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笏山记-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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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斗便斗得。只是斗他不过。”公挪咄的笑一声:“这乡长终是我们的,待我一顿拳打死了他,哥哥去做乡长。”公端骂曰:“这小贱人,不知死活。你如斗得他过时,这乡长让你做。”公挪不语,入内把着无知的手曰:“姐姐,我且与你做个女乡长。”无知撺掇曰:“你欲去夺乡长时,趁他不及防备,速去无缓,我在家里候你的好音。如斗赢了他,速来与我商议。”公挪一溜烟跑至赵熙家,正见喧嚷嚷地,许多人在这里贺喜。公挪直抢上前,把赵熙一拳,正打在肋下的交筋。赵熙忍着痛,挥一空拳,下面的脚,随拳踢去,公挪亦虚挥左手支撑着,右手却骈五指,向他臁骨一削,赵熙大叫倒地。公挪正待上前结果他,他的双脚忽从地下飞起,正打在公挪面门上。公挪迎风便倒,那双脚踢个空,跃过公挪,复扑在地下,头撞头。公挪翻身搓着赵熙的颈,向心窝里只一拳。但见口喷鲜血,手足颤颤的,已呜呼了。公挪又赶着贺喜的人乱打,打得影儿一个也没有了。便去叩无知的门,说知此事。无知写了几张红纸,着人四处贴了。

    公挪嘘嘘地走回家里时,公端等闻知公挪打死赵熙,又贴了红纸,要自己做乡长。没奈何,减着性子,将父亲的令牌田籍,交御了公挪。即有人扛礼物来贺喜,公挪请了无知,办理诸事。旧时的乡勇,多半阵亡。重新选起十余个人来。那四个哥哥,亦在选内,因用无知做个女谋士。广储粮草,收买战马,日日训练士卒。又收得百余个女兵,并请了邻乡一个识字的做先生,设个义学,制了规条,渐渐兴旺起来。邻乡亦有来投奔的,无不收录。乡勇赵季纯荐郁林乡赖仁化,善使双枪,生平以肝胆自许,年四十尚潦倒无所遇。公挪乃使季纯将厚礼聘之,仁化又荐章乡毛氏兄弟。毛果曾诛山j,毛敢曾屠巨蟒,皆万人敌。悉厚待之。公挪虽做了乡长,一心只想着颜少青,常与无知密议此事。无知曰:“彼庄在南,我乡在北;遥遥千里,恐足上的红丝,难系得这么远哩。”公挪默然。自是茶饭渐渐的减少了。公挪夜夜是与无知同宿的。这一夜,月净风香园子里百花齐放。公挪携着无知的手,坐月下闲谈心事。忽闻一声嘹呖,一只雁儿,带着影从北投南而去。公挪曰:“这雁若解人意时,替我带封书,向颜郎诉我们思他的苦。”言着,叹息了几声。只见几个女兵,扛着一根五棱起齿的大铁椎,上前曰:“请乡长演椎。”公挪拿着椎,伸一伸,复竖在地。曰:“那椎觉的重了些。”无知曰:“妹妹夜夜演的,都是这个椎。大都近来茶饭少吃,妹的气力,都为颜郎减了。”公挪叹口气曰:“可是呢。这椎是祖上传下的,重百余斤。我父亲身子长,嫌这椎柄短了些,故复造那根长柄的大板刀。我哥哥们,又拿不起,这椎合是我用的,故此夜夜演一回取乐。今夜月色大佳,正宜趁这月光,舞一回与姐姐看,不觉得沉重了许多,恐怕舞不活动,只索罢了。”无知曰:“气力是越使越出的。终有日见了颜郎,舞这椎给他看,舞得好时,他定欢喜妹妹的。切勿顺着懒性儿,丢荒了。”公挪复叹口气,拿那椎摩弄了一回,曰:“椎呵,你若有神灵时,须使我舞着你,给颜郎欢喜,你便是个挫角媒人了。那时节,绣个椎衣儿衣你,酒儿脯儿祭你。椎呵,你是必有神灵的。”言罢,揎起秃袖,扎实鞋裤,双手拿那椎柄,从低处一撇,转个身,向前一点,随着脚步,将椎左一扫,右一扫,跳起来,从空扑下,复翻身跌个蝴蝶马。由下扫上,一扫、一撇、一点,又一扑,将这月光儿,扑得碎了。渐渐的舞得密了,但见万道寒芒,环绕着身子。星飞雪滚,那东栏几树梨花,一阵阵如白雨飘在半空。不知是椎齿的光,花魂的影。无知正看得出神,猛闻一声莺啭,收了椎。见公挪满衫满髻,都是梨花沾着。气嘘嘘坐石凳儿上,摇着头曰:“舞得不好。”无知拿条绣帕,为他拂去髻上衫上的落花。女兵捧着**新茶,给他吃了。拉无知回房里时,那樵鼓早打二更了。侍女们替他两个拂榻解衣,并头而寝。

    无知为着颜庄公的事,想得没法。又念着自己的终身,终久不知怎的,颠来倒去,总睡不着。数那樵鼓时,又打四更了。瞢腾的,刚合着眼,忽见公挪翻转身来,将自己紧紧的搂着。娇着声曰:“我的颜郎呵,你唬着么。我疼着你哩,我疼着你哩。”无知吃了一惊,将公挪的耳朵儿扭了一下。公挪似乎醒了,仍搂着不放。无知又叫了几声,公挪睁起眼来,不觉的长叹不语,放了手,无知问曰:“妹妹你梦得好呵,你将这梦儿说给我听。”公挪只不肯说。无知将他腿儿扭了几扭,你不说给我听时,我向你的胳支窝酸起来,闹得你一夜睡不着的。”公挪曰:“姐姐莫闹,说给你听罢。不知怎的,我立在一个山顶上,拿那齿椎舞动,忽山下喊杀连天,是一簇人马,追着前面一个人,细看那人,认得是颜庄公,心里大喜,跑下山,将追来的人马,椎的没个影儿。打算那颜庄公,定来谢我。我肚里头,似有许多的言语与他说,谁知这颜公走近前,揪住我的头发,拿只鞋儿打我。我待走脱时,又怕恼着他。只得笑嘻嘻的,由他打了一顿,然后慢慢的说我救了你,你为何打我。他说恁地时,便饶了你,我去也。我上前扯了他的衣带,你去时须带着我,我情愿服事你的。他恼着说:若要带你去时,除非脱了衣裤,赤着身,将你那下一截,给我打一百下,便带你。我想了想,他若丢我去时,又不知何时得相见,没奈何顺他性子,脱得赤条条地,凑他打。谁知他又不打,摩弄我那身儿腿儿,笑着说,好个白滑的姐儿。我说你如何不打,只管摩弄。言未毕,忽地大吼一声,一个毛茸茸的大狮子,从地下蹲将上来,唬得他骨碌碌滚下山去。我起来挥椎赶那狮子打时,那狮子又不见了。下山去寻他,只见他倒在草坂上乱颤。我心里疼他,便搂着他叫起来,谁知搂的是你。”言罢,又叹息了几声。无知笑曰:“我今权作颜公,给你搂罢。”公挪只是不搂,无知见他不搂,拿着他玉琢似的手儿,搂着自己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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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回 代鸿雁一女戴星霜 效鸾皇两雌误云雨
    自是公挪眉螺锁绿,靥獭销红,无知劝慰技穷,没奈何将前梦解了一回。曰:“据妹妹这梦,是最吉祥的。扯妹的发,是结发的兆。以鞋打妹,是和谐的兆。只是狮子吼,想是颜公夫人是妒忌的,也未可知。只要耐着性子,勿令削减了花容,终有个缘到的时候。”公挪曰:“若果缘有到时,万年也耐得。只是凭虚的,有何准信呢。”无知曰:“我有个下下的策,没来由,只管这样行。”公挪问:“是何策?”无知曰:“没奈何作封情书,须要哀藻艳思,挑得他情动的。待为姊改了男妆,与你带去,看他看了书,怎的言语,随机将妹妹心事告诉了他,他若是个有情的,必想妹妹,他若不想时,便是无情的了。我们早将心里的情苗划去,一纳头做个长守寡罢了。”公挪点点头曰:“这封书,须姐姐代作,才能悉这委屈。”无知应充了。想了一夜,才拟出这一篇骈体的稿来。公挪曰:“我不识字,念与我听些个。”无知念曰:

    无力乡长赵公挪敛衽百拜,书奉颜庄公才郎麾下:妾生十五年矣,垂髫稚女未解回文,赤脚村娃,何知习礼。只以生居瘠土,忘箕帚原婢妾之流;遂令力冠群雄,以巾帼侪乡长之列。尘淹鬓影,未围孙氏之屏,黛贱眉痕,敢冀张郎之笔。固安之而如命,岂偶也其必嘉。乃者全家沐德,许收先乡长之尸骸;不图上谷观仪,得睹贤庄公之颜色。何郎拭面,粉光艳射千人;荀令振衣,茸采香闻十里。加以文经武纬,德望日隆;大畏小怀,威声风播。固男愿为臣,女思请妾者也。妾以蒲柳陋姿,云泥痴愿;颠风顿雨,难展蕉心。恨水愁烟,空萦槐梦。恹恹绝粒,千牛之猛力全销;袅袅余丝,孤燕之残魂将断。徒以男家女室,终身思托命之镵;非关暮雨朝云,一夕恋贪欢之枕。倘怜黄口,许列小星,永矢白头,有如皎日。妾将以无力乡之田籍,作妾奁资;以无力乡之人民,作妾媵仆。入则妍争巾栉,笑啼甘效鸦头,出则力佐鞭菙,生死长随马足。若拘彼俗情,以女求男为无耻;泥于成格,谓贵御贱为不伦。则待年有愿,江汜难偿。悦己谁容,铅膏永废。妾当骨毁形销,订良缘于再世;山长水阔,结幽怨于无穷。倘所谓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者耶。虽然,重义者必能通其义;以义合义,钟情者必能推其情。以情孚情,知公必不遐弃妾也。貌离神合,泪尽魂驰,临楮不胜悚惶;羞赧之至。

    公挪听罢,欢喜曰:“书中典故,我虽不懂,只是这里的意思,甚合我心。”遂拍着无知的肩曰:“姐姐真个女相如哩。”取幅白绫,教无知细细誊好,用针线缝着,佩在贴肉身上,选个精细有力,貌颇端正的女兵,扮个书童,无知扮做书生,带些散碎金银,公挪又脱金钏两枚,亲与无知带在手里,又解玉连环一具,赠与无知。无知曰:“妹妹惧我不还,故赠我玉连环么。”公挪曰:“非也,只是配那金钏,取金玉因缘的意思。”无知曰:“前夜妹妹指着投南的雁,想他带书,谁想今日我做了妹妹的雁儿了。只是天下事,不如意的十**,况妹妹年轻,未到得k梅时候,须忍耐着,不要性急。”公挪曰:“若果事有成时,就等一年二年,也使得。即不然,等到白了头,生等到死,死等到生,也是没奈何的。”两个又喃喃的互属了一回。

    无知跨马扬鞭,带着女兵投南而去。行了两日,黄昏的时候,恰到那石棋乡,正投乡中求宿。过了几条街巷,都是静悄悄的。行到那杨柳边,思量寻个老者问问。不提防头上有件物,打将下来,正落在鞍桥里。拾起看时,是个沉香双鱼扇队(坠)子。翘首望时,见那绿杨树里,夹着一面红楼,楼上一个女郎打扮得十分齐整,向无知笑了一笑,便垂下帘子。无知心里寻思,这女子倒生得娇媚,多分是垂涎着我,把这香坠儿调我。待我耍他一耍,赚个宿头。遂下了马,立在垂杨下,朝着楼上那帘子呆看。那女子又揭起那帘,向着无知丢个眼色,笑一笑,又垂下帘子。无知瞧破了九分,走前几步,见个大门,上有个匾,镂着“乡勇第”三个金字。无知吩咐扮书童的女兵叫门。一老者扶着拐,开了门,走将出来。见是少年的美貌书生,大喜。请无知进屋里坐地。问曰:“相公高姓尊名,从何来的?”无知曰:“小生姓赵,名无知,是无力乡人。因往黄石探亲,道过贵乡,见天色已晚,求宿一宵,明早便去的,不知老丈容纳否。”老者曰:“不嫌慢客,权在茆舍下榻。某闻无力乡人,形状殊众,相公这等风仪,吐属温雅,是鹤立鸡群的了。”无知曰:“不敢,请问老丈尊名。”老者曰:“老夫姓山,名嵩子。曾为本乡乡勇,今年老,已退回了。”无知曰:“老丈令郎几位?”嵩子曰:“某只生一男一女。男唤山维周,在唐埗乡作个乡勇。女唤山翠屏,是某晚年生的。某累世皆尚武恶文,偏某这翠屏女儿,好弄管、读书、吟诗、作画,必拣个风流女婿,才合得他。不然,他便一百岁也不嫁。相公你想想,我这西北百余乡,那里有这等人,岂不是痴么。”无知曰:“可是呢,即如我无力乡,只有我好读书、弄管、吟诗、作画,被乡里的人,鄙薄的了不得。欲要娶个风流的女子,那里寻得出呢。”嵩子听了,偏打着他的心坎,呆呆的想着。恰有个丫鬟,捧茶出来。饮了茶,又一个小孩子,头上绾着个丫髻,向嵩子耳边说了几句。嵩子谓孩子曰:“你且陪着这相公说笑话儿,我去便来。”言着,进内去了。无知见孩子生的唇红脸白,气健肢粗,便拉他过来,问曰:“你叫甚么。”孩子曰:“我姓山,名阿正。这白髯的,就是我的公公。”“你几岁呢?”阿正曰:“八岁。”“你父亲在屋里么?”阿正曰:“我爹爹妈妈,都在唐埗乡。我是前两日才跟着公公回来的。”你屋里还有甚人么?”阿正曰:“有个婆婆姑娘。”“你曾读书么?”阿正曰:“我爹爹是最恼那读书的,常言男子读书必为盗,女子读书必为娼。我姑娘是最好读书写字的,尝与爹爹角起口来。姑娘曰:‘今之为盗的,皆读书的么?’爹爹曰:‘今之盗,窃人室中所有,其害小,读书的,窃人心中所有,其害大。’姑娘曰:‘今之为娼的,皆读书的么?’爹爹曰:‘今之娼,以容色媚人,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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