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如果侦察员报告的情况是确实的,如果彭总决定打,那我们赶拂晓就在镇川堡以北,截击钟松的师部和他的两个营。可是,还有问题:假使这一仗可以打,打起来对我们有多大的好处?……”他来回轻轻地走着,思量了很久,又说:“总之,你给彭总把情况报告一下。总部怎么决定,我们就怎样执行。”
陈兴允和杨克文互相望望,脸上闪着按压不住的兴奋,像在沙漠行军中,猛然发现草地跟流水似的。
杨克文说:“我想,要是侦察员搞的情况确实,这仗就一定要打。因为再捞不住这个战机,敌人赶天明溜进镇川堡,那就麻烦咯!”
陈兴允说,“打!要是搞得好,捉住钟松那才热闹!”
司令员看了一下表,说:“现在已经是一点钟了。兴允,时间急迫,立刻去。对咯,你带上一个参谋。如果情况确实,如果彭总决定打,那么,彭总讲的部署情形,你就让参谋绘成图,立刻带回来,我们就布置!”
陈兴允出了窑洞,下了山坡,翻身上马,领上参谋和骑兵通信员兴冲冲地出发了。
他们沿着河槽的小路催马前进。
陈兴允知道敌人虽然是愚蠢的,但也是凶恶的。
这时,从西北战场的全局来看:敌人主力第一军、二十九军等部七个多旅六七万人,从南向北,沿咸榆公路遮天盖地的扑上来,准备配合从榆林南下的整编三十六师,把西北野战军压缩在米脂以北的葭县地区,一举围歼。这就是说敌人十多万,向西北野战军缩小包围圈,而西北野战军兵力很少,十分疲劳,又没有粮食吃。敌情是严重的,紧张的。战局发展到非常艰险的阶段——虽然陈兴允还不知道,两三天以后西北战场的形势会变成这样:敌人控制了陕甘宁边区的所有县城和绝大部分地方;只有在米脂县以北,长城以南,黄河以西,无定河以东的地区中间约有南北三四十里,东西五六十里的一块地方,是全部西北野战军能够自由活动的地区。中国共产党中央机关、毛主席和周副主席也在这个地区当中。陈兴允放松马的嚼口,让马踏小步走去。他想:“情况相当不妙呐!”可是当他想到敌人围歼我军的狂妄计划时,心头涌上了愤恨和轻蔑敌人的感情。他自言自语地说:“算盘打得挺不错,哼,活见了鬼!”他的声音这样高,连跟随他的参谋也奇怪地问:“七○一,你说什么?”陈兴允说:“见鬼!”参谋摸不着头脑地又问了一声。陈兴允说:“说什么?说敌人占不到我们的便宜,他们一定要倒霉!一定要倒霉!”
陈兴允仔细思量,他觉得战胜敌人的勇气、信心自己是很充足的。不过目前怎样扭转这艰险的战局,他还说不出具体的办法来。于是他把一切希望都放在这一点上:“看今天拂晓这一仗吧!把钟松这家伙捞住再说。”
现在是一点半,三四个钟头以后就要进入战斗了!陈兴允耳边响着他临出发的时候,司令员叮咛的声音:“时间紧迫!”一想到这里,心里又焦灼起来了。
陈兴允用力扯着马的嚼口,双腿磕着马腹,让马猛跑着。
嗒嗒嗒的马蹄声,敲破了深夜的宁静。战马的铁掌磕碰石头,溅出火星。
二
陈兴允在河槽里下了马,把马交给通信员。那匹久历沙场的骏马,抖了抖身上的汗水,又用一个前蹄在地上刨着。他怜惜地摸了摸马的透湿的鬃毛,便和参谋一道,回答了哨兵的盘问,上到半山坡上的一个破烂的村庄。
他立刻就要看见西北战场的统帅了。他压不住自己心里的兴奋,感到精神很紧张。
他在多次的体验中,深切地感觉到:彭总善于在艰难困苦的关头,扭转一切危机的局面。彭总能预见由于艰难困苦而产生的那种新的力量;那种新的力量是很厉害的致胜武器。陈兴允让参谋留在窑洞外面,他随着一位野战军司令部的参谋走进彭总住的窑洞。
警卫员点起了蜡烛,照亮了窑洞。
窑洞空旷旷的。它让成年累月的炊烟,熏得乌黑。墙上挂满作战地图。靠窗子跟前,放着张破旧的桌子。桌子上堆着一叠叠的文件材料。窗台上放着些老乡们日常用的瓶、罐,还有揉卷起角的小学课本。窑洞靠后的左角里,放着窑主的粗磁瓮、破谷囤跟一些农具。
这里多宁静啊,连针掉在地下都能听到!
陈兴允觉着奇怪、惊讶。东是黄河西是无定河,南北是遮天盖地扑来的十多万敌人。目前形势是复杂严重而又紧急的。胆小的人会张皇失措,就连自己这在战斗生活中过了整二十年的人,也感到心情沉重。可是这里的气氛又是这样宁静!
彭总躺在窑后边地上铺的干草上,盖着一件破旧的大衣。
他站起来,缓缓地把大衣披在身上。
陈兴允举手敬礼以后,就急切地望着彭总的面容。
彭总微微点头和他握手。
陈兴允觉得彭总的手是有力的热情的。彭总的脸色是庄重、朴实、从容的。
彭总凝视着陈兴允的脸,问:“外面很冷吧?”他倒了一茶缸开水,递给陈兴允,又看着他一口一口喝完,然后接过茶缸,低声而缓慢地问:“有什么事?”
陈兴允说:“我们司令员,要我来报告情况,接受任务。”
彭总安详、稳实地站在那里,像在深深地思索着什么。
陈兴允看看彭总,心里猛地豁亮起来了。彭总那丝毫不露形迹的镇静、乐观情绪传到他身上了。
彭总端着蜡烛站在地图下,回头望着陈兴允,问:“情况怎样?”
陈兴允指着地图,说:“据侦察员报告,敌人有两个团沿无定河南岸推进。河北,靠近我们部队这边,钟松带他的师部和两个营,今天夜里十二时顺咸榆公路下来,准备天明进占镇川堡……”彭总瞅着蜡烛的火舌,静静地听着。
“我们司令员让我报告情况以后,向彭总请示;如果彭总决定打的话,就让我接受任务:把河北敌人的师部和两个营敲掉,搞得好或许还可以捉住钟松。”
彭总左手端着蜡烛,右手放在背后,还是静静地听着,一句话也不插问,什么也不表示。他巨大的身影映到拱形的窑洞顶上,一动也不动。灼热的蜡油,一滴一滴地落在他手上,可是他像是丝毫没有感觉到似的。
彭总带着深思的神情,听完陈兴允的报告。又盯着地图,专注地思索着。
陈兴允看看表,就立刻觉得心焦的像油煎:已经两点钟了,如果打,赶五点钟部队就要进入战斗,但是还要调动部队,部署……他仿佛觉得,左腕上的手表,“宗!宗!宗!”的声音特别响,而且是,每响一下,都像谁用拳头击着他的心脏。他真想把时间抓住让它暂时停留一下。但是彭总严肃、慎重、冷静的神情,仿佛向他表明:现在,冲锋陷阵容易,忍耐却更艰难,但是必须忍耐,不要着急。
陈兴允望着彭总脸孔的侧面,但觉得彭总比四五个月以前苍老了。彭总鬓角的黑头发中,像是有一些白发,眼角的皱纹也增多了。
彭总是严肃、冷静、耿直而刚正的。第一次站在这位伟大军事家面前的人,都有一些敬畏的感觉。但是,他一开口说话的时候,声音又那样平静、坦率和亲切。他说:“钟松率领三十六师师部和两个营走河北?这倒是一个新情况。”思索了一下,微微摇头,说:“不可能吧!”说罢,他又沉入深刻的思索之中了。
彭总思索了一阵儿,说:“不过,也有可能。钟松这家伙很骄傲,他不服刘戡的指挥。”他望着陈兴允又补充了一句:
“钟松和他的顶头上司刘戡闹独立性啊!”他爽朗地笑了。彭总叫来司令部的一位科长,问:“还收到敌人的什么消息?”
“电台上再没有收到什么,我们继续在收听。”这位科长说罢话,就退出去了。
陈兴允觉得,彭总周围的人都是准确而从容不迫地工作着。因此,他产生了这样一种印象:这围绕着彭总的首脑机关,是有力的,宁静的,兢兢业业的,工作效率很高的。
“假设有这样的情况吧!”彭总把蜡烛放在一旁,望着地图,扳着指头计算什么,过了半分钟的样子,说:“从河北推进的敌人至少有一千几百人,我们一打,敌人向河边一靠,河南岸的敌人一定支援。这样,我们即使歼灭了敌人,捉上七八百俘虏,我们也要伤亡二三百。另外一个可能是:我们一打,敌人往后一缩,我们什么也捞不到,反而对我们是一个暴露。”他侧转着身子,看着陈兴允,说:“我们暴露了以后,南边敌人主力七个多旅向北一靠。敌人挤在一块不动,我们想啃也啃不动,目前又缺粮食吃。更重要的是全国战争形势向我们提出了重大的要求。……这样看来,我们即使有打的可能,这一仗还是不打好。”
“嗬!这一仗不打?”陈兴允想着,感到震惊。
彭总亲切地注视了陈兴允好一阵,问:“你说这一仗打不打?”
陈兴允有些发窘。他不安地说:“总部怎么决定,我们就怎样执行。不过战士们早就等着打了,他们恨不得把敌人一口吞下!”
“一口吞下?从来没有这样的事噢!”彭总微微摇头说,“我说吗?不——打,不打。”他说头一个“不打”是拉长声音的,缓缓的,商量的;说第二个“不打”是肯定的,坚毅的,大山一样不能摇动的。
彭总把蜡烛放在桌子上,背着手来回慢慢地走了几步,说:“也许你们还会这样想:敌人到了眼前为什么不打?”他走近地图,用手指在无定河跟黄河当间,画了一个圆圈。说:
“党中央要我们部队集结在这一坨,就是要摆出决心过黄河的样子给敌人看。我们要迎合敌人的心理,加强敌人的幻想,培养敌人的骄傲,使敌人发生错觉而后战胜敌人。”他慈祥地望着陈兴允的眼睛。“一个指挥员,尤其是一个高级的指挥员,要养成战役、战略观念和企图心,不要因为局部利益而操之过急。要看到胡宗南的主力被我们吸引到这里,成为一步死棋,这对全国战局是大有用处的。”他看着自己慢慢移动的脚步,像是等待陈兴允说话。
陈兴允想起了部队这几天夜里不断地行军转移,迅速秘密地,变换位置,封锁消息,欺骗迷惑敌人等等。这一切惯常的作法,在目前也像有特别不同的重大意义。他明确地意识到彭总在谋虑一个什么更大规模的战斗哩。这更大的战斗,还是一个极其复杂的战略计划的一部分。陈兴允想在今天拂晓作战的心情完全消失了。接着,他想起了一连串的事情:过去每一次战役前,彭总定要召集旅以上干部来开会,讨论作战计划。会议中,彭总指着地图,提出好几个作战方案,说明每一个方案的优点和缺点,有利和不利的地方。他说话总是简单、有力、准确的。说完以后,让大家尽量发表意见。他呢,一动也不动地坐在人们不注意的地方,听取、思索大家的意见。他正直质朴笃诚谦逊的性格,使人觉得:他有一种不愿被人注意、不愿显出自己的崇高愿望。其实,这一仗怎样打,他心里早就有了底,但是他还是让大家讨论,争辩。讨论、争辩中,哪个干部发表了切实可行的意见时,彭总的眼光就落到了那个干部身上。那眼光是那样可敬可亲。仿佛,那些有益的意见,彭总都毫不遗漏地吸收了,化为他的智慧了。
哪个干部提出与彭总的作战计划相反的意见时,彭总就精力特别专注地侧耳静听。这神态仿佛表示出这样的意思:“一个指挥员,要能听下级干部和战士们的相反的意见。否则,你就拒绝了你的先生。”有时候彭总还说:“大家都以为自己经验少,据我看,身经百战的人经验不能算少了。可是,在座的哪一位仅止身经百战呢?”有时候他启发大家:“讲啊!同志们!一百条意见中,有一条意见可以用,那也是宝贵的。”
有时,彭总也盯住某一个正在发言的干部,说:“不会这样简单吧,要讲具体一点!”在这样的场合,彭总偶尔也有趣地插一两句什么话,接着会场中就是轻松的笑声。
彭总思索了一阵,把眼光从地图上移到陈兴允脸上,坚毅地说:“敌人来势汹汹,初看起来蛮厉害,其实这恰恰表示了蒋介石统治机构没有前途。他们是背着棺材来打仗的。他们倒霉起来,就会一败涂地,不可收拾的。”
彭总具体而扼要地分析了敌我情况以后,最后把分析的各点加以总括。他说:“敌人的阴谋是显然的:企图在无定河与黄河之间的狭小地区‘围歼’我军。”他指着地图,又说,“你看!敌人三十六师天明以后,进入镇川堡;一军、二十九军今日已进至绥德城。如果我们现在不打,南边北上的敌人主力,一定分三路推进。”他讲的,显然是他和这西北野战军首脑机关的人,分析过很多确实可靠的材料,经过多次思考和反复讨论得出的结论。可是,他还边讲边衡量着每句话每个字的轻重和准确性。
彭总手指在地图上画着,坚定而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