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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卫延安-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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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诚说:“这些办法,你可以试试看。不过实地做起来,就不像说话这样不费力气。”他边走边筹思什么。猛然,他偏过头,瞅着周大勇说;“费力气?费力气又有什么?党把你选拔到领导工作岗位上来的原因之一,是因为你有超过平常人的精力。一般人身上发出的力量只能带动一部机器,你身上发出的力量就要带动十部机器。同志,想想,你要没有无穷无尽的精力,怎样能发动战士们高度的战斗意志,使他产生压倒一切的威力呢?”
李诚跨上马,把马的缰绳一扯,回头说:“周大勇,脑筋是个伟大的东西,但是不去思想,它就会像那路边的石头一样——没有多大用处。”
李诚催马顺着队伍行列向前面跑去了。马蹄扬起的灰尘,遮住了他的背影。
周大勇不眨眼地望着那马蹄扬起的灰尘。他想:啊,自己和这样的人并肩踏着征战的道路前进,不是一种很大的幸福嘛?有一种感情在他胸中回荡。它不像人们打了胜仗以后的那种欢乐,也不像当了英雄出席庆功会那样高兴,这是一种把人推向思想高处的更严肃更深刻的感情。
部队从遮盖天日的森林中,日夜行进。弯弯曲曲的山路又窄又陡。黑压压的山头,一个刚移过去,一个又横挡在战士们前面。
一天,部队进入一条大川道。侵占陇东分区的马家骑兵在这里糟践过,所以远近不见人烟,一片荒凉。川道里的水稻田中,都长起了蒿草。只有清淙淙的河水,还在草丛中照常向东流去。
战士们在绿耸茸的草地上休息。
李诚站在一个土丘上朝周围看,只见那些团政治处的干部、营连的政治工作人员、支部委员、积极分子,都在紧张地活动。他们有的人向战士讲解什么,有的给战士读报,有的向兄弟连队“访问工作办法”,有的向别人介绍自己的工作经验,有的在和某些人谈心。……李诚想:如果说团党委是一个人的头脑的话,那么这些人便是布满全身的神经。这个团,依靠这一套完备而精密的组织,依靠这些奋不顾身的工作的人,才成了永远充沛活力的战无不胜的整体。
他从这个连队走到那个连队,一阵跟战士们谈什么,一阵又和干部们研究什么,像是他不让有一分钟的空闲时间从他身边轻轻地滑过去。
战士们看见团政治委员,眼里都高兴的闪光。他们从心底里喜欢自己的政治委员,特别喜欢听他的讲话。因为政治委员讲话不光头头是道、句句占理,而且生动有趣。他好像带了好多适合每一个人的钥匙,他会巧妙地用这钥匙去开动每一个人的心窍。不管在什么场合,当他看着人们的时候,大伙都觉得他的眼光,又透进人的心里啦!的确,在团政治委员李诚眼里,每一个人的心都是一个小小的世界。他像一个科学家一样,时常在这个小世界的各个角落里,仔细地考察各种闪动着的思想和心理活动。
李诚走到一个连队跟前,看见一个年青的副指导员,领导战士们讨论问题。他站在那里,嘴里噙着烟斗,凝视着战士们那让人见爱的脸膛,听他们那动人的声音。
“你把黄河看成一条线了!我还提不出十个八个讨论问题?来,我先提一个问题:我们为什么一定能胜利?”
“我提个问题:大个子,你为什么要求参加共产党?”
“我提一个问题:为什么我们将来要进入社会主义社会?”
“对啦,真是一家十五口七嘴八舌头,问题已经提了一筐子啦!现在讨论吧!”
李诚听着战士们的发言,脑中闪过了很多想法。当然,有些战士把复杂的问题了解得简单了一些,可是这些工农子弟,他们认识了一点点真理,甚至是一句话,那么,这一点点真理,这一句话,就化成他们的血肉,就给了他们无限的力量,就能支持他们日日夜夜地战斗;即使生活再艰难困苦,战斗再频繁残酷,他们总不灰心,总不屈服。
第一连的战士们,坐在草地上。周大勇看见政治委员走过来,他喊:“起立!”战士们哗地站起来,向政治委员致敬。周大勇站在战士们前面,兴奋地看着政治委员,像是表示:
“看,战士们一个个都挺棒!”
李诚点头要战士们坐下。
周大勇向李诚报告:他刚才利用时间,开了一个全连党员大会;现在同志们正讨论目前全国战争形势。
李诚跟周大勇肩靠肩,坐在草地上。他问:“周大勇,昨晚间,我们部队突然掉转方向朝南插下来又折转向西走。对这,战士们有什么反映?”
周大勇眼里闪着纯真的光。他兴奋地说:“战士们情绪都挺高。他们都说,这一下,我们要把马家匪徒的锅砸碎了!”李诚问:“战士们很高兴;部队突然掉转方向前进,你是不是高兴?”
“我有什么不高兴呢?高兴哇!”
李诚说:“你应该高兴。可是我昨天夜里跟你们连队走的时候,听见一个山西的新战士说:‘这一下要戳到甘肃去啦!
越走越离我的家远啦!’有一个甘肃的新解放战士又说:‘可是越走越离我家近了!’还有各种各样的议论,你注意听了没有?”
周大勇觉得政治委员的话有点不妙。他说:“听啦。”
“你听出什么名堂了?”
“没有。”
李诚说:“嗯,‘没有’!问题又出在这‘没有’上了。同志!你不光是要听战士们谈话,而且你要在那许多声音中仔细分辨:哪个音高哪个音低,哪个音强那个音弱。要不,你听了也和没听一样。不错,大多数战士情绪确实很高,可是你不要因此而盲目地高兴。我觉得,大多数人是因为快进入战斗了情绪高,也有那么个把子人是有其他想法的。一个做领导工作的人,不能拿自己情绪和想法去代替战士们的情绪和想法。这些话,我像是对你们说过百把遍了!昨晚间,你们连队有个战士哭啦?”
“是的,五班有一个战士,在部队向南一插过那一道河的时候哭咯!”
“他是哪里人?什么时候参加部队?”
“河南人,参加部队五六天。”
“为什么哭?”
“他听见人家说部队到甘肃去,害怕苦得撑不住。”
李诚看看周大勇,没有说什么。他指着那些唱着、笑着、谈论着的战士们,说:“你听战士们在讲什么?”
周大勇竖起耳朵听。
“我们中国真了不起:高山、平原、森林、河流……你瞧瞧,要什么有什么,难怪美帝国主义那样眼红!”
“是呀!没有咱们这些人,美帝国主义者不是要什么就可以拿什么吗!有了咱们他就干瞪眼没奈何。要不,为什么杜鲁门和蒋介石看见咱们,鼻子眼里都是气?”
战士们你一言我一语,说着陇东的高原,陕北的大山,黑压压的森林和富丽的河川;有的战士也谈论各地的土语方言,唱各地的山歌小调。
李诚说:“周大勇,听啊,战士们说得多好呀!”
“政治委员扯这些话干什么?”周大勇吃不透。
李诚说:“周大勇,你看见过吗?有时候你烧起一堆火,火在冒烟,你把它拨了一下,它就轰轰地烧起很大的火焰。我们这些人,”他指着火堆,“就要会把战士阶级仇恨的火拨得更旺!”

部队经过十六小时连续行军以后,宿营了。
半点钟以后就要举行干部会议。李诚盘腿坐在老乡的炕沿上,肘子支着膝盖,手托住下巴,正筹思什么。突然,他肚子叽哩咕噜叫唤。他问自己:“我没吃饭?”不提倒罢,一提肚子就发烧。
警卫员在一旁怪不满意地说:“刚一宿营,你转身就到连队上去了。让我好找啊!”他噘起嘴嘟哝:“谁知道你吃饭了没有!”
李诚眉头拧起,瞧瞧警卫员,说:“同志,你成天就是跟我作斗争,哎!……”他找不出适当的话“训”他。因为,平心而论警卫员是责任心很强的好同志。“去!告诉炊事员,随便给点饭吃。要快!”
警卫员刚出了门,李诚又想起了什么事情。他跳下炕,走出去了。
他走得很快,很稳,低着头,像是边走边思谋事情。不大一阵工夫,又坐在第一连连部驻的土窑洞里了。
周大勇靠窑洞土墙站着。他对连部,对跑出跑进的通讯员,都不顺眼。李政委昨天还批评他:容易用自己想法和情绪代替战士们的想法和情绪。可是今天……什么工作都不能作得很顺心!恼火!恼火!他真想用拳头敲自己的脑壳。李诚盯着周大勇。那眼里喷射出两股严厉的光芒,一直照射在周大勇心里。他问:“你们连队有个开小差的?”
周大勇愣了一下。嗨,政治委员的消息可真灵通!有人开小差的事,发生在二十分钟以前,自己还没来得及报告,他倒来追究责任咯!他说:“刚才有个开小差的,可是抓回来咯。”
言外之意是:还和没跑一样。他用这样口气说话,是想减轻自己的不安心情。
李诚下了炕,双手撑在桌子沿上,直望着周大勇,说:
“跑啦,抓回来,这是两件截然不同的事。我现在要和你专门研究‘跑啦’这件事。那个战士叫尹根弟?大概没错。昨天行军中我跟他谈过一次话,而且谈罢话,我还把我对这个战士的看法告诉过你。好啦,你说,他为什么开小差?”
沉闷的空气夹着让人心烦的静默,像波浪一样流过他们四周。
李诚的话,让周大勇很窝火。一天忙得昏天暗地,上级看不见,还光拿一串问题来问你!他好久都没想清怎样回答问题。直到政治委员再问了一次,他才说:“还是老问题,有些战士听别人瞎扯:陇东地势高水很缺,热得要死,这,这就有人害怕啦!”
李诚说:“怕?多会都会有‘怕’的人。要没有‘怕’的人,还要共产党员干什么?”
周大勇说:“反正……指导员走了以后……”他不知道自己嘴里嘟哝什么,只觉得挺难受又委屈。
“怎么?指导员把你们连队共产党的组织也装到挂包带走了。”李诚笑了,他有意缓和一下紧张的空气,让谈话变得轻松点。“你把你们连队的支部委员们全都找来!”
支部委员:王老虎、马长胜、李江国、马全有、孙全厚,站在政治委员面前了。
李诚沉甸甸的眼光,从这个人身上移到那个人身上。他仔细地打量着每一个人,仿佛他第一次看见他们。
周大勇粗黑的眉毛抽动了两下,用手玩弄驳壳枪把子上的皮绳子。王老虎望着自己的鼻子,似笑非笑若有所思。马全有直挺挺地站到那里,一直保持着立正姿势。他左脸腮的伤疤发红,像是随时都准备跟谁动手打架似的。马长胜有点发直的脖子微微歪着,下巴往内收着,瞪起牛一样的眼盯住墙壁。他执拗地沉默着,好像用铁棒子也撬不开他的口。李江国站在马长胜身后,尽力缩着脖子偷偷吐舌头,眼睛眨得忽闪忽闪的。马长胜粗短的身子虽说挺宽,但是遮不住高大的李江国。李江国朝王老虎背后移了移,用指头在老虎背上乱画什么。炊事班长孙全厚,用围裙不停地擦手,他像是正做饭的工夫奉命赶来的。
大伙儿闷的慌,贴贴地等着政治委员开口说话,像是那开口的第一句是最受不了的。
李诚熟悉他面前站着的这些个人。他熟悉周大勇身上六处枪伤、两处炮伤、两处刺刀伤的位置和历史。他熟悉王老虎这位抗日战争年代威震“晋绥”的钢铁汉子——今天驰名西北战场的战斗英雄的每一件惊天动地的壮举。他熟悉马长胜那脖子是多会在那一次战斗中负伤以后发直的。他熟悉马全有那硬折不弯的火一样的性子;也熟悉那脸上的伤疤,是在那一次战斗中跟敌人对刺时留下的痕迹。那次战斗下来,马全有因为脑子受了很大震动,怎样在三天三夜里一直反复呼喊:“用刺刀捅!捅啦!捅呀!”
李诚更熟悉这位头发斑白的孙全厚,在病得昏昏迷迷的时候,怎样有气无力地说:“我……我的……行军锅!”他熟悉老孙把战士们不小心撒在地上的小米,怎样一粒一粒拣起来。也熟悉,一九四一年冬天,部队住在黄河边,没油没菜吃,粮食更缺;那时候,老孙光脚板踏冰雪,人推磨子磨豆腐,还养了十来条猪,为了给第一连战士们改善伙食,有时候,老孙在推磨子中间,肚子饿身上冷,昏倒在地,可是他爬起来,头靠墙壁缓歇一阵,又一圈一圈地推动磨子转。这些困苦他不仅不向人叙说,还抽空儿半夜上山背炭,天明赶到集市上卖掉,赚来钱给战士们买灯油和学习用的纸张。周大勇、王老虎他们这些人,对自己的政治委员也是十分熟悉的。他们知道他在生死节骨眼上,怎样突然出现在阵地前沿,给了他们使不尽的精力,跟他们肩并肩击退死亡。他们记得他怎样让他们这些普通的工人、农民,懂得本阶级的使命,生活的道路,人生的意义;让他们从人下人变成旋转天地的战士。他们也知道:政治委员低下头走路是思索问题;跟人说话时眼睛盯着地下什么地方是谋虑事情;而他“克”起人来,可也很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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