩开追击,往曹军战船急行而来。曹兵几时看过这种投诚阵仗,纷纷放下手边工作,站在那里看得出神。
可是谁也没有想到,当这些蒙冲斗舰行至距曹军战船约百米左右之际,竟轰然一声,全都着了火,曹操整个人看得呆傻在当场,脸上的笑容顿时凝固,急忙寻找在船上的黄盖等人,却哪还能看到他们的身影。原来,在蒙冲斗舰着火的同时,他们便迅速跳入预先系于船尾的走舸,往追击他们的江东战船方向划去。
直到此时,曹操才如梦初醒,背上一阵寒意直贯脑杓,整个心都凉了:原来所谓的连环船、黄盖投降全都是周瑜实行火攻之计精心设下的圈套,眼看那些燃烧的蒙冲斗舰三两下撞上曹军战船,并在东南风的助长下,火势大起,相连战船首尾的铁锁根本来不及解开,就这样四周很快陷入一片火海,连岸上的水陆营区也不能幸免。
曹操急忙下令战船出动,想挡住起火的小船。但来不及了,小船瞬时间就撞到了曹军的战船,发出可怕的爆炸声,火焰四射,一艘巨型战船的船头顿时燃起大火,冲起滚滚浓烟。船上的曹兵都被吓呆了,乱成一团,无人能制止住。
一百余艘小船都撞上了曹军的战船,有一半都发生了爆炸,另一半也都燃起大火,将曹军最外围的战船烧成一片火海。
火势借着东风,迅速席卷过来。
周瑜在指挥船的眺望塔上,目睹熊熊大火燃向曹船,异常兴奋,拔剑向前方一指。随后一枝响箭飞上天空,发出尖锐的长鸣。
江东水军的千余艘战船,编成十几个方队,一听到箭声,就万帆竞发,呈一个巨大的扇形,向曹军包抄过来,互为犄角,势如排山倒海。
曹兵被烟火连烧带薰,连方向都辩不清了,无法厮杀。
江东水军就像射靶子一样,一箭一个,几乎是箭无虚发。
曹军水军很快就溃散了,伤亡无数。
曹操水军大帐的火势一起,甘宁、吕蒙、韩当、周泰、太史兹、潘璋等六员大将,率领六队人马,分别火攻曹军的陆军大营。
岸上的曹兵一见水军大败,并不慌乱,列阵准备迎战,但从水上败退的曹兵,涌入陆军大营,慌不择路,冲乱了自己人的阵脚,一遇到江东陆军的火攻,都吓破了胆,潮水般地溃退了。陆地上的曹军被冲乱阵形,只好随之后退。
面对熊熊大火,一向不避风险的曹操也无计可施。
水火无情,远远胜于刀箭。曹兵在刀箭面前,能不顾生死,一往无前,但在大火面前,无论多么勇猛,也无济于事,很快就溃乱。将领们不断斩杀溃逃者,仍然控制不住,还被后溃逃的士兵,拥挤下来。
“丞相,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还是暂时退离赤壁吧。”
曹操神情悲愤,愣愣看着眼前景况,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这时,曹仁与曹洪匆匆奔上来,曹仁先开口。
“丞相,我已派一队精锐骑兵往华容道打前锋去了,请您即刻随我们离开主战场,再做打算。”
曹洪见曹操仍不动作,又准备与许褚上前强行扶持。
曹操突然仰天长啸,接着失魂落魄跌坐下去,颓然又绝望地喃喃道。
“这个时节,居然会吹东南风?莫非我曹孟德气数已尽,连老天都想亡我。”他话说到最后,几乎快哽咽了。
许褚等人从未见曹操如此丧气过,顿时感慨万千。然而外头战况危急,容不得他们停留感伤,曹洪于是大喝一声。
“丞相,切勿让周瑜小贼遂意了。”
这句话犹如当头棒喝,曹操立即清醒过来,整个人跳起来咆哮如雷。
“要这样狼狈而走,简直是耻辱,我非斩杀周瑜不可。”
许褚和曹洪互望一眼,极有默契地迅速挟起曹操,离开指挥楼船,岸上有侍卫等候,不待他开口,就一把扶持上马,往华容道疾奔而去。
周瑜听说曹操在一队亲兵的护卫下,往华容道方向逃窜,不禁双眉紧蹙。
“没想到曹操竟下险棋,选择那条有数十个大小湖泊,湖间水道纵横,难以行军的华容道作为逃跑路线,莫非先前他派少数兵士占守该处,是为预防万一?”
从清晨开始即跟在周瑜身旁的诸葛亮闻言,淡淡一笑。
“公瑾放心,昨夜我已吩咐距华容道最近的我方守将移驻该处了。”
周瑜心咯噔了一下,暗想:孔明竟能比我洞烛先机,嘴里却问:
“哪位守将?”
“关云长。”诸葛亮缓缓道。
“据说云长与曹操有私人恩情,要他前往阻拦,未免太过冒险。”周瑜有些讶异。
“正因此如此,我才派他担此大任,希望他能藉此机会表明立场,解除众人的疑虑。”
正在此时,一个传令兵进来报告最新战况。
“曹操窜逃的华容道泥泞不堪,加上东南风大且急,曹仁等将领遂命令那些因水土不服而生病的虚弱土丘扛着一捆捆的马匹草料,填在湿地上,让骑军顺利通过,但因此被马蹄践踏陷入泥中的士兵不计其数。
“没想到曹操如此对待自己的兵士,可见他注定要败亡了。”周瑜闻言十分感慨。
“曹操真是物尽其用,深知带着羸兵伤患逃亡会拖垮全军的速度,却又不想这么遗弃,做一日和尚撞一天钟,让他们贡献最后一点心力,铺出一条血道来。由此可见,他真的已经穷途末路了。”诸葛亮也摇头叹息。
“倘若云长能生擒曹操,将是天大的奇功。不过———”周瑜说着望一眼诸葛亮,淡淡道:“领兵打败,越是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