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笏山记-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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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日在庄公府,攒花结彩,摆列筵宴,鼓乐并奏,三军舞蹈。韩陵把盏笑曰:“今日奇功,翻出两个女子之手,我们男子,是没用的了。”时左边的席,是可当、韩腾,右边是雪燕、杏英。韩陵遂下坐把盏,来奉雪燕,曰:“娘子天人,纵绍潜光未诛,亦已胆碎,从此不敢小戏我东南庄乡,皆娘子赐也。”少青亦把盏奉杏英。两女子回了盏,各道万福。又行了一巡酒,韩陵教韩腾把少青盏,因谓之曰:“汝祖年迈,不能久任事,欲将公位传汝,汝须事颜公如事我,若违我言,便是不孝的孙儿了。”韩腾曰:“愿子孙世世,事颜公如臣之事君,始终不变。”韩陵曰:“能如此,我无忧矣。”又谓少青曰:“老夫今年六十有九,亡儿无禄,只撇下这个男孙儿,一个女孙儿,今趁庄公在此,传位与他,老夫得优游杖履,往来两庄之间,或在我女儿处住几时,或在孙儿处住几时,住到阖眼的时候,罢了。只是阿腾年少,不更事,须庄公教道他。”又唤韩腾、杏英拜了少青四拜,曰:“汝妹子吉姐,亦着他出来奉颜公一杯酒,他时婚姻的事,亦须请命颜公而后行。”杏英离席进内室,即带了个小女子出来,眉目如画。韩陵指着曰:“此是老夫的孙女儿,名吉姐,颇聪慧,今年七岁了。”吉姐把了盏,在杏英身旁坐地。杏英又离席向韩陵少青处拜着曰:“孙媳儿有句话禀庄公,雪娘子的枪法,是人间少对的,与孙媳儿又最说得合,欲拜为结义姊妹,未知庄公许否。”韩陵曰:“好便好,只是屈了雪娘子。”少青正欲说些谦话,韩腾曰:“这儿女子的事,由着你们,何必在长者席前啰唣。今被擒的庄勇中,有两个是最英雄无敌的,我昨夜以好话儿哄着他,大都是愿降的,敢问如何措置。”韩陵曰:“闻绍潜光待庄勇如手足,皆欲为之死,焉肯甘心降我,不如杀之以绝后患。”少青曰:“彼待之如手足,我且待之如腹心,天生人才,原不多得,杀之可惜。如庄公不要时,求赐与某。”韩腾曰:“可庄多才,其尤者皆归颜公,何曾有甚变卦,不如将他二人,分作两处。颜公收用香得功,我们收用丁占鳌,纵有反覆,亦易箝制。”韩陵叹曰:“终久必有后患,老夫不及见矣。”又复饮一巡酒。韩腾曰:“那十字坡上的尸骸,拥塞数里,请在雪峰下,筑个京观,一来免得鸢啄兽衔,二来可以示威西北,公以为何如。”韩、颜二公皆主其言。

    忽见那吉姐走上前,敛衽曰:“闻这一役,乡长死的最多,家家男号女哭,虽不敢归怨我们,筑京观究竟非盛德事,以孙儿的鄙见,不如出张告示,许西北诸乡,收尸归葬,如三日外无人收捡的,任哥哥筑京观未迟。少青闻这语,大惊曰:“几岁的女孩子,说得出这篇话,将来还了得。”因举酒觞韩陵曰:“这吉姐,与某丈人玉公的遗孤寿官同庚,若不弃时,愿联姻好。”韩陵谦逊了一回,遂令可当、玉凌云二人执斧,各饮了喜酒。又唤吉姐,重奉了少青酒,又奉可当、凌云谢媒的酒。只见凌云才饮了谢媒酒,便离席捧两巨觞,跪二公前,曰:“二公饮某的酒,亦为某完一件心事。”二公令起来,各酬了凌云一觞,问是何事。凌云曰:“某有一妹,唤做玉无瑕,在竹山食名女粮,夫人甚赞他好弓马,升作个营长,今欲将他许嫁可当庄勇,恳二公亦为某作个冰人,故此冒渎。”可当辞曰:“某欲娶妻室时,早已娶了。大丈夫自行自止,被妻室绊住了脚,安得自由。况某年过四旬,这女子年才二十,又老少不相配,请辞。”少青曰:“哥哥岂不闻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乎。况这玉无瑕,亦是个英雄好女,配得你过的。某尝在女教场,看那女兵较射,夫人将泥金绣凤裙一袭以彩丝悬树上,令有能走马射断彩丝的,即得凤裙。射了数百人,皆不能断那彩丝。无瑕穿件白缎绣边的战袄,擐着白罗战裙,骑匹白马,搭着箭,往来驰骤,只是不射,忽然金鼓齐鸣,凤裙堕地,那白马上却不见了无瑕,谁知那无瑕从马腹里翻更斗,绣履朝天,那箭到彩丝时,已跨上鞍桥了,只不见他在何处发箭。不一时,跃下了马,取那凤裙穿好,来见夫人,无人敢争。夫人大喜,又拔头上琥珀钗赐他。这个英雄好女,是万中不能挑一的,谁不想娶他,哥哥切勿错过。”众人听少青这一篇话,都听得呆了。忽见雪燕、杏英离席,齐捧着酒,递到可当席上,雪燕曰:“这样嫂嫂,伯伯不娶他,更欲娶谁?”杏英曰:“这样女子不嫁庄勇,却待嫁谁。我姊妹定要为庄勇做媒的。”可当没奈何,只得应允。堂下又奏了一回乐,可当又重新奉了二公两女韩腾、玉凌云的酒,尽欢而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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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回 莽乡主挥拳夺乡长 多情女感梦说情郎
    韩公留少青住着,议于十字路狭处,筑一重关,用重兵把守,使北人不得窥伺。先涣少青做了招认尸归葬的告示,使人遍贴西北庄乡。那长人赵翦的乡,却在西北尽头,无力山中,那乡即名无力乡。其人无男女,皆蓝发茧脸,眼圆鼻塌,唇不掩牙,谁五百余家,较诸乡倍强悍。其俗,乡长死,子孙不得承袭。集众斗拳,胜者得为乡长。这乡从不供庄粟,亦不与诸乡通庆吊。赵翦闻绍庄公贤,乃率乡勇六名,步兵二百从征韩庄,不料全军皆覆,得逃归者十余人。赵翦有四男一女,长名公端,次公则,三公涅,四公明,其女最幼,名公挪。那公挪生得蛾眉凤眼,粉面朱唇,诸兄以为怪物,鄙之不以妹齿。然多力善斗,年十四,毙拳下者不啻数十人,惟与卖浆媪的女儿赵无知善。这无知,孤无兄弟,八岁时,随父樵于野,父堕枯井中,无知大号,无救者,亦跃身投井,及井之半,觉有人捽其发,从旁穴入。开目,则别有天地,无复有h发者。惟见玉i珠檐,金碧射目。登堂入闺,凡绣幕香帘,人间备用诸物,无弗具。金炉上,烟犹袅袅,而阒无有人。无知大疑,寻至堂后,花木中得一楼。楼左一奇树,翠蔓绛葩,高可五六尺,不知何名。一实下垂,大如橘,而红熟可爱。掇而啖之,甚甘馥。遂登楼,楼中一榻,榻卧一华妆美人,酣鼾不醒。几上燃巨烛如臂,四壁架插书签,无知随抽一帙,就烛观之,觉肺腑洞彻,过目辄了了。倏忽间已阅八十余卷,美人忽醒,怒曰:“汝无仙骨,误入仙洞,窥仙书,罪不可逭。幸所阅皆尘世间角逐之书,汝缘止此,若再阅一函,五雷将随汝后矣。”乃拔瓶上小柳枝授无知曰:“汝可归矣。”言未已,柳枝忽化为龙,无知骑龙腾空而去。去不远,龙盘旋不欲行。无知怒,敲龙角,龙矫首一吟,将无知翻堕于地,则己家也。

    母抱无知大哭,曰:“汝父堕井死,即失汝,已二年矣。向从何处安身,今又从天坠下何也?”无知诡对之。及长,素脸乌鬟,美如华玉,与乡中诸女异貌,虽才智过人,然文弱不能持寸铁,有欺侮之者,公挪必得其人而毙之,又窃粟帛济其贫。是时,诸兄闻翦战死,思杀平韩庄,为父报仇。公挪曰:“韩与绍本无仇怨,今日之事,其曲在绍,父亲为潜光所惑,致陷身命,仇在绍不在韩。”正议间,人报韩庄遍张告示,许人认尸归葬。赵夫人乃率诸儿往收翦尸。公挪也要随去。才过碣门,便闻满路的啼哭声。子寻父,妻寻夫,兄寻弟,弟寻兄。载尸归的,寻尸去的,闹嚷嚷都怨潜光不仁。那赵翦的尸,又不在十字路上,寻至钩镰坡,从尸堆里捡出个绝长的尸来。公挪望见钩镰山顶,一簇军马团着,闻人说曰:“这是颜公军马,监守寻尸的人,防生变的。”公挪却不去看尸,走近坡前,见紫罗伞下,坐着一个如花似玉的庄公。心里想曰:“我们乡里的人,如何这等丑怪,这庄公如何这等可爱。”呆呆看着时,公端与兄弟,正使从人装载好父亲的尸,哭着回去,却不见了公挪。从人指曰:“这山坡上看颜庄公的,不是么。”公端大怒,一把揪翻,骂曰:“小贱人,放着父亲的尸骸不理,在这里看人。你想嫁他么?”公挪正看得入肝入胆,被他揪着,唬得心里头跳了几跳,没奈何只得随着诸兄回去。

    葬事已完,又择定日期,在山坡上斗拳夺乡长。是日,男男女女,斗拳的,看的,无一个不去。公挪没精没采,只在床上躺着。无知正要唤公挪去看斗拳,见他这么情态,细细的诘问他。公挪叹曰:“自从往寻父尸,见着那颜庄公,不知怎地,便没精神起来。敢是他要迷人的么。”无知曰:“这庄公到底是怎的一个人。”公挪曰:“我只说不出来,只记得两片脸皮,似淡桃花的一般。这双眼,白的是澄澄的水,黑的是元元的珠,转一转时,觉满脸都生了春色。笑一笑时,觉两眼都晕了秋光。我这时,几乎欲走上山去,抱着他,用舌儿舔他几舔,却被哥哥揪翻,骂了一顿,又惊又恼,似乎病将出来的一般。”无知笑曰:“你这病,名叫相思病了。”公挪曰:“怎么叫做相思病,这相思病,医得好的么。”无知曰:“欲要医你的病时,除非请那庄公来,可以医得。”公挪摇首曰:“难难难,那庄公怎肯来医我。”无知叹曰:“我这乡中,独我与妹妹,面目不与乡中人同。我们身儿手儿,又白又滑,若嫁这些丑汉,肌肤锯齿似的,怎能够一世呢。若这颜庄公作个丫头服事他,也不枉一生的。”公挪曰:“我与姐姐定要嫁他,他若不肯时,我便打进黄石庄,抢了他回来,不怕他不依的。”无知正笑着,忽闻外面哭的都喧杂起来,猜是哥哥们哭父亲哩。出厅看时,是母亲抱着四个哥哥,捶胸的乱哭。公涅曰:“这样的一个乡长,都没福分让与人,罢了。”公则曰:“不做他也罢,只是我那腰腿中了他两拳,疼痛的走不动,还吃亏哩。”公挪听他的言语,知是斗拳斗输的。便上前问曰:“哥哥是那个夺得乡长呢。”赵夫人曰:“是大榕树边,那间白墙,墙上有些薜荔的,这个赵熙斗赢的。”公挪曰:“一起有多少人来斗呢。”赵夫人曰:“总有八十三个人,只是斗那赵熙不过。”公挪曰:“女人斗得的么?”夫人曰:“斗便斗得。只是斗他不过。”公挪咄的笑一声:“这乡长终是我们的,待我一顿拳打死了他,哥哥去做乡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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