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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孤后这才转而对文帝报以一笑:“万岁,太子、高俊一案,请秉公而断吧。”
事到临头,文帝仍是难下决心。一束明丽的阳光照射在杨素头颅上,不由出神地注视着。他在设想,当太子、高俊的头被砍掉之后,将是何等情景。血污的脖颈,抽搐变形的五官,散乱的头发……他不敢再想下去了,那毕竟是可怖的景象,绝非美妙的画图。
“万岁,降旨吧。”独孤后催促的声音温柔中透着威严。
文帝对令他又爱又惧又有几分恨的皇后:“爱卿的意思……”
“杀!”独孤后说得斩钉截铁。
“是高俊?”文帝有意试探。
“包括太子!”独孤后毫不留情,“万岁,倘身上生了毒疮,终归要剜去,当断则断哪。”
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文帝不想落个彻头彻尾惧内的名声,他总要维护一下作为皇帝的权威。虎毒不食子的古训,又使他不忍对儿子下手。基于这两点,文帝郑重下达了关乎到大隋王朝命运的至为重要的口谕:“众卿,杨勇身为太子,不思进取,不图报效,反倒奢靡淫逸,有毒杀元妃在前,又有禳谢朕及皇母在后,犯下谋逆大罪,本该处死,姑念骨肉之情,免去死罪,着即废为庶民。”
“万岁!”独孤后急欲干预。
“且听朕讲完。”文帝接着宣喻,“高俊朝廷重臣,却教唆太子谋叛,又致使大军兵败嵩山,罪孽深重,念及曾有功于国家,着即削职为民,逐出京城,永不叙用。”
“万岁,你!”独孤后又欲抢话。
文帝自顾说下去:“唐令则身为东宫左卫,却耸恿主人谋反,罪在不赦,即刻处死……”
“万岁,你对太子、高俊处置失当,他二人当斩!”独孤后颇为不满。
文帝:“爱卿,得放手处需放手,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事已至此,独孤孤后不好再说,也只有认可这个决定了。
唐令则等人掉了脑袋,高俊全家被赶出了长安,杨勇囚居原太子府一处小院中。文帝格外开恩,特许云昭训陪伴杨勇。而监护杨勇的重任则落在了杨素肩头。其实,这是独孤后安排的,这无异于置杨勇于杨素的魔掌中。这起隋代早期的宫廷政变,最大的赢家是杨广,当然,独孤后、杨素、杨约、宇文述等也都欣喜万分。
退朝之后,独孤后陪文帝仍乘九龙车辇回仁寿宫,她见文帝神情忧郁,关切地说:“万岁,令日国事劳顿,你太累了。”
文帝叹口气:“身累无妨,最难者心累也。”
独孤后明白文帝所指:“万岁,除却隐患,江山永固,当高兴才是。且莫愁眉苦脸,还有一件大事等万岁决策呢。”
“大事?何等大事?”
“关乎我大隋天下长治久安,岂非大事乎。”独孤后不爱兜圈子,“万岁,太子既废亦当立呀。”
杨坚盯住独孤后双眼,似乎要看到她心里:“爱卿怕不是要立晋王吧?”
独孤后并不回避:“不错,当立杨广。”
文帝迟迟不开口表态。
独孤后从不客气:“万岁莫非不喜晋王?”
文帝委婉说:“废立非同小可,再立之后万不能再废,自当审慎行事。”
“臣妾看人绝无差错,晋王文武兼备,贤孝一身,太子之位舍他其谁。”独孤后对文帝穷追不舍。
文帝今日格外有主意,始终不肯吐口。不好直接硬顶,便耍了个花枪:“爱卿莫急,容朕思之。”
车辇到武德殿,文帝突然下车。独孤后奇怪地问:“万岁不是说好去仁寿宫吗?”
“朕想看看书,少时再去陪爱卿。”
独孤后不及细想,对跟在车后的刘安说:“你好生侍候万岁。”
刘安停步:“奴才明白。”
岂料文帝竟说:“刘安,你去服侍皇后吧,我在此看书,用不着你。”
“奴才遵旨。”刘安又跟着车辇离开。
随着车辇的轻轻颠簸,独孤后闭上眼睛似在养神。其实她在心中反复盘算,文帝适才的举动意味什么?想了一阵,她问在车旁随行的刘安:“你说,万岁真的是去读书吗?”
“娘娘,万岁不要奴才侍候,您还不明白吗?”
“怕是另有文章!”车辇已离仁寿宫不远,独孤后吩咐停车,叫过刘安……
文帝在武德殿坐定,四望那书的世界,仿佛鱼儿从池中放归大海,心神为之豁然开朗。只有在这里,他才能忘掉那桎梏心灵的帝王身份,才会享有自由空气,才有精神的愉悦。
当值太监近前问:“万岁要看哪册书,奴才也好拣取。”
文帝思维又回到现实,他轻轻叹息一声:“今天怕是看不成书了,朕要看一个人。”
太监以为文帝要看哪个女人:“万岁,是嫔妃?是宫女?请明示。”
文帝苦笑一下:“看你想到哪里去了,朕命你即刻召李渊进宫。”
“奴才遵旨。”
“莫急。”文帝又叮嘱,“留意莫被娘娘的人发现。”
太监稍稍一怔:“奴才明白了。”他出殿门,左右环顾一番,见四外无人,这才匆匆离去。
岂料,刘安就藏身在对面的假山石中。窝在假山窟窿里,那是不会舒服的,但刘安也只能忍耐。今日文帝不留他在身边,刘安明白这是文帝信不过他了。因此,他只能更加紧靠独孤后了,也越发要把文帝今日的动向弄个明白。适才那太监鬼鬼祟祟的样子,使他更感到其中有文章,便耐着性子等下去。本来夜间才出来活动的蚊子受到刘安骚扰,嗡嗡而来。刘安手脚施展不开,只好听凭皮肤被叮得奇痒。好不容易熬过半个时辰,看见那太监匆匆走回,又在殿门口张望一番,大概是确认无人了,回头把手一招,竟是李渊快步走来,一闪身进了武德殿。
刘安立刻生疑,万岁单独召见李渊,又是这样偷偷摸摸,内中有何奥妙呢?
大约半个时辰后,那太监又出门来鬼头鬼脑张望一番,然后缩回,李渊便闪身而出如飞离去。
刘安带着满腹疑团,回到仁寿宫向独孤后报告了事情经过。独孤后沉思半晌,也猜不透文帝召李渊是何用意。但是她从内心中感到,要完全控制住文帝是不可能的。近来又时常觉得身体不适,她第一次感到了生存的威胁。废杨勇的意图已经实现,立杨广之目的也一定要达到,而且应该加速这一进程。想到此她吩咐刘安:“你速去告知宇文述,令其尽早赶赴扬州,晓喻晋王需诸事检点,莫使万岁产生反感,也好早日正位东宫。”
刘安领命出宫去了。
血红的落日渐次被金碧色的渭水吞没,长安城溶进迷蒙的黄昏中。昏鸦聒噪着在檐角盘旋,天际的金星睁开了俯视秦川的眼睛。门军在如雷的隆隆声中就要关闭城门。一阵急风骤雨般的马蹄声传来,一骑快马似旋风闪电在城门闭合前的一瞬飞出,很快便远离城郭不见了踪影。几乎是接踵,宇文述乘马来到,然而城门业已上栓,宇文述望门兴叹,只有等次日天 明了。
李渊官居二品,在大隋朝廷可算是高官了。如今他单人独骑微服出京,而且是星夜兼程赶路,这确实有些反常。两个时辰前,文帝面授机宜委以重任,他对这次差事格外看重。也不知为什么,他从一开始就看杨广不顺眼。文帝五子,为太子勇、晋王广、秦王俊、蜀王秀、汉王谅;李渊有四子,为建成、世民、元吉、元霸。李渊认为,文帝之子皆纨绔子弟,少有才能。特别是秦王俊沉湎病榻,已同废人。而己之四子,则教育有方,文武兼备,忠义可嘉,皆龙虎之辈也。在子女对比上,他一直对文帝暗中有优越感。凭心而论,文帝五子中,惟杨广较为出众,不只仪表堂堂、文韬武略,且有战功在身。然而李渊偏偏最看不上杨广,他认为杨广为人伪诈。尤其是因杨玄感与李世民交厚,李渊从杨玄感对李世民讲述的杨广丑闻中,更加深了对杨广的坏印象。这次,文帝委托他去扬州先私访后传旨,让他弄清杨广的真实面目,他深感责任重大,也明白这关系到文帝立太子的决策。
夜色如漆,路径模糊难辨。李渊仍在纵马急驰,驿馆被他一个个甩在马后。按文帝布置,他要抢在杨素报信人前面赶到扬州。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为此他只能不辞辛苦地赶路。夜风转劲,战马踏碎星光,驮载着肩负特殊使命的李渊,向着那烟花春柳的扬州,马不停蹄地飞驰。
第十五章 私访瘦西湖
瘦西湖的盈盈碧水,倒映出袅袅的垂柳和胭红的楼台。彩舟缓缓游荡,弦歌悦耳,笙韵悠扬。和风徐徐掠过,像柔软的丝绸,拭去杨广额头细密的汗珠,也不时鼓起船头上正曼舞宫女的蝉衣,闪现出莹玉般的臀股与凝脂似的酥胸。这《玉树后庭花》舞曲,是陈后主亲自编配教演,十名陈国宫娥,面对新主人献舞,自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而今日的扬州主宰杨广,却是兴趣盎然。他饮一口香茶,对侍立身边的王义说:“你看,宛若游龙,轻如飞燕,北舞粗犷,南舞纤巧。北不如南矣。”
王义好不容易插上嘴说话:“千岁。又有十三名各级官吏与地方士绅在门房等候拜见。”
“你没看我正忙着吗?”杨广看舞兴致正浓。
“他们业已等候一个时辰,再不召见,似有慢待之嫌。”王义又说一句,“况且他们都携有厚礼。”
“厚礼”二字使杨广动了心:“好吧,待这场舞罢,就传见他们。”
王义不好再说,且耐下性子等候。
门房中,等候召见的官绅们,有人显出不耐烦了。一个胖胖的富绅在屋地上来回不停走动,胖下颏不时滴下汗水。一个精瘦的财主在与跟班小心嘀咕,悄声发泄不满。全身官服的江阴县令,似乎不屑与他人为伍,正襟端坐闭目养神,其实心内早已火烧火燎。
差役打扮的李渊走进门房,众人的注意力当即被他吸引。富绅迫不及待地问:“上差可是晋王派来召见我等?”
李渊把头一摇:“非也。”
江阴县令失望地闭上眼睛,继续养神。瘦财主为了排解无聊,凑到李渊身边:“阁下亦是来送礼?”
“啊,正是。”李渊且含乎答应,他想再探听些消息。今晨李渊进入扬州后,在街巷市井,酒楼茶肆,已听到诸多关于杨广的议论。说什么杨广把南陈宫女成百上千选来,歌舞狎戏,终朝宴乐不休。说什么为杨广送礼者充塞门庭不绝于路,晋王行宫府库盈溢金宝多如山积。说什么杨广出游横冲直撞,黎庶躲避不及人仰马翻,船沉舟倾……李渊想杨广如此德行,日后若掌管大隋天下,百姓岂不坠入水火之中。他把门房内的人扫视一遍,回问瘦财主:“尊驾想必亦然?”
“我等全系携厚礼等待千岁召见。”
“看来各位已等候多时?”
“那是,”富绅叹口气,“据悉千岁正欣赏歌舞,说不准今日能否召见呢。”
瘦财主有同感:“千岁高兴了,画舫移湖至江,也许一日一夜尽欢舟中。”
窗外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人风尘仆仆从窗下经过,快步直奔后宅院而去。
富绅流露出羡慕:“这人送礼直入内宅,定是至亲密友,我辈望尘莫及呀。”
“玉树后庭花”临近尾声,亦到高潮,杨广看得如醉如痴。(奇。书。网)他双眼死死盯住那身穿杏黄色纱衫的领舞宫女,目光恨不能穿透那薄如蝉翼的纱衣。一个身躯突然遮住了他的视线,杨广勃然大怒:“何人竟敢……”他没有骂下去,是风尘仆仆的宇文述站在面前。“哦,原来是宇文先生,快说,报喜还是报忧?”
宇文述见礼后说:“请千岁摒去闲杂人等,容下官详细禀告。”
杨广把手一挥:“退下。”
舞女、乐工都一窝蜂离开,杨广身边仅剩王义一人了:“说吧,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千岁,喜忧参半。”
杨广依然沉稳:“你先说说这喜。”
“杨勇太子已废。”
“好!”杨广高兴得站起来,“宇文先生,此乃天大喜事,快说说经过。”
宇文述扼要讲述了杨勇被废过程。
杨广越听越得意:“看来,一切都不出本王所料,杨勇他还是钻入我们的圈套里。”
“千岁,事情并非完全顺利,尚有隐忧。”
“忧从何来?”
“圣上不肯立千岁为太子,当面对娘娘的提议不予理睬。”宇文述加重语气,“最让人头痛的是,圣上秘召李渊,派他微服来扬州,让他来考察千岁的政绩与德操。”
“派的李渊。”杨广脸上没了笑容,“这厮一向与本王不睦,想来不会说好话的。”
“千岁,眼下严重的是,你不听下官嘱诫,沉湎歌舞,迷恋酒色,广收贿礼,扰民……”
杨广有些不悦地抢过话:“本王何曾如你所说。”
“千岁,须知众口铄金,人言可畏,满城沸沸扬扬传千岁劣行,李渊岂能不知。”
“本王叫那李渊有来无回!”杨广腾起杀机。
“此乃下策。”宇文述劝阻,“李渊若在扬州失踪,万岁岂不立刻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