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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卫延安-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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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小群说:“连长,卫生员说,明天要把我送到山西去蹲医院。一定要去?不去不成?”
“不成。”
“连长,那我就不能马上参加战斗啦!”王小群眉开眼笑地拨弄火,要让连长知道,自己脚上的伤不碍事。可是难熬的疼痛又不由自主地爬上嘴边。他说:“我顾虑的是,到了后方医院,人家说我残废了,不让我回连队。”
周大勇说:“多可笑!像你这棒小伙子还能残废?你不记得咱们李政委常说:一个人思想不残废,他就永远不会残废。”
王小群说:“这,我懂。连长,你为啥老盯住我?你怕我难受?不,脚是痛得厉害,可是我跟同志偎到一块就蛮高兴。
连长,我说心里话,不哄你!”
“小群,我也一样:跟同志偎在一块就高兴,离开同志们就像把魂丢了一样。”
王小群挣扎着要爬起来。
周大勇问:“干什么去?”
“连长,你睡,别管我。我到窑门口解小手去。”
周大勇从火堆上跳过来,说:“小群,来,我背你。小群,别看你个子大,像你这样的大汉,我管保能背起两个!”
“连长,别管我。你就背我到门口,我的脚还是不能挨地呀!”
“小群,活人还叫尿憋死?有的是办法。”周大勇左右看看,从火堆上跳过去,把自己挂包中的小洋磁碗拿来。他为自己很快地想出这个办法而高兴。他说:“小群,来!”
王小群摇头,说:“连长,不像话。不,我非爬出去解手不可!”
“小群,不好意思?这才怪啦!”
王小群侧身躺在地上。周大勇用小洋磁碗盛着他的尿。王小群脸背着火,眼里忽撒撒地滚出黄豆大的眼泪珠。
周大勇和王小群谈了一阵,夜深了,他反倒不瞌睡了。他想起山头上那淋雨放警戒的战士。
他走出窑洞,细雨凉簌簌地打在脸上、脖子上。他听见远处哨兵低沉雄伟的问口令声。左边一排窑洞中,烧着一堆堆的火,从那儿传出战士们的拉鼾声。
周大勇看见一个黑影,扑察扑察踏着泥水走来了。那黑影突然一动也不动地站住了,仿佛窑洞中战士们的鼾声把那人吸引住了。
周大勇喊:“口令!”
哦,原来是政治委员!
李诚说:“周大勇,现在是十二点;两点半吃饭,三点钟出发!”
周大勇说:“知道。”
李诚说:“你站在这里干什么?睡觉的时候就要很好地睡觉,要爱护身体啊,同志!”
周大勇问:“啊,你光要别人爱护身体!夜这么深了你为什么不睡觉?”
李诚说:“我嘛?”他笑了。“我那倒楣的警卫员出了个洋相:他硬要我睡在一个树枝搭的棚子里,我刚刚睡下,风把棚子吹倒了,铺盖全湿透了。我就想:是不是有的战士也像我一样傻:放着窑洞不住要住什么棚子。我想着想着就不知不觉地走到你们这里来了。”
战士们淋着雨,在高山峻岭中经过连续十几小时行军以后,爬上了陇东高原。这里比起陕北,别是一番天地。这时节,陕北的桃花、杏花刚开过,每年一开春就刮起的大黄风,至今还没停息。中午是有点热,一早一晚还离不了棉袄。可是这陇东高原上,麦梢都黄了,雨过天晴,燥热立刻就包围了人。陕北到处是连绵起伏的黄土山,这里虽然地势高,可是一眼望去还是平展展的。战士们乐啦:在这里走路比陕北容易多啦。其实,这高原让纵横的大沟割裂开了,走起路来要不断地翻大沟。远处看,一条条的部队行列,一会在高原上移动,一会消失了,过一会又在另外一块高原上出现了。这样上呀下呀的翻大沟,很多战士脚上起了泡。部队行列越拉越长了!
部队进到一个破烂的小市镇,集合在一块休息。
团政治委员李诚听出了战士们唱歌唱得不起劲。这表明战士们是太累了,情绪有些沉闷。他让宣教股长指挥部队唱了一个歌子,就兴致勃勃地走在战士们面前,大声喊:“同志们!有一个好消息。”
战士们都抬起了头。
“我们增加了很多大炮!我们要打大胜仗了!”
战士们抹抹脸上的雨水,盯着政治委员。有的战士还互相丢着兴奋的眼色。
“但是我们很多同志脚上起了泡,走不动了。骑兵靠马步兵靠脚,你们走不动,胜仗就打不成!脚上起泡的人举手。”
一下子,全团就有多一半人举起手。
李诚问:“同志们,泡很大吗?”
战士们齐声回答:“很大!”
“有小的没有?”
“有!”
李诚说:“这就对了。像同志们说的一样,大泡叫榴弹炮(泡),小泡叫六○炮(泡)。你们有的人脚上起一个泡,有的起了几个泡,这样说来我们全团至少有两千多门炮(泡)。我们有两千多门炮还不打大胜仗?”
战士们哄笑了,笑声赶跑了一切疲劳。他们精神焕发,脸膛生动了,有些战士还高兴地互相挤靠哩。
李诚说:“同志们,我刚才看了六连十个战士的脚。真的,他们的脚走坏了。实在是够呛啊!”他指着第七连的战士喊:
“七连一排站起来!”
一排的战士哗地站起来。
李诚问:“为什么走起路来这样艰难?”
七连一排的战士回答:
“报告,因为今天走的路太多!”
“报告,今天行军走的太快。”
李诚让那个排的战士坐下。他向全团战士喊:“同志们,七连一排的同志们说的话多半不对。(战士们低声笑了)大家脚上起了泡,并不光是走的路太多,而是我们肩上担子重。你们一路上唱歌:‘脚踏着祖国的大地,背负着民族的希望……’对呀!我们背负着六万万人的希望啊!想想看,这个担子重不重?重。好吧,如果有人向同志们建议:把这担子减轻点,你们愿意吗?”
战士们一哇声地喊:“不能减轻!我们甘心情愿担起这个担子!”嘿!一千几百人的声音变成一股声音吼起来,震得山摇地动;连那天上的黑云彩也像吃了一惊,急急地飞驰而去。李诚说:“对,完全对。同志们!问题已经解决,我的话也该收住啦!可是你们愿意听,我再来讲一个故事,一个很悲痛的故事!”
李诚指着五连队列中的一个战士,喊:“张有年!”
张有年站起来,战士们眼光都盯着他。
李诚指着张有年讲起来。张有年贫农成份,家里共有四口人:父亲、母亲、他,还有一个妹妹。去年五月间保长借着查户口就强奸了张有年的妹妹。第二天他妹妹上了吊。张有年气得在家里跳起来骂,保长就连夜把他绑起“卖了兵”。张有年的母亲急得死过去好几次。张有年的父亲眼看一家人死的死、散的散,怄气在心,第二天就上县衙门告状。保长给县长写了一张二指宽的条条:张屯儿欠他三年租子不但一颗不缴,而且还抗“军粮军款”。县长按照保长说的这个罪名,把张有年父亲张屯儿押在监里,是死是活,至今还下落不明。羊马河战斗,我们把张有年解放过来。……
李诚一提张有年的事情的时候,有些战士站起来了;眨眼工夫,全团人都站起来了。大家都盯着政治委员,默默不语。当李诚讲到最后的时候,突然,有巨大的声音爆炸似地轰响起来:
“打倒封建势力!”
“打倒蒋介石吃人的政权!”
“摧毁万恶的旧社会!”
有很多战士,一面流泪一面喊。因为,类似这样悲惨的事情,战士们有的人经历过,有的人比政治委员还知道的多。周大勇坐在战士们中,政治委员开头说话的时候,他就挺直身子定定地望着他,雨撒在脸上,他也没觉着。
政治委员讲到张有年的遭遇的时候,他忽而紧张地拧眉头,忽而气愤地睁大眼;最后,他产生了一种想去立刻厮杀的复仇心情。
李诚说:“同志们,我们背负着劳动人民的希望呵!因此,我们行军中,想起这些受煎熬的劳动人民,就会忘记自己的脚痛。同志们要记牢:我们向前多走一步,劳动人民就少受一点罪。好!我的话讲完了。最后问同志们,像你们这些人民英雄,还怕什么疲劳、还怕什么脚痛?”
战士们齐声高喊:“我们什么也不怕。”
李诚说:“对。没有顽强的行军,就没有顽强的战斗。像五连六班战士刘有成说的一样:‘山高没有我们的脚底板高,山大没有我们的决心大。’同志们,这才是英雄气概。好汉们,前进吧!马上要打仗了!”
战士们踏着泥水在前进。部队行列中,扬起高昂的歌声,充沛着渴望战斗的热情。

太阳向陇东高原上喷火。路上的烫土发烧。蝉儿耐不住热,在草丛里、树枝上,不歇气地叫唤。
高原下边的川道里有一条小河。这小河是绕着环县城流下来的。河边有一簇簇小树林子。树下的荫凉地里,有些个战士在开会。河里有些个战士边洗澡边打水仗,他们欢乐的喊声,远处都能听见。
周大勇从河边走上来。他穿了件刚洗过的粗布衬衫,两只袖子卷在肘子上边;提着一条手巾。
周大勇在陇东高原上,经过近一个来月的行军打仗,脸色黝黑,筋肉更结实,精力也更旺盛了。他迈着大步往连部走,看来又健壮又愉快。他经过一棵棵的大树边的时候,总要停住脚站一站。天空飞过的小鸟,起劲地叫:“旋黄,旋割!”
他以为那鸟儿在树上叫,就抬起头眯着眼,在树下转圈圈。他想从树叶的空隙间,瞧瞧那叫“旋黄,旋割!”的鸟儿是什么形样。瞧了半天不见踪影,他拣了块石头扔上去,也不见鸟儿飞起来。他没奈何地走开了。边走边回头看,心想:最好晚上爬上树去捉一只。可是,它晚上准在树枝上住吗?说不定它晚上在麦地里钻着哩;那鸟儿一定鬼的很!
“孩儿,你就有这份闲散心肠!来,吃一碗凉面!”周大勇走进连部驻扎的院子,听见有人叫他,回头一看,是房东老太太。她端一碗凉面,站在那里,笑嘻嘻的又和善又亲热。老太太说:“你又要说‘不吃’,是不是?我的大小子土地革命的时光就当了红军,这阵还在咱们队伍上哩。你住在我家,就跟我儿回来一样啊。你再要虚情假意地说‘不吃’,我就要把你赶出我的门。看你敢不敢!”
周大勇满脸稚气,调皮地瞪大眼,说:“老妈妈,你说服不了我的肚子!刚吃了晌午饭,肚里连口凉水也添不进去。饭不吃,情分我可领啦!”
老太太恼啦:“这才叫领空肚子人情!你不吃就不吃吧。
从今向后,不管你也不管是你们连部的人,都不准帮我们担水呀,劈柴呀,割草呀!你们谁来动手做活,我都不答应!”
周大勇贴着老太太的耳朵说:“老妈妈,王指导员回来,我们一道去你家里吃饭,只要你能管得起,我就吃十八碗!”
“那就好!”
老太太看周大勇衬衣上有个钮扣吊着。她从针线包里拿出个针,说:“孩儿,我给你缀两针。”她边缀边说:“孩儿,瞧你这四棱四整的个子,机灵的眉眼,你办工作定是能行的!”
“能行?好你老人家哩!瞧,瞧,老妈妈,那是你家的公鸡吗?嘿,多俊样啊!怎么我在这里住了好几天,都没有看见它呢?”
“孩儿,你没看见它,它可看见你啦。我说,你们该不会再走了吧?”
“这可说不上来!”
老太太说:“你们要开走了,丢下我们这老的小的不管,咱们毛主席晓得了,能跟你们了得?”她缀好钮扣,用牙咬断线,说:“前些日子,人都慌啦!我谋划:咱们边区是咱们共产党的老根本,还能白白地叫敌人占去?没过几天,你们就开来啦,叫人喜欢不尽!”
周大勇想,自己从小失去了家,失去了爹跟娘,可是到处都是自己的家,到处都是关照自己的爹跟娘。他心里流动着愉快幸福的感情。
老太太走开好半天,周大勇还坐在那里。他背靠土墙,眯着眼,拔了根嫩草在嘴里嚼着。老太太刚才给他缀钮如的动作跟说话的神气,唤起了他孩童时期的生活印象。
那天是端午节,是他交十岁的生日。家里刚分到田地,还分到几件土豪劣绅的衣服。娘的心绪特别好,就把分到的一件细布长衫给他改做成一套衣服。端午节的先一天黑夜,他就乐得睡不稳,第二天天不明就爬起来,穿上新衣服。娘还给他胳膊绑上了红布条,说这算是一个红军了。他乐得连粽子也不想吃了,连雄黄酒也没喝,像脱缰的马一样,跑出了门,就跟一帮小孩子在池塘边用泥巴打仗。眨眼工夫,他那身蓝臻臻的衣服,倒让泥染得花里胡哨了。越玩兴头越高,他跟孩子们比赛爬树,他*#踥/oo踥/oo地爬上爬下,新衣服扯得稀烂。
回去,娘一看,躁啦,把他按倒在地,一阵好揍啊!他性子强,躺在院子里从前晌哭到后晌。娘把他的衣服洗了,坐在院子里缝补。娘又不忍心看他哭,把他抱拢来,边补衣服边讲故事。
那是多美的故事啊!说是在过去那老远老远的年头,有个会作法念咒的活神仙,神通广大。他能呼风唤雨,也能旋转天地。能伸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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