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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开门放入。茂贞见了守亮,下马拜伏于地,说道:“末将进退维谷,愿投麾下,荷蒙不弃,铭感无任。”守亮慌忙扶起。茂贞见了梁生,假意道:“原来杨参军又早在此了。”当下三人并马入府。守亮请茂贞坐了。茂贞细诉柳公侮慢之故,取出那角扯毁的公文来与守亮观看。守亮看了,对茂贞道:“你和我都是武臣,也只为受不得文官的气,故兴动干戈。昨家叔内相,特命舍弟参军,赍密书至此,教我结连都督,合兵诣阙,他便为内应。今既得都督相助,即日合兵前去,先斩了柳玭、梁栋材,然后大驱士马,直指长安,何患大事不成?”茂贞佯唯唯听命,梁生却假意沉吟不语。守亮问道:“贤弟为何沉吟?”梁生道:“柳、梁二人虽系文臣,颇知韬略,不可力敌,只可智取。愚有一计,不费分毫之力,可使二人之头旦晚悬于帐下。”守亮忙问:“有何妙计?”梁生道:“昨李都督毁书缚使,柳、梁二人尚在未知,兄长可即统领城中精锐,打了李都督旗号,径到他营前,只说李都督亲来迎接,彼必不疑。那时兄长突入其营,取二人首级,岂不易如反掌?”守亮大喜道:“妙计!妙计!”梁生又背着茂贞,私对守亮道:“茂贞新降,其心未定,若兄长假扮了他,去赚了柳、梁二人,也不得不死心塌地投顺,更无反覆矣。”守亮听说,愈加欢喜,只道杨参军是一家人,故作此肝膈之言,一发倾心相信,便将城中兵符印信都付与梁生,教他代守城池。一面到教李茂贞星夜回营,把所部兵将尽收入兴元城中,帮梁生守城,自己却假扮做李茂贞,领精兵三千,打着征西都督的旗号。
是夜初更时分,潜地开城而出,连夜趱行。至次日午牌以后,早望见柳公大寨。到得寨前,见寨门大开,守亮先令人通报,说都督李茂贞特来迎候。少顷,闻寨内传呼道:“着李茂贞入营参见。”守亮便率众一齐鼓噪而入,却见帐前并没一人,只有柳丞相纱帽、红袍端坐帐上,巍然不动。守亮赶上前,挺枪直刺,应手而到。看时,却是一个草人,吃了一惊,叫道:“不好了,中了计了。”忙回身出寨,只听得寨后一声炮响,寨门左右一齐呐喊,弓弩乱发,箭如飞蝗。守亮躲避不迭,身上早中了两箭,几乎坠马,舍命夺路而走。随行军士大半中箭着伤。行不上十余里,只见前面左右,两路尘头乱起,喊杀连天,鼓角齐鸣,旌旗杂举,正不知有多少伏兵杀来。后面,柳公又亲自统军追赶。守亮惊慌无措,落荒而奔,军士自相践踏,死者甚众。正慌急间,忽探马飞报道:“兴元城已失陷了。”守亮大惊问:“怎生失陷?”探子道:“那杨参军原来不是杨栋,却就是梁状元假扮的。如今占了城池,城上都插了大唐旗号,使李茂贞领大兵杀出城来也。”守亮闻报,寻思四面受敌,进退无路,仰天长叹道:“吾命休矣!”遂拔剑自刎而亡。柳公随后追至,见守亮已死,即下令招安余众。那些败军蛇无头而不行,尽都降顺。
看官,听说这都是梁生与柳公预先定下的计策,梁生先扮了杨栋去赚守亮,却教守亮扮了茂贞来赚柳丞相。柳公却束草为人,假坐帐上,自己先伏寨后将二百兵分作两队,各带弓弩伏于寨门两旁。只听炮响,一齐放箭。又将五百兵亦分作两队,多带金鼓旗幡,离寨十里之外左右埋伏,只等守亮奔回时,一齐摇旗擂鼓,追杀败兵。随后,又亲统精兵三百,呐喊追赶,合来止一千军马,却像有数万甲兵之势,所谓用多不如用少也。从来将在谋而不在勇,兵贵精而不贵多。柳公此番用少取胜,全赖梁生用谋之巧。正是:
本是我赚他,反教他赚我。教他来赚我,便是我赚他。到得他赚我,我又去赚他。始终我赚他,他何尝赚我。
当下,柳公枭了杨守亮首级,部领众军望兴元而来,早有李茂贞领兵前来接应。原来,梁生在兴元城中,自守亮去后,等李茂贞领兵入城,便传下号令,教茂贞军士分守各门,将守亮帐下头目杀了一半,降了一半。围住守亮私第,把他全家老幼尽俱诛杀。一面出榜安民,一面使茂贞领大兵前来接应柳公。柳公见了茂贞,用好言抚慰,及到兴元,百姓俱执香迎拜马前,梁生亦出城迎谒。柳公拱手称谢道:“若非贤婿良谋,安能成功如此之速?”梁生逡巡逊让。当日,官府中大排庆功筵席,军中齐唱凯歌。彼时,军中有几句口号道:
一纸真公文,一个假书生。一封真反书,一个假参军。一面真旗号,一个假茂贞。一座真营寨,一个假大臣。柳家兵杀人如草,杨家将认草为人。柳丞相忽然有假,李都督到底无真。不但寨前迎帅的茂贞,固是假扮,即城下叫门的茂贞,岂是真情?若非状元郎一番用计,安得兴元郡一路太平?
说话的,梁生这场功绩,纯用诈谋骗局而成。这样诈谋骗局,唯赖本初最用得惯,看他骗成亲、骗入泮、骗馆、骗银、骗锦,无所不用其骗,亦无所不用其诈。梁生是正人君子,如何也去学他?不知兵不厌诈,从来兵行诡道,孙吴兵法,良平妙算,往往用此。只要把这诈谋骗局,正用之人用之,便可上为国家去害,下为百姓除凶。那赖本初却把这术数去欺亲戚、谤师友,青天白日之下,更无一句实话,可惜孙吴兵法,良平妙算,被他邪用了,小用了。所以,君子之智误用,即为小人;小人之谋善用,即为君子。
话休絮烦,且说柳公入城之后,尽发府库钱粮,犒赏军士,赈济小民,又籍没守亮所藏资财,及一应违禁之物,检得杨复恭与他往来的书柬不止一封,都是同谋造反的。柳公便与梁生计议,要将这些书柬并前日这封反书与告捷表文,一同奏闻天子。梁生道:“岳父未可造次,贼在君侧,除之甚难,倘彼自知谋泄,忽生他变,便将忧及至尊。以小婿愚见,可修密札一封,将捷表与逆书都寄与薛尚武,托他善觑方便,先设法拿下杨复恭,然后把捷表逆书奏闻,方是万全之策。”柳公点头道:“贤婿此言真老谋深计。”便密密修书遣使寄往长安。正是:
灼蠧恐株焚,熏鼠惧社坏。
外寇甫能平,又须防内害。
不说柳公一面寄书与薛尚武,且说杨复恭自遣赛空儿去行刺之后,即与杨栋、杨梓商议了,亲笔写下反书,差人寄往兴元。因久不见回报,放心不下,又遣一心腹家丁到彼探访,并打听柳、梁二人军中消息。那家丁去不多时便回来禀覆道:“近日柳丞相传下檄文,一路关津城堡都要加意盘诘奸细,凡兴元人到长安来的,或长安人往兴元去的,更难行动。小人恐有差失,不敢前往,只得走回,于路到打听得一件奇事,正要报知老爷。”复恭道:“有甚奇事?”家丁道:“小人前日偶从凤翔府经过,见府门前一簇轿马甚是热闹,小人问时,都说道:‘本府的太守今日备酒,请两个过往的京官,一个是参军杨爷,一个是马监杨爷,因奉内相杨老爷之命出京采办,路过此处,特来拜望太守说情,故此请他。’小人听了暗想:‘我出京时,不闻两位大爷有奉命采办之事。’心中疑惑,走入府里探看,见后堂排着三桌酒筵,太守坐了主席,上面客位坐着两个峨冠博带的人,却是面生人,并不是两位大爷。小人情知是光棍假冒,等太守起身更衣,便把这话密密禀知。那太守点头道:‘我近闻你家两位大爷缘事免官,今他两个公然冠带来见我。我原有些疑惑,及诘问他,他说:正为免官之后,在京无聊,故奉内相之命出来采办。我因看内相面上优礼待他,不想竟是两个光棍。’便喝令衙役登时捉下拷问起来,招出真名姓。一个叫做空心头发贾二,一个叫做三只手魏七,其余随从的都招出姓名。这两个光棍已不知在外假名冒姓做过了多少偷天换日的事。现今,太守把他监禁在本府狱里。”复恭听说,大怒道:“什么光棍,直恁大胆。”当时杨栋在旁听了,也怒道:“这厮们冒着孩儿辈名色在外招摇,不特坏了孩儿辈的体面,并损了爹爹的身名,十分可恶,可令那太守把这干人犯解到这里来严审。”复恭依言,便行文到凤翔府,提这一干人犯。
太守遂把众犯解到长安内相府中。复恭即委杨栋勘问。杨栋领命坐了前厅,左右将贾二、魏七押到阶前。杨栋不看犹可,看时吃了一惊。原来那两个不是别人,这贾二就是当年卖科场关节的聂二爷,这魏七就是当日来捉科场情弊的缉事军官。杨栋认得分明,猛然醒悟,大骂道:“你这班光棍,今日扮假官的是你们,前日扮聂二爷与缉事军官的也是你们,你骗了我三千二百两银子去,今须追还来。”原来,贾二、魏七一向只晓得杨栋、杨梓是杨复恭的认义子、侄,那知即栾云、赖本初改名改姓的?今日,跪伏阶下,听得提起前因,方才抬头,把杨栋仔细一看,认得就是栾云,两个面面厮觑,做声不得。杨栋喝令左右将二人拖翻,先打一顿毒棒,打得皮开肉绽,鲜血迸流。二人哀告道:“当初哄骗大爷,不干我二人之事,实是大爷家里的门客时伯喜并馆宾赖本初,约我们来的,所骗三千二百金原分作三分均分,小人们止得一分,伯喜、本初到得了两分去。”杨栋听说,大怒道:“不信有这等事。”便教拿时伯喜来对质。原来,伯喜此时正为前番出外采办之日,干没了复恭的银子,近被复恭查出,打了一顿,锁在府里。当下就在府里牵将过来,一见了贾二、魏七,吓得面如土色。贾、魏二人齐指着伯喜叫道:“时伯喜,当初哄骗大爷,可是你与赖本初造谋的?你两个分了大半银子去,今日独累我们受苦。”伯喜虽勉强抵赖,到底口中支吾不来,被杨栋翻转面皮,用严刑拷讯,只得招出实情,把赖本初当日同谋分赃的情由,尽都说了。杨栋不胜忿恨,分付将三人监候,随即入见复恭,备诉前事,要求复恭处置赖本初。复恭向来原只受得杨栋的金珠贿赂,这假侄杨梓不过从杨栋面上推爱的,今既知他不姓杨,又曾哄骗杨栋许多银子,便对杨栋道:“他既是个别姓光棍,你如何与他认弟兄?据他如此造谋设局,十分奸险,我也难认他为侄,悉凭你拿他来追赃报怨便了。”杨栋得了这话,便立刻差人擒捉赖本初。正是:
当年计策甚精,今日机关漏泄。
既与君子凶终,又与小人隙末。
好时认作兄弟,恶时便成吴越。
通谱至于如斯,岂不令人笑杀。
当下杨栋差健卒数人,赶至赖本初私宅擒捉。少顷,回报说:“赖家私宅已寂然无人,不但本初不知去向,连他家眷也不知避往何处。”杨栋愈加忿怒,遣人四处缉拿,却并没踪影。看官,你道赖本初那里去了?原来他前日一闻假官光棍是贾二、魏七,便料得旧事必露。欲待劝杨栋不要提这二人来亲审,却又劝他不住,寻思无计,想道:“不如先下手为强,前杨复恭写与杨守亮的反书草稿有在我处,我今拿去官司出首,免得明日到受杨栋之辱。”又想道:“各衙门都有杨家心腹人布置在内,惟将军薛尚武处杨家人不敢去惹他,我须到他那里去首告。他当初虽与我有些口面,今为着首告机密而往,料不难为我。”却又想道:“尚武见了我首呈,必要奏闻天子,方好奉旨拿人,少也要等几日,我便躲过了,倘杨栋来拿我家属,如何是好?须先打发家眷出京,方保无事。”算计已定,便把这话细说与妻子莹波知道,教他收拾了些细软,雇下车儿,带了从人、仆妇,连夜起身。又恐杨府差人追缉,分付他出京之后,不可说是赖家宅眷,亦不可说是杨家宅眷,只说是梁家宅眷,竟取路望襄州进发。正是:
小人之险,自相屠戮。
忽戚忽仇,何其狠毒。
小人之巧,转变甚速。
忽赖忽梁,何其反覆。
本初打发家眷起身后,即写下首呈一纸,取了杨复恭的反书草稿,潜往薛尚武辕门伺候。恰值提辖钟爱在辕门上点收各处公文,本初挨上前,叫声:“钟提辖。”钟爱抬头一看,认得是赖本初,便笑道:“赖官人,你如今做了杨老爷了,却来这里做甚么?”本初道:“休要见笑,我今有一机密事,欲见你薛老爷。”钟爱道:“有事不消面见,只写封书来,我替你传达罢。我是不偷换人书柬的。”本初明知讥诮他,却只做不知,说道:“事情重大,必须面见,相烦引进。”钟爱笑道:“引便引你进去,只莫在薛老爷面前说我不好,他耳朵硬,不像别人肯听人撺唆哩。”本初闻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