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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击队员趴在山头的湿地上,伸长耳朵瞪圆眼,等着地雷显威风。
一群敌人喊叫、射击着登上对面山头;突然,轰轰响了几声,震昏了的敌人连忙朝单人掩体里和垅坎下面跳,合算那是个安全地方,不料,正踏在那里埋的地雷上,又是轰轰几声,爆炸的火光,冲破了黑夜,敌人尖声怪气地乱叫唤。
游击队员们拍手,打唿哨,喊叫着。李玉山跺脚,喊:
“你们这一喊,敌人就知道咱们不是正规军。悄悄的!”
这时候对面山头上,手电筒闪光,大概是敌人收拾尸体哩!
李玉山让刚才捉到的俘虏喊话。
一个俘虏怯生生地喊:“我叫李占彪。解放军宽待俘虏!
兄弟们……”敌人叭叭地打了几枪。
李玉山发火啦,他指挥三门六○炮,不歇气地朝敌人阵地上发射了二十来发炮弹。敌人老实点了。
李玉山把喊话筒捂在嘴上,扯开嗓子给敌人讲了一篇全国战争形势。末了,他讲:“当官的发财,你们当兵的卖命为什么来?你们在山头上饿肚子淋雨怪可怜的。过来吧,兄弟们!过来放你们回家!”
敌人不声不吭地听着,大概在思量李玉山的话哩。
李玉山连忙组织队员,在山头上唱起来:
秋风起秋风凉,衣衫单薄受凄惶。
秋风起秋风凉,为什么卖命跟老蒋。
有些队员唱,有些队员还吹起笛子。冷丝丝的秋风夹着濛濛雨,带着这凄凉的声音,吹过了敌人阵地。对面山上,敌人的指挥官吼喊、咒骂士兵,要他们放枪。
李玉山想:“行,有作用!”
夜深了。他带上队员们,向西跳过几架山宿营了。
第二天早晨,游击队员们嘁嘁喳喳挤到李玉山住的窑洞里。窑门外还有人放开嗓子唱:“青草开花一寸寸高,唱上个小曲解心焦!……”有的人编一些没边没沿的笑话逗大伙儿乐。
李玉山喊:“这里又不吃油炸糕,你们拥到这里干什么嘛?”
“队部倒不能来啦!”
“看,队长眉头子拧起,该是喝了黄连水!”
李玉山没搭理他们。他心里有事:两个队员没回来,大概叫敌人捉走啦!他喊:“丁虎子,叫你派人找李老四跟牛犊,你还没动弹?”
窑门外一片声音:“回来啦!嗨嗨,队长还当你们钻进了老牛屁股啦!”
牛犊进了窑门,一蹦就跳到炕上,肩膀一摇一摇地唱:
“……有心回家看姑娘呼儿咳呀,打敌人就顾不上……”李老四进来往灶火台子上一蹲,劳累得半口价送气。他到底是上了年纪的人啦!
李玉山说:“李老四,你们咋着这会儿才回来?我只说你跟牛犊落到敌人手里啦!”
牛犊说:“落到敌人手怕什么?”
李老四说:“人兴了时扁担开花,人倒了楣生姜不辣。这多时,我就不走好运。前两天,我回了一趟家,我那老婆失失慌慌把油倒啦。我说,看,看,不出三天我定倒楣!比太阳从东面出来还准,今晚间埋地雷的工夫就碰了一头子。”
李玉山说:“你老哥多+够岵拍芨牡裟阕焖榈拿?。磕阃*正点上拨。你们咋着往敌人手里钻?”
李老四把嘴边唾沫点子擦了擦,说:“地雷刚埋好,敌人就到跟前了。我跟牛犊朝北跑,过了一架山,我捉了一个敌人的士兵。那家伙磕头像捣蒜一样央告:‘我是好人呀,老天有眼!’我发话啦:‘你站起来,我要问话。’他说什么也不站起来,还说:我是人家拉来当兵的。我是树叶落下来怕打破头的人,多会儿也没干过越辙事!’我一听他是拉来的兵,心就软啦!谁知道那家伙趁我不注意,往外一窜,大叫了一声,眨眼工夫,窜来一大帮敌人,把我和牛犊包围定了。我紧走慢跑,一不小心呼噜噜地滚到沟里了。牛犊呢,就叫人家逮住了!看看,多玄乎!”
李玉山说:“好家伙!你溜脱了,把牛犊给送啦!”
牛犊说:“你把我送啦,我把敌人也送啦!”
原来,临明时光,敌人发现了牛犊。牛犊眼看逃不脱了,就把枪栓卸下来,摔到沟里。然后满不在乎地背靠土坎,哼山歌。
敌人用枪逼着他问:“为什么把枪栓扔了?”
牛犊爱理不爱理她说:“我心疼它?它是杜鲁门送来的,又不是我掏钱买来的。”一个敌人用枪托照他背上猛戳猛打。
他被击倒在地,可是这个十八岁的孩子只倔强地爬起来,攥紧拳头,圆睁虎眼,像要是打架。
这工夫,上来一个敌人搜索连长,说:“拉过来,先别宰他,还有用处!”牛犊说:“你拿枪吓唬人,我们边区人民不吃那一套;你要是好说好来,' |。'那还可以商量着办!”
敌人连长一听,挺高兴,拍拍他的肩膀,说:“你知道游击队埋雷的地方有什么记号?”
牛犊说:“有记号,我记不得了,可是能认出来。”
敌人连长乐了:“好好,你给我们带路,不亏你,带路给钱。喂,你知道哪里有粮食?”
牛犊说:“外头沟边靠左首往右拐,埋了两石来的粮食。
你不信我指给你看。”
敌人连长往出一走,传令兵跟了两三个。他走到沟边。牛犊说:“你看,你看,”指着沟坡。敌人连长伸长脖子朝山坡看,牛犊猛地抱住他,喊:“老子不活了,你陪我走!”两个人呼噜噜滚下沟。敌人连长连摔带怕,有八分迷糊;牛犊爬起来用石头捣碎他的脑袋,把敌人腰里的“勃朗宁”手枪抽出来往自己腰里一别,顺沟钻进去,爬上一座高山。
敌人连长的传令兵,朝沟里啪啦啪啦的一阵好打。
牛犊上了山,歇了歇,只觉得各节骨都痛,可是他还站起来向对面山上的敌人喊:“缴枪不杀,不缴枪叫你回老家!”
敌人一边射击一边追赶,牛犊放开腿猛跑。牛犊在高山峻岭上行走如飞。敌人气得肚子咕咕叫,干瞪眼没奈何。
李玉山听罢,两手一拍,喊:“牛犊,真行!我要把你的英雄事迹报告给边区政府林主席!”
牛犊说:“这还不算,敌人追,我就跑,敌人不追,我就唱:‘骑白马,挂洋枪,三哥哥跟了共产党,有心回家看姑娘呼儿咳呀,打老蒋就顾不上。’”
二
周大勇他们那个纵队,从九里山出发以后的第二个通夜行军完了。命令一道一道地传下来:“再向敌人前面插!”
天明了,纠缠战士们的瞌睡劲过去了,部队行列中,歌声、笑声、谈话声又起来了。
太阳上了东边山线的时光,突然,前面传来了机枪声:
“叭!叭叭!叭叭叭!”机枪像是信号一样,接着就是稠密的枪炮声跟爆炸声。
战士们都伸长耳朵听。他们想凭经验判断发出枪声的地方好远,战斗规模好大。
周大勇知道,这是自己纵队在前边伏击的部队又捞住敌人了。他回头看看战士们,他们像他一样,脸上有快进入战斗前的紧张、兴奋劲儿。
大约过了半点钟,前边又传来剧烈的爆炸声;过一会,又传来战斗结束以后常有的那稀稀疏疏的枪声。
人流向前流去,这小川道像爆发了山洪一样。人流中的战马,高大的驮炮骡子,就像在急流中浮游似的。
晌午,部队又拐入永坪镇以东的小山沟前进。这些山沟可真偏僻,连一个老百姓的影儿也瞧不见。这山沟也挺安静:
沟渠中,小溪水悄悄地流着;阵阵暖洋洋的风,摇着河槽的杨柳梢。抬头看,几天来第一次露脸的太阳把连绵起伏的山头,染得红艳艳的。
突然阵阵的风,卷来了歌声。战士们奇怪地朝四面瞭望,什么也看不见,可是歌声越来越近。
西边山上有人拉开嗓子唱:
一道山来一道道川,
山连山来川连川哟!
东边山上有人接上唱:
清朗朗的流水绿漾漾的山,
陕北有数不清的米粮川哟!
“谁这样高兴?”战士们正惊奇地张望,兴奋地议论着,两边山上的人又一哇声地唱起来:
正月里来是新年,
陕北出了个刘志丹。
刘志丹来是清官,
他带上队伍上横山,
一心要共产。
二月里来刮春风。
江西上来毛泽东。
毛泽东来势力众,
他坐上飞机在空中,
后带百万兵。
战士们都让歌声吸住了。他们边走边喊:“唱得好!再来一个!”
转眼间,很多人从两边山坡上跑着,跳着,唱着,吼喊着,打着唿哨下来了。他们拥挤在行进着的大队人马两旁。战士们这才看清:他们是游击队队员。这些队员,有老汉,有妇女,可是多半是二十来岁的精壮小伙子。年青的妇女们,腰里别着手榴弹,手里拿着带有红绸子的大马刀。那些年青的小伙子们,头上包着“羊肚毛巾”,腰里缠着子弹带。他们有的背着缴获国民党匪军的“中正式”步枪,有的还背着美国造的冲锋枪。那些年老的人,腰里挂着盒子枪,看样子都是游击队的负责人。兴许,他们在年青的时候,都是刘志丹同志领导下的身经百战的红军战士呢!
妇女们,羞搭搭地向战士们喊:“你们穿上了鞋吗?吃到了粮食吗?那都是我们动员的。看,看,就是扬起头一股劲走,也不说一句感谢的话!”年青的游击队员们七嘴八舌地向战士们喊:“笑什么?小瞧我们吗?我们缴获了很多大炮、水机关。大炮的筒筒有碗口粗!”
战士们高兴地喊:“祝你们胜利!陕甘宁边区人民万岁!”
游击队员乱哄哄地拍巴掌,喊:
“主力军万岁!”
“我们配合起来打击敌人!”
在这摇天动地的欢乐的喊声中,一个人,豁开拥挤的游击队员,边跑边招手喊:“周大勇,你朝哪里看呀!周大勇!”
这人个子挺高,头上勒块白“羊肚毛巾”,上身穿件黑棉袄,下身穿条缴来敌人的黄呢子马裤。他向前跑的时候,右手按住腰里的皮挂包,左手按住盒子枪。
“这是谁呀?”周大勇愣了。他只见跑来的人是:方脸,粗眉,高颧骨,深眼窝,胡子黑茬茬的。这面貌让周大勇想起了李振德老人。
这人把手搭在周大勇肩上,说:“大勇,咋着,正规军看不起游击队?这思想可要整治!”
周大勇两只手像老虎钳子一样,掐住这人的肩膀,喊:
“李玉山嘛!嘿,看这副样子!满脸都长起胡子了,为什么不用火燎一下?”
李玉山说:“撒手,老弟!你不要我活啦?”
他跟周大勇手拉手,边笑边走边说:“大勇,这几十天,可真够人受!看,连你头上也带伤了!”
周大勇说:“不用提,这年月谁还能松快!玉山,我在九里山看见你们全家的人咯!你们可真——”李玉山急忙就问家里的情形,问老人们可好,问自己的老婆、孩子可好。还特别问起孩子瘦了没有……他问了好一阵,才说:“老弟,我有两个来月没见他们的面啦!唉,他们一定担惊受怕,受尽了艰难!”他摸着下巴,盘算了一阵又说:
“咦!如今晓得他们的下落就算不赖!大勇,我见了你没有旁的话,再给一板盒子枪子弹。”
周大勇把挂在身后皮带上的子弹夹往前一挪,拣好子弹给了他两板。
李玉山把子弹放在手心掂了掂,高兴地说:“一崭新!到底是正规军能耐大。”
周大勇说:“咋着,你们现在的枪支、弹药,还不够使用?”
李玉山在周大勇肩上拍了一下,说:“大勇,不要把去年的历书当经念!这一阵漫说步枪,就是美式冲锋枪也不稀罕。
不过,盒子枪子弹还弄不到手;要买,一块银洋两颗!”
周大勇说:“玉山!敌人真像漏网的鱼一样,直往南窜,只恨他娘少生两条腿!”
李玉山说:“灰孙子们,鬼哭狼嗥的;有人放个屁,他们也当是响大炮;听见有响动,魂就出了窍。如今,他们除了命,什么也不要了!哼,这些狗杂种也有今日!”
周大勇说:“玉山,咱们陕北的公路都是绕川道、河槽修的。公路绕来绕去绕得很远,敌人顺公路逃,咱们是见山就翻,见河就过,抄近路走。这一来,咱们总在敌人前头,——
连坐汽车的敌人也走不赢咱们噢!”
李玉山说:“人家说陕北是地无三尺平。不是夸口,我说陕北倒是闹革命的好地方。看,四处是山,四处是伏击的好地方。大勇,我的话在理吗?”他指着前面五六里的地方又说:
“前头是延川县曲寺郊。你们纵队的一个团,刚才在那里打了一仗。真利落,三锤两棒子就消灭了敌人一个营,二十来辆汽车,还有六辆坦克车!汽车和坦克一把火烧掉了,烟火冲天哪!”
周大勇扳住指头合计:“敌人窜了半个多月丢了一万来人,才逃跑了二三百里。嘿,他们就像乌龟那样爬呵!”
李玉山说:“敌人逃了二三百里,可就盘算远远离开了我们主力部队。他哪里会晓得在前头的曲寺郊又中了埋伏。”
周大勇说:“是呀,这是敌人万万没想到的。”
李玉山又讲到刚才他们在前边帮助部队打仗的事情。
周大勇说:“玉山,你们游击队可真行呀!”
李玉山狠狠地在周大勇背上拍了一巴掌,说:“行还是不行,反正够敌人吃喝。”他又在周大勇耳边悄悄地说:“昨晚间,我在