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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着此景,周瑜恍如隔世,仿佛光阴已经流逝了百年。
从里面出来一个颇有威仪的老者,周异随后跟了出来。
“乔公慢走,恕不远送,过后再到府上答谢。”
“令郎年少有为,周家祖上有德啊。”
周异目送乔公离走,刚想转身,就看见了周瑜。周瑜想跪拜,但见父亲的表情十分复杂,仿佛不想相认,也就站着没动,但泪水禁不住涌了出来。
周异叹了口气,柔声说:“从后门进去吧,家里来了好几个客人。”
周瑜转身就走,连家里出的什么喜事都忘了问。
我是周家的耻辱,不便见客人。
周夫人听说周瑜回来了,急急地赶过来,捧着他的脸,泣不成声。但她的哭声很低,怕客厅里的贵宾们听到了,破坏了喜庆气氛。周瑜也不敢大声哭,泪水越流越多。
“公谨,你大哥被郡守陆康评选为孝廉,被华县令任用为城门校尉,这几天来贺喜的人络驿不绝。陆大人已经答应了,再过两年,就把他调到郡城去当差。”
舒县县令华不实出身草寇,黄巾军聚众起兵时,东汉王朝国库空虚,兵力匮乏到了极点,只能鼓励地方武装去打黄巾军。华不实抓住了这个机遇,受朝廷招安,并在战斗中立了战功,被封为县令。
周瑜一听,却流露出一丝忧虑,欲言又止。
等客人全走了,周异才把周瑜叫到大厅里。
“回来也好,一家人就团圆了。这两年,家里发生了许多事,要对你说一下。”周瑜一副有话要说又觉得说不出口的神态,“你走以后,为了周家的声望,我宣布将你逐出周家。你对外面的人不能再称是周家的子弟了,我死后,你不能继承周家的一草一木。”
周夫人怕周瑜受不了,忙说:“这只是给外人看的。”
“公谨,你别怪爹心狠,爹也是为了周家的前途。”
周侬在母亲的示意下说:“二弟,只要没有客人来,我们还和以前一样。”
言下之意是,有客人来,周瑜就要回避,不能进客厅,不能陪客人吃饭。
第二天一早,周夫人怕周瑜一气之下又离家出走,就熬了一罐鸡汤早早地送来,却看见周瑜正在奋笔疾书。
两年的游历生涯,周瑜记录的东西太多,草稿很杂乱,装满了一书箱。这次回家,他的首要任务是要将这些笔记整理出来。
这些笔记分三部分:一是他看到听到的事情及事后的感悟。二是他的读书笔记。他每到一个山青水秀之地,就放马慢行,在马上读书,以兵法和东周列国的史实为最多。三是各地的山川地形和社会状况。
周夫人心痛地说:“刚回来,也不好好休息数日。”
“娘,时不待我啊。舒县人偏安太久,不知道居安思危。”周瑜看出母亲的心思,笑着说:“我胸怀天下,志在四方,不会把一家一县的事情放在心上。”
周侬也来看周瑜。
当周夫人出去,屋里只剩下兄弟二人时,周瑜说:“大哥,这个城门校尉你不能当啊,更不要去庐江郡。汉朝就要名存实亡了,各地豪强的势力越来越大,时刻都想摆脱朝廷的控制。你当了这个校尉,将来要杀的人太多,要杀你的人更多,你注定要做刘家的殉葬品。”他又想起了那棵枯树上的鸟窝,“刘家就像一棵参天大树,根已经烂了,你别想在它下面乘凉。”
“那该怎么做呢?”
“读书练剑,韬光养晦,伺机而动。跟对人,比什么都重要。庐江郡偏安一隅,有志之士没有经过大浪淘沙,还不知道谁是英雄。我在山野集市中,看到或听到许多学识过人的隐士拒不出仕,原因就是看请他的人成不了大事,败亡之后必定殃及自己,别说功名富贵,就连性命都保不住,甚至会累及全族。”
周侬觉得周瑜的话有几分道理,但他没有勇气反抗父命。
“如今,对刘家天下忠心耿耿的,只有无兵无权的文臣和读书人,那些世受皇恩的人,只要手里有兵有粮,无不想割据一方,甚至是取刘家而代之。”
“真的吗?”
“我周游天下,结交了许多有识之士,谁不知道。像袁绍、袁术和曹操等人,祖上三代都是朝廷的重臣,但他们手里有了兵,都利用朝廷的信任和祖辈们的影响,招兵买马,勾引地方豪强,壮大实力。如果他们齐心协力,天下会这么乱吗?”
周瑜不敢将这样的话对父亲说,只能干着急。
兄弟二人的思想观念相差太远。周瑜觉得哥哥是井底之蛙,只看到碗口大的天,他的许多话,周侬都听不懂。周侬的所言所行,他也丝毫不感兴趣。
亲兄弟尚且如此,何况外人。亲情乡情一过,周瑜在舒县就越待越难受了。
舒县人保守、闭塞、愚昧、不思进取,觉得这种太平安乐的日子会到永远。舒县的名流们仍然保持附庸风雅,一群人围在一起,带着一种自以为是的优越感,吟诗弄月,清谈慢饮,直至深夜;或是聚在一起引经据典,比拼谁读的书多。
周瑜真想一脚把门踢开,闯进去狠狠地讥讽他们一番,或是用什么东西把他们打醒。
读书的目的是什么?获得学识,好像没错,其实却错了。读书的目的是为了提高分析事情和解决事情的能力,来改造国家。书上的任何学识都是对过去的总结,都是死的。而过去不能代表将来,将来总会有许多新问题出现,书本是无法解决的,这就需要读书人深入现实,具体分析,用创新的手段去解决。所以,一个人读多少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学以经世,识以致用。
他和舒县人格格不入,但舒县人的习气还是透过空气,慢慢地侵蚀他的理想和激情。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周瑜害怕自己呆久了会变得迟钝,激情会渐渐熄灭。在外面周游时,每天天刚亮,周瑜一定能持书沐浴在晨光下,回到舒县没几天,天亮时他还在梦中。
周瑜在原野上遇到一个牧羊人。他目不识丁,却讲了一个很有哲理的故事:鹰妈妈搬家的时候,搬了一窝蛋在空中飞翔,不小心让一只蛋从空中掉了下来,落到一个农夫的鸡窝里,和鸡蛋混在一起,结果被鸡妈妈孵化出来。鸡妈妈带着小鹰和小鸡一起生活。小鹰慢慢长大了。终于有一天被鹰妈妈发现了,就把它叼到悬崖上的鹰巢里,告诉他,你是鹰,是能够飞上天的。但是,小鹰却怎么也飞不起来了。
这太危险了!没有环境的逼迫,没有英雄人物的影响,没有对手的存在,理想就失去了动力,激烈之火就失去了干柴。我不能再在家待下去了。
这天,周瑜在书房里整理行装,想着如何向母亲开口。忽然,一股清香飘了进来,好醉人,是灵秀绝俗的少女特有的香气,随后是轻碎的脚步声,竟然在他的书房门口停住了。
周瑜深知欲擒故纵的妙用,就控制住强烈的回头欲望,静观其变。
站在门口的少女果然中了周瑜的计,先说话了:“你是周瑜吗?”
周瑜这才回头,刚想说话就怔住了。
在他眼前的这位少女肌肤如雪,一袭红衫鲜艳极了,裹着她婀娜多姿的身体,并把她的脸映得娇媚无比。她的眼睛神气飞扬,眼神就像水波流转,更精彩的是一双黑黑浓浓的眉,女孩子的眉很少有这般英气勃勃的,看起来好不威风,并且眉毛有致,有眉锋。她的鼻挺、直、秀气,直直的鼻梁衬托下,鼻头到鼻翼的曲线十分别致美观。
美貌少女,周瑜见过不少,但眼前这位少女美得是那么纯静、那么清雅、那么细腻,几乎是毫无瑕疵。他惊呆了,想说什么话都忘了。
周瑜还觉得她的美很亲切,没有丝毫的陌生感,仿佛他和她相识很久了,甚至觉得她是他的亲人。
怎么会有这种感觉呢?事后,周瑜一遍遍地问自己?
原来,在他内心深处,早就隐藏着一个女孩,朦胧的,时隐时现的,连他自己都忽略了。在他的梦里,这个女孩的音容笑貌就浮现出来,在他的意识里越扎越深,成了他的梦中情人。当他看到这个红衣少女时,一下子就激活了这个梦中的情人。二者很快地重合在一起。
这就是一见钟情吧。
那少女落落大方:“我是乔公的女儿,你叫我小乔吧。”
周瑜离家两年,一时弄不清乔公是谁。
“我是跟我娘来的。我娘和你娘正在客厅里说话呢。”她看着周瑜,低声说:“我觉得你是个英雄,特意来拜访你。”
她的表情一本正经,还一抱拳,半点也不似开玩笑。
周瑜却还是笑了,自嘲地说:“那是你看错了,舒县人谁不把我当成一个败家子?”
“他们都是有眼无珠。”小乔不用请,自己走进来,“我说的可是真的。”
舒县还有人把我当成英雄,而且是个绝色少女,周瑜兴奋极了。
“你一定听说过袁绍和曹操这两个人吧,他们都是当世的豪杰,都把我爹当成尊敬的长辈。有一次他们在我家谈起淮江书院,说那里的学生在天下太平时,是国家的栋梁,在乱世之中都不会有所作为。天下大乱时,淮江书院就是误人子弟。我爹把曹操推荐给淮江书院,颜夫子没收他,曹操当时很失落,现在却说自己是因祸得福了。”
周瑜听得心花怒放。这是他回家以来第一次感觉很愉快。
小乔唯恐周瑜不相信她的话:“近年来,黄巾军的余部四处作乱,朝廷无力镇压。各地方武装乘机坐大,为非作歹,和黄巾军差不多。中原已无一块平安的乐士,就连我爹都无力自保,只能南迁,何况寻常百姓。狗急了会跳墙,何况人呢。百姓活不下去了,就会造反。我爹和颜夫子的思想差不多,尚且如此,刚从淮江书院毕业的学生就可想而知了。如今大显身手的英雄豪杰,无一出自淮江书院。所以我觉得你大有前途。”
她这一席话,令周瑜如沐春风,整个身体感觉膨胀欲飞,如果她不是个少女,他会把她抱起来,原地转几圈,再举过头顶。
朋友无数,知己难求,何况又是一个绝色的红颜知己,何况他在舒县一个朋友都没有。
小乔活泼纯真,几乎没有女儿家的羞涩:“我听说了你的事,觉得很好奇,就想看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今日一看,果然气宇非凡。”
“小乔!你又跑哪里去了?”
“不好,我娘在喊我了,我要回去了。”
周瑜不知哪里来的胆量,竟然冒失地抓住了她的手:“小乔,你什么时候还来?”
“不知道,我家里人把我看得很紧。”
周瑜猛地又放开了她的手,像被尖针猛刺了一下。
小乔却不在意,笑得很纯真:“我刚到舒县,也没有朋友,何况舒县人太土气太保守太闭塞,我和他们谈不来。我也想找你这样的人玩。”
周瑜心头一颤,内心泛起了一层从未有过的涟漪,仿佛是被一阵醉人的春风吹皱的。
“小乔,你不是说到花园里去玩吗?怎么来周公子的书房了?”
小乔的母亲是个风韵犹存的中年美妇人,原是乔公的爱妾,如今已被扶为正室。
周瑜急忙说谎替小乔解围:“她是在花园里的,是我请她进来看书的。”
“小乔,别打扰周公子了。你读的那点书在周公子面前是班门弄斧。”乔夫人满脸笑容,语气温柔,但从她的眼神中不难看出,她很不愿意让小乔和周瑜在一起。
“小乔是我见过的最有才华、最有胆识的女孩了。”周瑜又情不自禁地替小乔辩解。
“周公子,她从小被宠坏了,她的话你一句也不要信。”
周瑜还想再替小乔辩解,乔夫人已经把小乔拉走了。小乔回过头,向周瑜俏皮地挤了一下眼睛,动人极了。
周瑜也回敬了一下,完全痴住了。
周夫人看在眼里,忧在心头:小乔太美了,又那么纯真可爱,哪个少年见了都会喜欢他。以前公谨是江淮之杰,周家可以光明正大地上门提亲,可是现在,以公谨的身份和名声,乔家绝不会同意,甚至还会觉得受了污辱。如果公谨还那样任性,非惹出大麻烦不可。
小乔走后,周瑜就被内心一种莫名的躁动折磨得魂不守舍,像是有一只温柔的手在友善地挠着他的心,痒痒的,他有点为此烦恼,又舍不得摆脱。
这一年,周瑜十六岁。此前,他从未近过女色。
“娘,小乔住在哪里?”周瑜忍了半天,还是忍不住问。
最担心的事情真的发生了,周夫人的脸色大变。
“儿啊,乔家绝不会答应这门亲事的。因为你的纠缠使周乔两家的友谊受损,你爹非气死不可。郡守陆大人是乔公的门生,你得罪了乔公,整个庐江郡都没有你的立椎之地了。而且我听说,小乔早就许配给别人了。”
周瑜一听后面这句话,心像被尖针猛地刺了一下,一阵紧缩似的痛:“是谁?”
“曹操的长子曹昂。曹家是一方诸侯,拥有甲兵数万。曹昂文武双全,你怎么和他争啊!”
周瑜立刻就把曹家当成了敌人:“曹昂不过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