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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承畴督剿西北,卢象升督剿东南
崇祯八年(1635)正月十五日,张献忠、老回回、扫地王、太平王等几股农民军,突然进入凤阳城内。凤阳即元朝的濠州,明朝的开国皇帝朱元璋就是濠州钟离太平乡孤庄村人,在这里的皇觉寺当过和尚。他做了皇帝以后,为死去的父母建造了豪华气派的皇陵;并且把这个发祥之地改称中都,在此设置中都留守司,把濠州改为凤阳府,由凤阳巡抚兼任漕运总督,地位十分重要。农民军看准了这一点,对它发动突然袭击,调虎离山,突破官军的包围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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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部尚书杨嗣昌的“十面张网”(2)
为了造成朝野震惊的效果,农民军进入中都的紫禁城,焚烧皇陵享殿,以及朱元璋亲笔题写的龙兴寺碑(龙兴寺即皇觉寺),打开高墙,释放关押的人犯,焚烧官府衙门。据事后的调查报告,一共烧毁巡抚、巡按、知府衙门、留守司衙门五百九十四间,烧毁鼓楼、龙兴寺六十七间,民房二万二千六百五十二间,杀死官兵三千多人。张献忠还打出旗帜,自称“古元真龙皇帝”,向明朝皇帝叫板。
这个所谓“流氛震惊皇陵”事件,在朝廷上下引起强烈震撼,官员们纷纷检讨朝政腐败,是导致此次事件的根源。朱由检如丧考妣,身穿素色布袍,亲自前往祖庙祭告,表示深刻反省。几个月之后,他下了一道罪己诏,主动承担责任。他的高姿态,使得凤阳皇陵风波逐渐烟消云散,然而,中原战场的严峻形势仍然是一个棘手的难题。
为了破解这一难题,朱由检下令,西北五省总督洪承畴从陕西赶往河南,任命兵部左侍郎兼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卢象升为中原五省总理,指挥直隶、河南、山东、四川、湖广五省军务,与洪承畴协同征剿农民军。原则上,洪承畴督剿西北,卢象升督剿东南,但是,如果河南形势吃紧,洪承畴由陕西前往河南,配合卢象升;如果陕西形势吃紧,卢象升应该进关,配合洪承畴,联手扫荡。
一个五省总督,一个五省总理,都以能征善战著称,皇帝的意图是要他们南北东西夹击,以求一举荡平中原。而洪、卢二人深知形势严峻,都不敢贸然立下军令状。
形势确实不容乐观。正当他们合力扫荡中原之际,崇祯九年(1636)六月底,北方满洲军队突破长城要塞喜峰口,七月初三日,北京宣布戒严,朝廷紧急征调各路将领保卫北京。正在湖广郧西征战的卢象升,突然接到皇帝的调令,要他出任宣大山西总督,由平定内乱改为抵御外患。朝廷的这一人事调动,颇有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的味道,在加强北方边防的同时,却疏忽了中原的潜在危机。正如《明史·卢象升传》所说,卢象升离开中原以后,“贼遂大逞,骎骎乎不可复制矣”,意思是说,从此农民军得以大展身手,形势很快就难以控制了。而卢象升在宣大总督任上,却无法施展抱负,空怀壮志。
卢象升的调离,“东西夹剿”的局面不复存在,洪承畴也孤掌难鸣了。
杨嗣昌“攘外必先安内”的战略
此次北京戒严,兵部尚书张凤翼失职,畏罪自杀。朱由检环顾廷臣,没有一个通晓军事的干才,于是想起前任宣大总督、丁忧在家的杨嗣昌,不经过吏部与内阁的会推,径直由自己下旨,用“夺情起复”的形式,命令正在为父亲杨鹤守孝的杨嗣昌立即出任兵部尚书。
杨嗣昌,字文弱,号子微,万历三十八年(1610)进士,历任杭州府儒学教授、南京国子监博士、户部主事,天启二年(1622)回乡养病,崇祯元年(1628)起用为河南按察司副使、河南兵备道,调任山海关内兵备道。崇祯七年(1634),以兵部右侍郎兼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头衔,总督宣大山西军务,杨嗣昌鉴于父亲杨鹤发配袁州,不敢拜受此职。朱由检以为他颇有军事才能,又熟悉边防韬略,足以当此重任,特地发去圣旨催促。赴任以后,他六次上疏陈述边防事宜,多所规划,皇帝感到“异才可用”。不久,父亲杨鹤去世,他丁忧辞官,又遭继母之丧,长期在家守孝。接到皇帝“夺情起复”的圣旨,他三次恳辞未果,于崇祯十年(1637)三月遵旨赴任。抵京时,皇帝特地召见了他。
杨嗣昌居丧期间,以读书消闲,对历史掌故了如指掌,又一向工于笔札,富有辩才。朱由检召见时,侃侃而谈,才思阔达,与以往兵部尚书木讷卑微的样子截然不同。朱由检激动得拍案叫绝,叹道:悔恨用你太晚了!
皇帝的赏识令杨嗣昌感恩戴德,几天之内接连呈上奏疏,陈述关于治国平天下的真知灼见。这些奏疏,都收在他的文集——《杨文弱先生集》中,例如:《犬马十年遇主疏》、《敬陈安内第一要务疏》等,显示了这位学识超群的兵部尚书与众不同的见识。
兵部尚书杨嗣昌的“十面张网”(3)
首先,他提出了摆脱内外交困的方针:
第一,必须先安内,然后才能攘外;
第二,必须先足食,然后才能足兵;
第三,必须先保民,然后才能荡寇。
这三点,是他的施政纲领,以后向皇帝提出的建议,都是围绕这个纲领展开的。
最引人注目的当然是“攘外必先安内”的方针。这其实是一个传统话题,远的且不说,万历时代的内阁首辅张居正就曾说:“欲攘外者必先安内。”不过此时此刻杨嗣昌郑重其事提出这一点,并非重复张居正的套话,而有着强烈的现实针对性。崇祯二年(1629)与崇祯九年(1636),满洲军队两次南下所标志的外患,与正在蔓延的“流寇”驰骋中原大地的内忧,两者之间究竟孰轻孰重、孰先孰后,是国家战略无法回避的大事,也是兵部尚书决策的重要依据。
他明确地提出,攘外必先安内,并且对此展开深入分析。他从皇帝圣旨中提及“安边荡寇”四字谈起,皇上似乎以为安边第一,荡寇次之,微臣以为:“必先安内然后方可攘外。”一下子抓住皇帝的思绪,然后细细剖析:天下大势,譬如人身,京师是头脑,宣大、蓟辽等边防重镇是肩臂,黄河以南大江以北的中原大地是腹心。现在的形势是,边境烽火出现在肩臂之外,乘之甚急;“流寇”祸乱在腹心之内,中之甚深。外患固然不可缓图,内忧更不容忽视,因为它流毒于腹心,如果听任脏腑溃烂,精血日就枯干,徒有肩臂又有何用?所以臣说,“必先安内方可攘外”,并非看轻“攘外”,正因为“攘外”至急,才不得不先“安内”。
如果人们不受以往的先入之见所束缚,设身处地从明朝的视角观察时局,那么杨嗣昌所阐明的“攘外必先安内”的方针,实在是当时唯一可取的选择。
至于必先足食然后才可以足兵,也是传统的话题,孔老夫子就给后人留下“足食足兵”的语录,不过杨嗣昌提出这个话题,并非探讨什么微言大义,而是为他的“四正六隅十面张网”的战略方针,提供足够的兵力与军饷保障。为此,他向皇帝提议,增兵十二万人,增饷二百八十万两银子。他从“安内第一”的高度,提出加征用于内战的军饷,因为它用于剿灭“流寇”,故而称为“剿饷”。
那么,他的“四正六隅十面张网”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所谓“四正”,就是陕西、河南、湖广、凤阳四个正面战场,这四个地方的巡抚,以围剿为主以防御为辅。所谓“六隅”,就是延绥、山西、山东、应天、江西、四川六个侧面战场,这六个地方的巡抚,以防御为主以围剿为辅。把“四正”与“六隅”加起来,十个罗网,所以叫做“十面张网”。假如“流寇”在陕西,那么陕西、四川、湖广、河南、延绥、山西的巡抚必须共同张网,六面合围,总理入关和总督联合围剿;假如“流寇”在河南,那么湖广、凤阳、应天、山西、山东、河南的巡抚必须共同张网,六面合围,总督出关和总理联合围剿;假如“流寇”在湖广,那么河南、陕西、四川、应天、凤阳、江西的巡抚必须共同张网,六面合围,总督、总理都前往湖广联合围剿。总之,总督、总理是随敌剿杀,各地巡抚是四面合围,不论主战场在哪里,都要围成一个罗网,这就是“十面张网”的意图。
皇帝对于杨嗣昌如此周到缜密的战略方案非常欣赏,赞许道:只有你才能够办得到。
然而,新任五省总理王家祯是个庸人,和他的前任卢象升相比,根本不在一个档次上,要他与五省总督洪承畴合力围剿,共同担当十面张网的主角,显然勉为其难。杨嗣昌向皇帝推荐两广总督兼广东巡抚熊文灿取而代之。
安排停当以后,杨嗣昌显得信心十足,向皇帝保证:下三个月死功夫,了结“十年不结之局”,不过是皇上赫然震怒之间的事情。他是不是在吹牛呢?
张献忠谷城受抚,李自成商洛息马
出任五省总理的熊文灿其实也是一个庸人,并没有什么高招可以制服流动于河南、湖广的张献忠,只能乞求于招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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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部尚书杨嗣昌的“十面张网”(4)
崇祯十年(1636)八月,张献忠在河南南阳遭到总兵左良玉的袭击而受伤,幸亏他的部将、绰号“一堵墙”的孙可望奋力抵挡,才突出重围。十二月,熊文灿派人前往劝降,八大王张献忠和闯塌天刘国能表示了降意。正在前线监军的太监刘元斌立即向朝廷报告:张献忠求抚。杨嗣昌考虑到张献忠最为骁勇善战,唯恐其中有诈,主张命令他袭击李自成、老回回作为考验,否则就予以剿杀。皇帝以为不妥,驳斥道:“岂有他来投降,便说一味剿杀之理?”于是发出了“剿抚并用”的指示,事实上默认了熊文灿大胆招抚。
张献忠摸透了熊文灿急于通过招抚立功的心理,将计就计,借此获得一个喘息的时机。当时他驻扎在谷城县城,获悉当年曾有救命之恩的陈洪范在军营中,就派人带了重礼去求见,对他说:张献忠当年蒙恩公相救,未及报答大恩。今天再次相遇,实乃天意,愿意率部投降,在马前鞍下效力。陈洪范早就想建立奇功,一听此话,大喜过望,马上在熊文灿面前斡旋。随后张献忠派孙可望带了稀世珍宝碧玉珍珠之类,经过陈洪范的介绍,送到了熊文灿手里,当面请求投降。
熊文灿自从出任五省总理之日起,就决计招降张献忠,如今人家上门请降,并收了重贿,岂有不接受之理!
与此同时,闯塌天刘国能也在随州请降。据说他是奉母亲之命,颇有悔罪之意,在请降时叩头说:愚民陷于不义,承蒙长官给予洗刷更生的机会,愿意率领部下投诚,在麾下尽死力。
张献忠与刘国能不一样,他的投降只是权宜之计,不肯俯首交出兵权,流露出明显的诈降迹象。急于立功的熊文灿利令智昏,竟然把他当作另一个刘国能。在谷城举行受降仪式时,湖广巡按御史林铭球、分巡道王瑞旃与总兵左良玉密谋,待张献忠一到立即逮捕,遭到熊文灿的极力反对。熊文灿只要投降这一形式,至于投降以后如何安排可以不予计较。张献忠把部队分散驻扎在谷城四郊,熊文灿只发给他二万人的军饷,其余必须遣散。张献忠拒不接受,一定要发十万人军饷,并且表示愿意保卫郧阳、襄阳、荆州三府的疆土。熊文灿深信不疑,立即发给十万人六个月的军饷。
张献忠、刘国能的投降引起了连锁反应,混十万马进忠、射塌天李万庆、曹操罗汝才、过天星惠登相、整世王王国宁、托天王常国安、十反王杨友贤、关索王光恩等部农民军陆续投降,湖广、河南的心腹之患一下子得以平息。
与此同时,五省总督洪承畴、陕西巡抚孙传廷在陕西全力围剿李自成、过天星等部,取得了前所未有的成效,农民军接连受到挫折,几乎近于瓦解。
崇祯十一年(1637)六月,李自成为了摆脱重压,与残存的六队、祁总管等部合计三千人马,由阳平关、白水江逃往四川。洪承畴命令陕西军队追击,四川军队堵截,经过几次激战,祁总管投降,六队损失殆尽,李自成仅一千人马出川,进入汉中的深山密林。李自成不甘心失败,走出深山密林,企图进入河南,与尚未投降的革里眼、左金王、老回回等部会合,因此必须从潼关突围。
洪承畴获悉这一动向,命令孙传廷在潼关南原布置埋伏,不让一人一马得以逃脱;又派曹变蛟从后面追赶。李自成边战边退,在潼关南原遭遇埋伏,阵脚大乱,全军覆没。李自成丢弃妻女,与刘宗敏、田见秀等十八人策马逃往商洛山中。
至此,所谓“十年不结之局”,是否真的可以了结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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