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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锦回文传-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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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见,叩其来意。伯喜将柳公称荐梁生、栾云托他致意的话备细说了。本初想道:“我本求柳公荐我,不想到荐了他。”因便心生一计,对伯喜道:“舍弟蒙栾兄错爱,又承老丈赐顾,足感盛情。今偶他出,有失到展。归时,当商酌奉覆。”伯喜道:“在下只道先生就是用之先生,原来却是用之先生的令兄,不敢动问名号。”本初道:“贱名梓材,贱字作之。”伯喜道:“适间不曾另具得一个贱刺来奉拜,深为有罪。令弟回府千乞鼎言,在下明日来专拜先生,便讨回音也。”本初便道:“不劳尊驾再来,明日学生当造宅拜覆,请问尊居在何处?”伯喜道:“舍下只在郡治之西一条小巷内,但怎敢劳动台驾?还是在下来候教便了。”说罢起身,告辞而去。

    少顷,梁生回家,本初把这话与他说知。梁生沉吟道:“父亲有病,小弟正要侍奉汤药,如何出去处得馆?”本初便道:“我看起来这馆原不是贤弟处的,那栾兄既慕贤弟之名,又奉柳公之命,便该亲来拜谒,如何只遣门客代来?这就是不敬了。此等膏粱子弟难作缘,不如决意回了他罢。”梁生道:“说得有理,明日待我去答拜那姓时的,就便回他。”本初道:“栾生栋既不自来,贤弟亦何必亲去?今日那姓时的原只见得我,明日也待我替你去走一遭罢了。”梁生道:“如此最好。”便写个致意回帖,并答拜的帖,付与本初。

    次日清晨,本初取了二帖,又暗写自己一个名帖藏在身边,也不唤人跟随,径自往郡西小巷内寻问时家。恰好在巷口遇见了时伯喜,揖让到家中,叙礼毕。伯喜看了拜帖说道:“在下今日正要造宅,候领回音,如何反劳大先生先旆?昨所云,未知令弟尊意若何?”本初道:“舍弟因家君有恙,奉侍汤药,不便出门,特托学生来奉覆,别有计较。”伯喜道:“家事从长,既有大先生在宅,尊大人处可以侍奉,令弟便出门也不妨。”本初道:“虽云舍弟,实是内弟。学生本姓赖,因入赘梁家,故姓了梁,其实内父止有内弟一子,所以不要他轻离左右。内弟若来就馆,恐违父命,若不就,是又恐负了栾兄盛情,并虚了郡尊雅意。今有一个两全之策在此。”伯喜道:“请问有甚两全之策?”本初道:“内弟之意欲转荐学生相代,学生算来到有几件相宜处,一来内弟自幼娇养,从未出外处馆,不若学生老成,处馆得惯,就是如今在内父家中与内弟相资,也算处馆;二来内弟如今纵使勉强应承,却因内父有病常要归家看视,不若学生无内顾之忧,可以久坐;三来来兄见爱内弟,不过要请教他文字,今他的文字都有在学生处,况学生若就馆之后,内弟亦可时常到馆中来,是栾兄请了一个先生,却就不请了两个先生回来?栾兄若请了别人,恐拂了柳公之命,今晓得就请了梁某的弟兄,柳公也自然欢喜。”伯喜道:“这都见教得极是,少刻便当把这话面致栾大官人。”本初携手称谢,起身告辞。临别,又执着伯喜的手,低低嘱咐道:“此事全赖老丈大力,学生是贫士,不比内弟无藉于馆,若得玉成,不敢忘报,聘仪之外,另当奉酬。”伯喜听说,满脸堆笑道:“说那里话?既承见教,自当效力,明日造府答拜便来奉覆。”本初道:“不劳尊驾答拜,学生在梁家也只算客边,且待就馆后,尊驾竟过馆中一谈可也。明日学生再当到宅来候回音。”伯喜领诺。

    本初回到家中,在梁生面前并不说起,至明日,又私往时家去了。本初才出门,在门首遇见了,迎着笑道:“已有回音,正要来奉覆。”本初忙问:“如何?”伯喜请本初□□□定,说道:“昨日别后,就往栾大官人处细述先生所言,栾大官人初时还有些疑惑,是在下再三撺掇,方才依允,约定明日来送聘也。”本初大喜,极口称谢而别。回来对梁生说道:“今日我在路上遇见了那时伯喜,他说栾生栋因你不就他的馆,又要求聘我,你道可该应他么?”梁生道:“兄与弟不同,尽可去得。”本初假意踌躇道:“岳父有病,我亦当尽半子之职,侍奉左右,岂可忽然便去?况向与贤弟朝夕追随,也不忍一日疏阔。”梁生道:“这不妨,馆地只在本地,又不远出,且晚归家,原可常常相聚。”本初道:“既是贤弟如此说时,明日他来送聘,我只得受了。”

    次日,栾云果然使人送聘来帖,开聘仪三两。又有两副请启:一请本初赴馆;一请梁生赴宴。本初便问梁生道:“他请贤弟吃酒,可去么?”梁生道:“我既不就他的馆,怎好去吃他的酒?辞了罢。”本初即替梁生写了个辞帖,并自己回帖,打发来人去了,便袖了这三两聘仪,潜地到时家,送与伯喜说道:“这个权表薄意,待节中束仪到手,再当重酬。”伯喜道:“将来正要相处,尽可互相周旋,被此照顾,何必拘此俗套,这个决不敢领。”本初再三推与他,伯喜假意辞了一回,便从直受了。看官,听说先生处馆,原是雅事,赖本初却用这等阴谋诡计,好似军情机密一般,又极卑污苟贱。有一篇笑荐馆的文字,说得好。其文曰:

    师道之尊无对,儒行之贵居多。虽不必贫贱骄人,使东家畏其已甚,亦必待童蒙求我,庶西席不至卑污。慨自先生之贱,由于不肖之夫。失馆比于丧家,不惜屈身而就;谋馆犹之夺地,务要极力而图。探得主人势利,便讨个大字帖来荐荐;若问先生著作,随写篇小题文去睃睃。甚至钻及内戚,问及家奴,央及门客,托及媒婆。愧尽先生体面,成甚师长规模,不思陋巷簟瓢,在家尽堪自适。闲云野鹤,何天不可婆娑。况乎号曰人宗品望,奚似称为夫子身分。若何如但哀其穷收之己尔,岂日重其道事之,云乎必也。若有莘应商王之聘,南阳邀先主之过,三徽乃至,再速始孚。然後绛帐悬而观瞻震悚,青毡坐而道范巍峨。拜宣尼于泗水,尊子夏于西河。问文中子之函丈,收季常氏之生徒。琴瑟在前,馆人弗敢漫问乎?业屡墙木,勿坏沈犹,不得轻累以负刍。叹息此风之已邈,徒伤挽近之流波。

    赖本初自到馆之后,一味逢迎栾云之意,宾主甚是相得。凡有庆吊诗文,栾云意欲求梁生做的,托本初去转求,本初便暗自胡诌几句,只说是梁生所作。栾云于文墨里边原不甚通晓,那知是假是真?或送些润笔之资,都是本初袖了。奕云常要具帖往拜梁生,本初恐梁生与栾云相知了,出了他的丑,便私对时伯喜道:“内弟为人颇性傲,就是前日承老丈光顾了,他也不肯自来答拜。今栾兄若去拜他,他或者竟置之不答,到在学生面上不好看。”伯喜听说便止住了栾云,不要他到梁家去。梁生一来因父病不敢暂离,二来见栾云不去拜他,便也不肯先来。自此,不但栾云不曾与梁生见面,连时伯喜也从不曾认得梁生。正是:

    阚不带俏,恐分其好。

    钉住鬼门,小人诀窍。

    赖本初在栾家不过笔札效劳,原没甚馆课。大约文事少,俗事多。本初却偏喜与闻他家的俗事。当初,栾云只信得一个时伯喜,如今又添了一个赖本初,凡是他两个的言语,无有不听。本初便与伯喜串通,一应田房交易,大家分些中物后手。或遇词讼,本初又去包揽说合,打发公差,于中取利。不勾几时,囊中有物了。你道他前日投奔族叔赖二老的时节,若非梁家提拔,那有今日?他却不知感恩,反怕人知其底里。一日,正在馆中坐地,只见一个青衣小后生走来唱喏道:“赖官人还认得我么?”本初看时,原来却是梁家的旧仆爱童。因惊问道:“你如何在此?”爱童道:“小人自梁家出来之后,便央唤时伯喜官人引到这里栾大相公处投靠的。”本初道:“原来如此,我一向怎不见你?”爱童道:“向奉主命在乡间讨账,故不曾来拜见官人,今喜得官人在此坐馆,乞在主人面前添些好活,照顾则个。”本初道:“这个自然。”因又问:“你今叫甚名字?”爱童道:“小人本姓钟,如今官名叫做钟爱。”说罢自去了。本初想道:“我的底蕴都在此人肚里,他若住此,于我不便,须设法弄他去。”正是:

    曾做梁家子,曾受梁家恩。

    怕提梁家事,厌见梁家人。

    过了一日,便私对栾云道:“尊使钟爱原系内父家旧仆,因偷盗了东西,逐出去的。前日,伯喜兄不知其故,所以引他到府上投靠,若据愚意,此人不可收用。”栾云听了这话,随即写下一只革条,贴出门上道:

    本宅逐出家奴钟爱,不许复入。

    钟爱只道本初思念旧情,在新家主面前照顾他一分,谁想到被撺唆逐出。他恨了这口气,也不再去投靠人家,竟往别处投军去了。不在话下。

    且说赖本初在奕家鬼混了几时,已积得许多银子,家中又不要他盘费,妻子莹波又得了窦氏若干嫁资,又自做些针指,颇有私蓄。常言道:“手头肥,脚头活。”本初暗想:“我既有资本,尽可自去成家立业,何必更依附他人?”于是,便有脱离梁家之意。此时,梁孝廉卧病不痊,日事医祷,家业渐替,僮仆亦渐散,止留得梁忠老夫妇两个。本初见这光景,一发要紧迁移开去,私与妻子商议。看官,你道莹波若是个有良心的,便该念及母舅与舅姆,就是你夫妻两个的义父、义母。当初,抚养婚配,恩谊不薄,今日岂有忽然便去之理?况义父现病在床,义母亦已年老,即使要去,也须奉侍二老者天年之后,丧终服阕,然后从容而去,亦未为迟。如何一旦便要分离,难道梁家如今萧索了,就过了你穷气不成?莹波若把这几句情理的话说出来,也不怕丈夫不听,谁想他却与丈夫是一样忍心害理的。当下,见丈夫商量要去,便道:“你所见极是,今若不去,他家日用不支,必要累及我们贴助。俗语说得好:帖他不发迹,落得自家穷。不若急急迁移开去为妙。”本初听说,大喜道:“我一向要去,只怕你心里有些留恋,不料你与我这般志同道合,但今且莫说破,等我停当了去处,那时竟去便了。”计议已定,便去寻间房屋。恰好栾家有几间空下来的租房,本初遂对栾云说,要借来暂住。栾云许允。本初便暗地置买家伙什物,件件完备。忽一日,同着妻子辞别了梁孝廉、窦氏与梁生,便要起身。窦氏见莹波忽地要去,潸然泪下,依依不舍。梁生也因与本初相处已久,今日留他不住,甚觉惨然。偏是本初与莹波略无依恋之情,收拾了房中细软,一棒锣声,竟去了。正是:

    昔年异姓称兄弟,今日无端束装去。

    谷风习习可胜嗟,恐惧惟宁安乐弃。

    梁孝廉病中见本初夫妇去得不情,未免心中悲愤,病势因愈沉重,看看不起。临危时对窦氏说道:“莹波甥女、本初外甥,我已恩养婚配,今他虽舍我而去,然我心已尽,不负房家姊丈临终之托,亦可慰赖家襟丈地下之心,我今便死,更无牵挂。但我止生一子,不曾在我眼里聘娶得一房媳妇,甚是放心不下。我死之后,莫待孩儿服满,如有差不多的姻事,不妨乘丧纳聘。”又嘱梁生道:“汝当以宗祀为重,切勿再像从前迟疑择配,致误百年大事。”言讫,瞑目而逝。窦氏与梁生放声大哭了一场。勉强支持丧事,一面讣报亲友。赖本初与莹波直至入殓之时,方来一送。才殓过了,莹波便先要回去。窦氏欲留他作伴几日,莹波只推家中没人,乘闹里竟自上轿去了。窦氏着恼,因在本初面前发话说:“他不但是女儿,若论你是义子,他也算是媳妇,难道在此守丧也守不得一日?好生没礼!”本初听了,竟不替妻子陪话,反拂然不乐。梁生与他商议丧事,问他丧牌上如何写,本初恐怕把他梁梓材的名字一样写在上,要他分任丧中之费,便说道:“这自然该老舅独自出名,若把我名字续貂于后,反觉不必。”梁生会其意,凡丧牌、丧帖,只将自己出名。治丧之日,本初只在幕外答拜,丧中所费一毫不管。至七七将终,方写个缌麻赘婿的帖儿,送奠金三两。梁生欲待不受,恐他疑是嫌少,乃受了奠金,璧还原帖,说道:“至亲无文,用不着这客套。”正是:

    本初原是旧本初,昔日何亲今日疏?

    堪叹负心满天地,教人详味绝交书。

    七终之后,窦氏依丈夫临终之命,急欲为梁生议婚。谁想,人情势利,当初问了梁神童之命,只道他取青紫如拾芥,后来见他两次科举都不去应试,便觉失望。况当初还重他是孝廉公子,又是太守敬爱的。今孝廉已没,太守柳公此时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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